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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祸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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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次的事件过去了很久之后,江挽明常常一个人站在那片山坡上,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他仍然记得,有两个男人曾经对他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他们都有着坚定的眼神,坚毅的唇线,他们都用力与自己握拳,他们用最响亮的声音说:“今天我当你是兄弟,就一辈子会做你的兄弟。”
刚从驿站换了匹健壮有力的骏马,江挽明便又急匆匆赶起路来,连水也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这条路从深林中穿过,笔直平坦,平常也少有行旅从这儿过,是以一路上走得既安静又舒畅,叫人心里开心极了。江挽明一扬马鞭,座下骏马仿佛知他心意似的,“嘶”的长鸣一声,往前疾驰而去,蹄后尘土飞起老高。
“驾——”这青年人满心欢喜,趁着四下没有其它人,便扯开嗓子大声唱起歌来,腰上挂着的只羊皮酒袋像在和着他的节奏似的,随身体上下摇摆。
“莫道路途远哎——风有意,一日携我过洞庭哟——”
他今年大概已二十二岁有余,却久久没有娶亲,让门里的弟兄们好一番笑话。心仪的姑娘倒是有,而且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可惜是个大户人家里的。那女子家里人瞧他不上,亏得姑娘软磨硬泡才答应允他二年之期,期限里只要他赚足五十两银子带来,便可结亲。
“二年之期,二年之期……哈哈哈哈!”江挽明两腿一夹马肚,忍不住地放声大笑。今年便是第二年,但他怀中的银票也不少——昨晚点了点换了换,竟有八十两还多许多。
从鹰门所在的四平城到双福镇,不眠不休地骑马也需要十五、六天。江挽明一路上只打过一个盹儿,然而他竟似全然不困,精神抖擞地往镇上秦宅飞奔。两年了,七百多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他仿佛已经看到那秦舒雨姑娘正站在闺房门口,涨红了脸颊等着他,他仿佛已得到了红粉暖肩、佳人依袖的满满温情!
江挽明的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脸上遮掩不住的全是微笑。他从马缰上抽出左手抚了抚腰畔的酒袋子,隐约听到的水声让他异常安心。
“兄弟,听说前些日子开始就有人见你半夜在屋里不停地点银子,”矮桌对面坐着的个比他年纪略大些的汉子微微皱起眉头,“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你跟大哥招呼一声就行,咱们之间可别客气!”
“呵呵,有点……有点私事,不敢烦劳大哥。”江挽明想给弟兄们一个惊喜,于是只说道,“两三个月我就回来,大哥等听我的好消息吧!”
听到这话,对面那浓眉大眼的汉子也呵呵笑了起来,拍了拍挽明的肩,道:“好,我信你。既然如此,为兄就在这儿等着了!我那里还留了些你爱喝的好酒,你也一并带去。这次不能与你同行,你成事之时再饮,权当做是为兄敬你的庆功酒!”
不是庆功酒啊……江挽明使劲一甩马鞭。弟弟我可将它当作是——合卺酒!
一人一马从深林里穿出来后须翻一个小小的山坡,只要从这过去再行个四、五天,就能看见双福镇上随风摇摆的各店旗子了。江挽明轻轻捏了捏怀里装银票的布包,继续向前赶路。
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他只想安稳、幸福的与心上人共度平凡的一生。
可是刚掉头走过一个转弯,他便察觉到情况有异。好歹也做了八九年的镖师,他对空气里的血腥之气再敏感不过了,他的直觉告诉他:前方,东北方向肯定出事了!江挽明本能似的找了个隐蔽处栓好了马,左手探向腰畔,同时静静朝那方向潜行。
手指猛地触碰上一个软软的东西。挽明一愣,才想起自己有要事在身,铁剑已换做了酒囊,提醒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惹是非,赶紧去到秦府才最重要。
“抱歉,抱歉……在下俗事缠身,未能相助,还请前面的朋友勿要怪罪——”江挽明满是愧疚地朝东北处抱拳行了好几次礼,才再解开绳子跨上了马。明明与他毫不相干,可他天性便是如此,平日里见到些闲事总会忍不住去管上一管。其实当他见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将那当作是自己的事了。弟兄们常常责怪他爱惹事,但也打心眼儿里钦佩他。
——“挽明兄弟还真是个好人哪!”试问又有几个人能有他那样的热心、善良?
江挽明刚想打马疾驰,眼角余光突然见到半只艳红的旗子。旗杆斜插入土,虽然残破的旗面被茂盛的杂草掩去了大半,但是旗角处描着的只漆黑鹫首却再显眼不过了!
“黑鹫?!”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这么一眼,若无这随意的一眼,什么都不会发生,但他偏偏看到了。这一看,好似白日里猛地朝他脑中打下一道惊雷,震得挽明来不得多想,不再迟疑一跃下马纵身掠去那边。黑鹫与鹰门并称为“四平双禽”,黑白两道做着保镖护镖等武师生意,在偌大的四平城里是第一号的可靠。两家向来交情甚好,相互照应着做事也方便。
眼下黑鹫的旗子给人扯得破烂甩到地上,想必门下弟子定是遭遇了些麻烦事。算算日子,农历初八……未时……挽明想起大哥说过今日要带一队弟兄来这附近接批货,不禁心里更是焦虑,生怕他们惨遭不测!这可万万不能置身事外!
他紧紧攥着拳头,小心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黑鹫弟子身体。五、六、七……挽明心里一边默默记着数,一边不禁惊讶起来。从他们的装束来看,倒地的真真全是黑鹫门下,竟然连一个对方的人都没有!究竟对手是谁,能让这些精壮的汉子们全无招架之力?!
