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乙女】花魁》林栉子

34、第 34 章

　　童磨带你去了万世极乐教。

　　你们晃晃悠悠地走下山后，路过一片田野之后，就可以看见村庄了。童磨说差不多也该天亮了，于是带着你随意敲开了一家人的房门。

　　“我与妻子路过此地，她有些累着了。”童磨揽住你的肩膀，体贴地用羽织罩住你，只露出一点苍白的脸庞和扯着他衣襟的手指。

　　“可以在您这稍歇一会吗？”童磨彬彬有礼地说。

　　来开门的是位农妇，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当然，穷人们一般会比她们看上去要年轻些，毕竟贫穷的生活会使人提前衰老。她犹豫地捏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该不该同意，你缩在童磨怀里悄悄地打量她。

　　现在天还很黑，但她没有点灯，就算是打开门来看见陌生人也一样，灯油的价格对她来说肯定是很重的负担。她站在门里，却没有扶着门以便于自己立刻关上门，要么她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不是图谋不轨，要么屋子里还有别的人，是她的丈夫，还是儿子？她的衣摆上有做饭时沾上的灰土，但是没有菜汤什么的污渍，她绝不可能会有多余的衣服可在吃饭时更换，所以她昨晚压根没有吃过东西，是因为食物不够吗？

　　“那个……”农妇吞吞吐吐地说，“恐怕，不行，我的丈夫……”

　　“啊，是这样吗？”童磨像是很遗憾地叹了口气，“那就没办法了呢。”

　　他从怀里抽出了扇子，你看见他的手抬了一下，折扇的边缘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线一样的金光，然后“噗”的一声，深红色的血扑满了整扇门，连带着外墙上都是。童磨拉扯着羽织的边缘，笑眯眯地问你：“有沾到血吗？”

　　“没有，童磨大人。”你乖巧地回道。

　　“那就好！”童磨放开你，欢快地走进了屋子，你站在那等了一会，屋子里就亮起来光。童磨嘟囔着说找了好久才找到灯油，哎呀，贫苦的人家真是没办法，一点灯油也要当宝贝收起来。

　　他用扇子点了点地上散落的人头，漫不经心地说：“幸好我来了哦，你们不用再受苦了。”

　　“他们去轮回了吗？”你问。

　　“嗯？啊对。”童磨正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翻着什么，听见你说话，就随随便便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对你说，“这男子虐待他的妻子，每日里只让他干活，却一点东西也不给她吃。你看，他的指甲上还残留着昨日吃的饭团的米饭，那位夫人却饿得快要晕倒。”

　　你顺着扇子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家的男主人倒在血泊里，没怎么修剪过的指甲里果然有一粒米饭。童磨接着对你说：“那位夫人多么可怜呀，饿得脸色都是青白的，神对我说应当拯救他们，于是我令他们进入轮回，受苦的当被救赎，而作恶的要去赎罪。”

　　“你在外面等我一会，不要把你的衣服弄脏了。”童磨说血弄到衣服上的话，这一路上都会很麻烦，于是你走到屋子外，对着那个农妇拍了拍手，然后低头默默地为她祈福。

　　轮回之后，还望您能投胎到更好的人家呀。你闭眼想着，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童磨拿着一个斗笠走了出来。

　　他找出了那家的斗笠，又将衣衫撕扯开在斗笠上围了一圈，这样既可以遮光，也可以挡住你奇异的白发和脸上的红痣，他自己打着伞，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阳光照进来。

　　到万世极乐教之后，童磨先是让你换了身衣服，重新梳了头发，然后才带你去见了其他人。

　　你换了一件红色的和服，没有什么艳丽的图案，但布料很好，柔软冰凉，摸上去像流水。童磨一回来就散开了长发，把红绳绕到手上随意地把玩，你坐在镜子前慢慢把自己的白发梳好，你原本想盘起来，但童磨说披着更好，他主动把用那根红绳换下了金链，帮你把头发束在身后。

