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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冰冷的锁链套上手腕时,陆微没有挣扎。她被官差粗暴地推搡着,押出阴暗的巷子。自始至终,她没有再抬头去看茶楼窗口那个身影。

      京兆府的大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她被单独关进一间狭小的囚室,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闭上眼睛,开始飞速思考。

      那个张风水师死得太巧了。她才刚刚与之发生冲突,转眼人就死了,而她恰好出现在尸体旁边。这分明是一个针对她的局。

      是谁做的?是那个张风水师自己惹了别的仇家,她只是恰逢其会?还是……茶楼上那个病弱男人的手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测试她?还是为了逼她走投无路,只能向他求助?

      时间一点点过去,牢房里只有水滴落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牢门再次被打开。

      “出来!大人提审!”

      公堂之上,灯火通明,却更显得气氛肃杀。京兆府尹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官员,惊堂木一拍,声音在空旷的堂上回荡。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为何杀害张明远?从实招来!”

      陆微跪在堂下,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府尹:“大人,草民陆纬,没有杀人。”

      “还敢狡辩!”府尹厉声道,“多名官差亲眼所见,你与张明远尸首共处一巷,不是你,还能有谁?分明是你与他白日争执,怀恨在心,尾随至暗巷行凶!”

      “大人,”陆微声音清晰,不疾不徐,“草民与张师傅只是口舌之争,并无深仇大恨,何至于杀人?若真是草民杀人,为何不立即逃离,反而留在原地等候官差抓捕?这于理不合。”

      府尹一愣,这确实是个疑点。但他显然不想多事,只想尽快结案,便道:“或许是你惊慌失措,未来得及逃走。休要巧言令色!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大人且慢。”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那位茶楼上的病弱男子,在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月白常服,面色苍白,偶尔以拳掩唇轻咳,但堂上所有人,包括京兆府尹,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神色变得恭敬甚至有些惶恐。

      “下官参见宁王殿下!”府尹连忙绕出桌案,躬身行礼。

      宁王萧珩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陆微身上:“府尹大人办案,本王本不该打扰。只是方才在茶楼,恰巧目睹了这位陆公子与死者争执的全过程,觉得此事或有蹊跷,故前来做个见证。”

      府尹额头见汗:“殿下的意思是……”

      萧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陆微:“陆公子,你说你未曾杀人,可有何证据,或是……有何方法,能自证清白?”

      陆微的心猛地一跳。她看向萧珩,他眼神深邃,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路见不平、前来主持公道的旁观者。但她知道,这是他给出的一个机会,一个她必须抓住的机会。

      “回王爷,回大人。”陆微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草民虽不才,但对勘验之事略知一二。若能允许草民查验死者遗体与案发现场,或可找出真凶的蛛丝马迹。”

      “荒谬!”府尹立刻反对,“你一个嫌犯,怎能接触尸体和现场?谁知你是不是想趁机毁灭证据!”

      萧珩却轻轻摆了摆手,咳嗽了两声,才慢悠悠地说:“府尹大人,既然现有证据无法定案,听听不同的见解也无妨。若他胡言乱语,再定罪不迟。若他真能找出真凶,岂不避免了冤狱?本王在此,可做个监督。”

      王爷发话,府尹不敢再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是,是,殿下思虑周全。那就……那就依殿下之言。”

      张风水师的尸体被抬到了公堂旁边的偏厅。光线明亮了许多。衙役们围在四周,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戒备。萧珩坐在一旁临时搬来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

      陆微走到尸体旁,蹲下身。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僵硬的触感和死亡的气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观察上。她先是仔细查看了死者脖颈上的勒痕。

      “大人,王爷请看。”她指着那道紫黑色的淤痕,“这勒痕走向平直,最深处在颈后,且只有一道。若是被人从正面用绳索勒毙,勒痕应呈交叉状,且下深上浅。这道痕迹,更像是被人从背后,用类似弓弦或者细铁丝之类的硬物,迅速勒紧所致。”

      府尹凑近看了看,眉头皱了起来。旁边的仵作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说法。

      接着,陆微轻轻抬起死者的手,仔细查看他的指甲。“死者指甲缝隙里有少量灰白色的粉末,”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出一点,放在掌心观察,“这似乎是……石灰粉?而且,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有轻微破损,像是用力抓挠过什么粗糙的表面。”

      她站起身,对府尹和萧珩道:“大人,王爷,草民想去案发的巷子再看一眼。”

      一行人又来到了那条阴暗的巷子。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巷子里更显昏暗。陆微在发现尸体的位置附近仔细搜寻。她注意到靠近巷墙根的地面上,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刮擦痕迹,以及零星散落的、与死者指甲缝里类似的灰白色粉末。

      她抬头看向巷墙,墙壁是由粗糙的青砖垒成。在一人高的位置,她找到了一小块颜色略新的破损,砖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深色的线头。她踮起脚,小心地将那线头取了下来,是一小段深蓝色的、质地粗糙的麻线。

      “凶手身材应该不高,大约五尺半(约一米七)左右,”陆微结合自己的观察,开始推断,“他很可能与死者相识,趁其不备,从背后用携带的、沾有石灰粉的硬质绳索将其勒毙。死者挣扎时,手指抓挠到了凶手衣服的袖口或者凶器,留下了石灰粉在指甲里,也抓下了这缕线头。凶手杀人后,可能是在处理绳索或者翻动尸体时,不小心洒落了一些石灰粉,并且衣服袖口被勾破,留下了这缕线头。这深蓝色的粗麻布,通常是……工匠或者低阶军士所穿。”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听得京兆府尹和周围的衙役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一个普通书生,分明比他们衙门里经验最丰富的老捕快还要厉害!