“救……救……”
忽地听到句微弱的人声,挽明一喜,连忙屏息静听,踮起脚尖顺着那游丝般的声音追了过去。果然有人活着!一名较年长的黑鹫门人挣扎着颤巍巍伸出右手,见挽明走近自己俯身询问,便使出浑身气力抓住他的衣襟。
挽明愣了愣,想他可能惊魂未定,也就任由他抓着,轻声问道:“黑鹫门下?鹰门可来人接应了?”
那长者微微摇了摇头,左胸上的伤口不住淌血。
“不碍事,看时辰他们大概马上就能过来。你伤的不重,到时先回鹰门修养几天就好。我去看看其它弟子的情况,可能还有仅仅是皮肉伤,暂时昏厥的。”挽明摸出随身带的些伤药敷在他胸口上,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刚想起身,怎奈那长者偏偏不松手。
“好好好,我陪你等一会儿。”他无奈地笑了起来。那长者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面庞白凈的普通年轻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也跟着他笑了。
一个时辰。也许两个时辰后,终于听到了鹰门的马车声。在门主展拓下车大喝一声“怎么回事,谁做的!”之后,众人也迅速发现了长者和江挽明。
“他——”出乎意料的,那长者猛地加紧手上力气,用尽全力大声道,“是他干的——!”
骨瘦如柴的手指如一只钳,紧钳着江挽明的墨绿色衣襟。
有些事情、有些巨变只发生在一瞬间。无论做什么,最害怕的不是挫折也不是失败,偏偏就是那些难以预测的“突然”、“猛地”以及“出乎意料”。
“大哥!”挽明看见展拓,还来不及高兴,就清清楚楚听见那长者的话,一时有些呆住了,过了半天才愤怒地喊道,“你!你胡说——!”
那长者一瞬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万万想不到这年轻人竟也是鹰门弟子!可他毕竟经验老到,眼珠一转,面皮上毫无任何心虚,反而理直气壮的道:“亏……亏的展门主及时……他,他正要对我下手,他……”
展拓朝长者一摆手示意无须多言,招呼了几个属下抬他上马车疗伤,又让人去仔细检查其它黑鹫弟子情况,自己则面对着江挽明,不解地问道:“怎么回事?”
挽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讷讷不知该如何解释:“我路过此地,见黑鹫遇难,便赶来一探究竟。谁知他,他如此陷害我!我——”
“唔……”展拓边听他说边点头,听到这里才插口道,“那他为何要陷害你?”
“我怎知道!”江挽明白白浪费了珍贵的时间不说,好心好意又遭人诬陷,早已一肚子怒火,听展拓问起,更是忍无可忍,握拳大喝道,“我帮他疗伤,还陪他等你们过来,结果——呸!好心当成驴肝肺!”
“嘘!”展拓朝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兄弟,你可知他是谁?黑鹫辈分最长的前武师,三湘十二堂堂主阮三爷!他带的货,我身为门主都得亲自来接!你可得仔细着些言语——”
话音未落,展拓身后突然有人接了话。那人虽也是普通的鹰门打扮,但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一股异于常人的浩然正气,剑眉下一双鹰般凌厉的眸子正盯着展拓,口中不紧不慢地道:“哦?门主怎还未将这嫌犯拿下?莫非还要与他叙叙旧,聊聊家常不成?”
来人也是鹰门资历颇长的武师教头,正是现任的副门主,“一剑伏龙”张子正。
“张兄说笑了!”展拓转身打个哈哈,一手搂过江挽明的肩,“你看,是挽明兄弟!这里面可定有什么误会,怎好乱用‘嫌犯’二字?”
张子正面色不改,朝着两人负手而立:“门主的意思是,三爷刚才的话,咱们只当他在放屁,是么?”
“这……”展拓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阮三爷可是黑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忽略他刚才的指证,那无疑是不给他面子,也就是不给黑鹫面子。
“真相如何,鹰门自会查清,给黑鹫一个说法。”张子正似乎微微笑了笑,但他干裂的嘴唇仍板作一条直线,冷漠而严肃,“至于三爷是否冤枉了挽明兄弟,当然也不能妄下结论。更不能因为谁是自己门下弟子,便包庇纵容!”
“不可!”江挽明听他话中意思似是要带自己回门中盘查,不禁踏前一步急道,“不可,不可——!小弟有要事在身,实在耽误不起这个时间!”今日已是初八,赶回鹰门的一来一回三十日也就罢了,若是再一个月、二个月还未查清事情,若是再有什么节外生枝……有时候日子过得像是突然会变快似的,在你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就会悄悄溜走!秦家的期限是板上钉钉,不说这近十年的渴望,不说以后再无机会,就算单说这二年!二年了,七百余日的辛劳,无数个用血汗搏命的日子……他江挽明赔不起!
“放肆!这种事岂能任由你来决定?莫忘了你现在可是三爷指认的嫌犯,闭上口!”张子正冰冷的目光扫了过去,头稍抬了些,显得他的眼睛是从上向下斜视挽明的。他虽斜睨着挽明,嘴上的话却转向展拓,“门主,您说该如何处理?”
展拓听挽明说起过他“有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鹰门与黑鹫搞僵。私心里,展拓也认定这之中必定是产生了什么“误会”,挽明是不可能对这么些黑鹫门人痛下杀手的,就算他有这个能力,他也决不会做。唯今之计,只有快快查明真相方为上策。于是展拓想了想,只对着挽明说了一句话。他凝视着对方的眼,一字字道:“挽明兄弟,你信不信我?”
听到这话,江挽明也不再多言,他只答了一个字,无比有力:“信。”
信只是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