　　“头发梳起来的话，你看上去就只是个普通的漂亮姑娘了。”童磨笑着说，“你要披着你的头发，像是你不了解人间的规矩，你是从天外而来的天女，这样大家就不会奇怪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带你去见他的教众，让你与他一起坐在御座上，两张美丽而不像凡人的面孔对着来来去去的教众。

　　他抚摸着你的长发说因为神明爱重你，不忍心叫你沾染世间的污秽，所以你的长发，眼眸皆是洁白无瑕，但你不忍心看到世间的苦楚，人们的苦痛便化为了你脸上的红痣，那是众生的鲜血，而他们化作你的眼泪。

　　全是胡说八道，他一直走到大门外才想起来要给你异于常人的外表编个理由。

　　但所有人都信了，他们对你跪服，称你为高洁的圣女，说你为人们的苦痛而落泪。

　　“感觉如何？”童磨语气轻松地问你，他今天和你一起见了个新入教的教徒，据说家里很富裕，他入教之后给【神明】供奉了不少。

　　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保养得很好的中年男人，因为富有，皮肤白皙且红润，并且十分友善，就算对引路的侍童也会好好道谢。

　　但他在童磨面前跪下告解时，却说自己是个恶人，他说自己曾在留学时被人资助，但因为那家只有一个女儿，而又生得十分美丽，他便起了恶念，侮辱了那个女子，又趁着夜晚杀了她的父母，伪装成强盗破门而入后夺走了钱财，这便是他发家的第一笔本钱。

　　他哀哀切切地跪在童磨面前，将额头贴在地面上谦卑地说：“这些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想那女子的面容，心里十分愧疚。

　　“教主大人，像我这样的人，也能得到救赎，永享极乐吗？”

　　御座上的教主抱着一个瓷娃娃般的美人，彩虹色的眼眸流光运转，他一进来就看到这位教主对他微笑，而他怀里的少女眼角有着血色的泪痕，瓷白的脸庞上满是忧愁，像是在怜悯他的苦难。

　　啊，这一定是神佛在此世的化身。

　　他如此坚信着，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然后他看见一点鲜红的衣角动了起来，那个白瓷般的女子缓缓走到了他面前，一双洁白无瑕的手捧起了他的脸，那女子问他：“您在愧疚吗？”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位教里出名的圣女，她以不似人类的美貌出名，近距离看更是美若天女下凡，他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女子像是很难过似的蹙着眉，眼角的红痣像是要滴下来的泪水，他一下子心都被揪紧了，不忍心再看她难过，于是连忙说：“我当然愧疚呀，诶呀，我日日夜夜都在想那位女子。”

　　这女子便以袖掩面，撇过脸对童磨说：“大人，请您救赎他吧。”

　　童磨一直托着脸看着，闻言不禁笑起来，招招手让她回去，然后抱着她小声哄着：“还不到时候呢。”

　　童磨转而看向他：“诶呀，您说这样的话，真是让我和她一起为难了起来。按说像您这样的人，还是早日送您登往极乐的好，可是真不巧，今日还请您回去吧。”

　　至少得等你再把钱都吐出来才行呀～童磨在心里补了一句。

　　他当然不关心这位的心理路程，但既然你现在呆在他这里，那么在无惨大人腾出手之前，作为好下属的他当然要再教你一点什么呀。这位就很合适，曾经靠着作恶换来的钱财过了几十年的好日子，现在生了病就开始害怕死后遭报应，竟然寄希望于宗教，想要得到救赎。

　　这种人童磨一个月总要见上那么十来个，他们说出的话毫无价值，唯一的用处就是把手里的钱吐出来。但也很有意思，尤其是对你这样的孩子来说。

　　“童磨大人真是善良，就算是这样的人，您也愿意渡他脱离苦海。”你说，但又有些迷茫，“但我总觉得他并没有说完，您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童磨干脆地说，他捻起一枚花钱笑着对你说，“不过看在这个的份上，我愿意不去知道。”