      萧珩看着在昏暗巷子里冷静分析、目光锐利的陆微,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府尹大人,”萧珩开口,打破了寂静,“既然有了新的线索,比如这石灰粉和深蓝色麻布,想必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找到真凶不难吧?这位陆公子,看来确实是被冤枉的。”

      府尹如梦初醒,连忙躬身:“是,是!下官明白!多谢殿下指点!陆……陆公子,让你受委屈了,此案本官定会重新详查!”

      陆微被当场释放。手上的锁链被除去,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

      萧珩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语气故作温和:“陆公子受惊了。天色已晚,若不嫌弃,可随本王回府稍作休整,压压惊。”

      陆微知道,这不是邀请,而是命令。她刚刚脱罪,没有拒绝的资本。她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复杂情绪:“多谢王爷。”

      宁王府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奢华,反而显得有几分清寂。书房里,灯火通明,只剩下萧珩和陆微两人,连护卫都守在了门外。

      萧珩坐在书案后,没有再绕圈子,他直接看着陆微,目光锐利如刀:“陆纬,或者,本王该叫你……陆微?原钦天监副使陆源之女。”

      陆微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他。他果然早就知道了!

      看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戒备的眼神,萧珩从容而笑:“你不必紧张。本王若想对你不利,你此刻已是一具尸体,或者还在京兆府的大牢里等死。”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低沉了几分:“你父亲陆源,当年因妄议龙脉、窥测天机获罪,死在贬谪途中。你可知道,他所谓的‘妄议’,触及了什么?”

      陆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父亲在手札中留下只言片语,提及‘京城龙脉有异,非天灾,实为人祸’。”

      萧珩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没错,人祸。工部与钦天监某些人相互勾结,借修缮皇陵、勘察龙脉之名,大肆贪墨国库银两,甚至……私采金矿,中饱私囊!你父亲,就是因为发现了端倪,才被他们联手构陷,杀人灭口!”

      他走到陆微面前,距离很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压抑的怒火和某种决心。“本王暗中调查此事已久,但那些人行事隐秘,且势力盘根错节,许多所谓的‘风水异象’、‘地脉变动’,他们用玄学遮掩,常人难以看穿其本质。本王需要一个人,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真正懂得‘地学’,能看穿那些鬼蜮伎俩的人!”

      他直视着陆微的眼睛,语气变得极具压迫感:“你,很像你的父亲。甚至,你看待事物的方式,比他更……直接,更犀利。你今天在堂上的表现,证明了你的价值。”

      “所以,那个张风水师的死……”陆微忍不住问。

      “与本王府上的一名工匠有关,那人曾被张明远欺压,家破人亡,心存怨恨已久。本王只是……顺水推舟,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你一个……展示能力,并且不得不站在本王这边的理由。”萧珩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陆微心底发寒。这个男人,为了达到目的,手段可谓狠辣。

      “你想让我做什么?”陆微直接问道。

      “做本王的眼睛,做本王的刀。”萧珩毫不掩饰,“本王可以为你提供新的身份庇护,助你在京城立足,并动用力量,助你查清你父亲冤案的真相,将那些蛀虫连根拔起。作为回报,你需要用你的所学,为本王找到他们贪墨、私采的确凿证据。”

      陆微沉默着。这是一场交易。一场危险,但可能是她唯一机会的交易。依靠她自己,别说查案,在京城活下去都难。而萧珩,能给她平台和庇护。查清父亲冤案,也是目前她自救、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唯一途径。

      “好。”她没有犹豫太久,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萧珩,“我答应。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

      “我不要仅仅作为你的幕僚藏在暗处。”陆微清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要参加不久后的工部特殊招考,我要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进入工部。”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和欣赏。“工部?你想进入虎穴?有意思。好,本王答应你。你会以本王远房表亲的身份参考。”

      他走到书案边,拿起一份文书递给她:“这是考纲和一些基本的经义典籍,你拿去看。工部考试,并非只考经义,亦有实务策问。对你而言,或许是个机会。”

      陆微接过那叠厚厚的纸张,感觉分量沉重。

      “陆微,”萧珩看着她,语气意味不明,“本王的投资,从不落空。”

      陆微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她拿着考纲,转身走出了书房。门外,早有侍女等候,引她去往客房。

      萧珩独自站在书房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了许多的笑意。

      “陆微……你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而回到客房的陆微,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她走到桌边,就着明亮的灯火,铺开了那份考纲。

      灯光映照着她专注的侧脸,也映照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前路艰险,但她已经踏出了最坚实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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