　　到万世极乐教之后，童磨喂了你一次，他拉起一点袖口，用铁扇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一点鲜红的血珠立刻冒着香气渗了出来。

　　你不好意思地捧着他的手把头凑上去的时候，童磨还很好奇地问你：“好吃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童磨笑眯眯地说他也觉得你闻上去很好吃。

　　“真有意思，这些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呢。”童磨饶有兴致地说。

　　和累不一样，童磨并不禁止你见别人，也不会阻止别人和你说话，恰恰相反，他非常鼓励你和其他人见面。他好像已经忘了之前想要问你对累的想法，反而先温声和你讨论起你来到极乐教之后的事。

　　“虽然对我说了想要进入轮回，但你还在迷茫吧。”童磨笑眯眯地摇着扇子，你连忙想要对他道歉，童磨用扇子抵着你的肩膀制止了你，温和地说，“没关系啦，我并不在意哦，因为你还小嘛，又总是呆在山上，会感到迷茫也是正常的。”

　　“如果不清楚自己的想法的话，不如先看看别人的吧。”童磨温柔地说。

　　童磨每日都将你抱在怀里看着信徒们来来去去，他刻意地控制了信徒的数量，也挑选了信徒的组成，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自然是必不可少，宗教是用金钱支撑起来的，而越是心虚的富人就越是爱将寄托于神佛。俗世的宗教教人忍受他们的苦难，要做善事去赎罪，这当然满足不了他们的愿望，于是童磨出现了，他并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他只需要他们的钱。

　　童磨说：“那位先生呢，他也并不是真的感到愧疚。他只是觉得，把这话说给我听之后，他就可以把这件事扔给我了。”

　　“我并不要求他们去付出什么，我只要他们交钱。”童磨笑着捧起一缕你的白发，然后看着它们像流水一样从他指间滑落，“对他来说，付出一点钱就可以去往极乐可太划算了。”

　　“那他的罪孽呢？您说过神会救赎受苦的人们，而有罪的当去赎罪。”你柔声问他。

　　“那就由我来背负呀，没有人想要的东西，当然只能让我来收下它啦。”童磨笑得眯起眼，“我的母亲教我要善待人们，因为我生来不同于众人，这是神给我的使命。”

　　母亲说他的出生肩负着万人的期待，正因为她与父亲都虔诚地祈求，神才会将他赐予他们。童磨一想到母亲说那话时的表情，就忍不住把脸埋到你颈窝，无声地笑到全身都在颤抖。

　　不知道母亲在杀死父亲的时候，有没有想起她说过的那句话，那个时候的她还觉得自己是被期待着才出生的吗。童磨其实是想问问母亲的，但母亲在杀死父亲之后就自杀了，她没有看一边的童磨，也没有看她的神，尽管他们都在她的身边。

　　那个时候的童磨被溅到衣角上的血分散了一点注意力，忘了去问，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血腥味臭不可闻，连忙跑去打开了窗子，当时他也没想到自己现在会这么喜欢女人的血。
　　你坐在他怀里，迟疑了一下，缓缓抬起手小心地抚摸着童磨的肩膀问：“童磨大人，您哭了吗？”

　　童磨这下是真的忍不住要笑出声了，这个小姑娘真是蠢得一如既往，不，那大概不是蠢，只是太天真了，这份天真总让她在发现什么的时候就开始拼命给对方找理由。女人总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恶人，因为她们天生就纯洁又善良，甚至生来就在身体里预备了将来要奉献给另一个生命的营养。

　　童磨喜欢所有的女孩子，所有的女孩子都是美丽的，她们既天真善良，又温柔可爱，这世上所有美好的词都应该用来形容女孩子，她们也很蠢，但是因为善良所以愚蠢，她们一定是为了拯救这个糟糕得不行的世界才降生到世上，所以要他去拯救谁的话，他也只想拯救那些女孩子，她们不该受这样的苦不是吗？

　　童磨抬起脸，温柔地摸了摸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脸颊，她是所有女孩子里最天真，最弱小，最愚蠢，也最美丽的一个，而这个小姑娘说她想救他，她想来做他的神明。

　　“小姑娘，你想知道要怎么当一个神吗？”童磨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逐渐满溢，像是庭院里的惊鹿，满溢的流水压倒了竹筒，在石上敲出一声脆响，惊起了他心底沉眠的鹿。

　　你犹豫不定地看着他，然后童磨笑着摸摸你的头发，说再看看吧。

　　他让你看看他是如何当其他人的神。

　　童磨在夜里听信徒们祷告，他并不是每天都接待信众，一般来说，这个要看他心情，如果他刚好想，那他就会随意地走出去，对见到的第一个信众说：“神明对我说你有一些烦恼，你愿不愿意告诉我呢？”来极乐教的信众当然不会是无事登门，无论男女老少，他们都会惊喜地答应。然后童磨就会说，“洗耳恭听。”然后牵引着他们进屋子里。

　　你这时就会与他一起坐在御座上聆听，你和万世极乐教所有的侍女一样，穿着红色的和服，但那红色并不明艳，反而因为印染的织法特别，而显出一种极为克制的优雅。款式也很简单，没有什么花纹，据说在上一任教主在世时就是这样的服饰了，这是为了表明教里的侍女们并不卖弄自己的美色去勾引男人，她们都是侍奉神明的高洁之人，所以不在服饰上花心思。

　　但美丽往往是不加修饰的，你又美得那么显眼。你曾经对童磨说过觉得自己的头发太长，平日里打理起来不方便。但童磨反而笑着说这样才好。

　　“华族的小姐们的长发自然是越长越好，就像她们华贵的和服，这样才说明她们身份高贵，不是那些用不起侍女的庶民。”童磨说，“人们将你当做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你当然也要这么做，像那些好人家的小姐一样，她们无需为自己的美而烦恼，这是侍女的事，就像她们直到老死也不用去学怎么穿衣服一样。”

　　你睁大眼半响，才小声说：“我会穿衣服。”

　　童磨又把脸埋在你肩上大笑起来。

　　别管童磨的这番言论是多么荒谬又过时，教里的信众们都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进来之后往往先对你跪拜，抬起头看到你脸上的红痣时，都会露出又信服又敬佩的神情。

　　童磨将你搂在怀里，亲切地询问他们有什么烦恼。童磨的信众也不只是有钱人，他刻意地挑选，他的信众里既有以打鱼为生的捕鱼人，也有战后失去肢体难以维持生活的老者，有离家出走被人卖去做流莺的少女，也有不堪忍受丈夫家暴逃出来的妻子。童磨嘴上说的是众生平等，他愿意拯救所有的人。当然其实只是因为倾诉的话语太单调，他会觉得很无聊。

　　有位年长的妇人说自己的丈夫嫌弃自己的衰老，在自己生下孩子之后就离家而去，买了新的房子，娶了一位年轻的游女，甚至连一点扶养孩子的钱也不给她。于是童磨就在一个夜晚找上那位丈夫，用折扇敲断了对方的脊椎，这下那男人一下子成了废人，新娶的妻子年轻貌美，很快就找到了下家，他不得不卖了房子去换治疗费，这时候童磨就会若无其事地再站出来，提醒这位先生他还有一位妻子在等她回去，于是没有人照顾的男人只好带着卖房子的钱回去找了原来的妻子。

　　“现在她既有丈夫也有钱啦！”童磨欢快地摇着扇子。

　　日本有八百万神明，但他们加起来大概也不如童磨有求必应。

　　有时候也有寂寞的少女在夜晚来找童磨，童磨也会温柔体贴地将她们引入自己的房间，带她们去往极乐。你有些好奇地问那些女孩子为什么总要避开人才来找他呢，童磨嘴里还嚼着昨天那个女孩子的手指，听你说完“咔嚓”一下咬断了指骨，鼓着腮帮子说：“唔，你这次一直没有提起这个，我还以为你没兴趣了呢。

　　“嘛，正好我也吃饱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今天晚上我来陪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