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栾将至》都咸又咸

19、江浔

　　易栾离开浔城是在月初的时候，临走之前两个人一起吃了牛肉面。江浔送他去车站，他要先去临市，再从那里坐飞机回去。

　　他们从庐山回来后，韦双双很高兴，江浔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各种好吃的。

　　各种牛羊鱼肉海鲜都有，丰富的菜式堪比过年。

　　易栾在旁边帮江浔打下手，韦双双也一改常态没有坐客厅看电视或看书，而是陪着他俩一起，三个人时不时地聊着天，笑声传遍了整个房间。

　　可越热闹就越难过，易栾已经融入其中，而他不想再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一睁眼都是无尽的黑夜以及寂静。

　　好在江浔时不时地让他帮忙洗个菜啥的，总算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一顿饭张罗完，真的到吃上，已经挺晚了。但三个人都挺高兴，江浔还拿了酒出来。

　　江浔给易栾倒了一杯，自己又倒了一杯。韦双双喝着橙汁，也美滋滋的。

　　“易栾哥哥，你还要教我吹哨笛，我还没学会。”韦双双吃着饭，也不忘记说话，这几天她一直在对门家，并没有机会练习。

　　“好。”易栾答应了声好，却说不出别的了。

　　他在这里的时间越发短暂，他也一直拖延着离开的时间，好想把幸福的时间拉长。

　　三个人吃了个满足，桌上还剩不少菜，酒也喝了不少。

　　易栾想帮忙准备收拾着，江浔坐在位置上没动。

　　“陪我再喝点，等会儿再收拾。”

　　易栾停下了动作，又重新坐下了。

　　他的杯子已经空掉，江浔又给他倒了一整杯，两个人吃饭时尽兴，喝了一瓶多。

　　“双双，你先回房间，我和你易栾哥哥说点事。”江浔朝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韦双双说道。

　　小姑娘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好，接着抱着本书回了房间。

　　此刻就剩他们两个人。

　　江浔不知从哪拿了包烟出来，从中抽出一支，咬住烟蒂，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响声，火苗蹿亮，空气开始弥漫烟草的味道。江浔吐着眼圈，模样有些失神。

　　“上次你不是说想听我讲故事吗？”

　　易栾的喉结快速滚动了一下，接着点点了头，“嗯。”

　　“从头讲的话，有点长，你慢慢听。”

　　那支烟被江浔夹在指尖，没有吸，只是点着。

　　易栾突然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可能并不是那么能让人接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江浔的出生是个意外，意外就是不被抱着期待出生的，但又没法打掉，一直到生。

　　江浔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她是外地人，他也不清楚她具体是哪里人。他只知道别人叫她阿宝姐。阿宝姐当时爱上了一个男的，为了一个男的来到了这里，结果后来才发现那个男的有家庭。

　　而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肚子里的江浔已经五六个月了，医生也说已经没法流掉了。

　　阿宝姐在纺织厂做缝纫女工，长时间的工作身体已经负荷不了，晕倒过好几次，吃东西也吃不下，人瘦成排骨，可就是这样，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活下来了。

　　一直到生的那一天，她爱的那个男人都没来看过她。她总能想到那个男人在得知她怀孕那天异样的表情，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她早该知道的。

　　因为太过虚弱，阿宝姐已经无法再继续纺织厂的工作，手里仅剩的一点钱需要养活自己以及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会儿她租了一个房子，是一个半地下室，昏暗阴冷，地面潮湿，常年无光，仅有顶上有个小阁窗，能看到一些光亮却照不进来。但是很便宜，起码有个住的地方了。

　　那样的一个小房间很是逼仄阴暗，潮湿有虫不说，就连雨下大了都会顺着淹进来。阿宝姐带着小江浔生活了好几年。

　　阿宝姐手里的钱很快花的没剩多少，奶娃子没有奶喝，她只能多煮一些米糊，水加的太多，经常看不到米，她就这样多喝好几碗，把自己喝撑。剩下稠的那些喂给小江浔。后来真的没有钱了，她就去菜市场捡菜叶，偶尔还能捡到一些碎肉。

　　阿宝姐认识韦阿婆也是个意外，韦阿婆那会儿在菜市场卖菜，经常会看到阿宝姐捡别人摊子丢的菜，还有几次被菜摊主驱逐走，骂的也很难听。

　　韦阿婆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有个和阿宝姐差不多大的女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直在外面，却从来没给家里留个音信。看到阿宝姐就总是想到自己的女儿。

　　她装了一些新鲜的菜给阿宝姐，让她带回去，要是不够了再过来拿，不要钱。

　　阿宝姐含着泪表示感谢，甚至都要跪下，带着菜回去的那天，她吃了最饱的一餐，哪怕都是青菜叶子。至少不算是饿着了。

　　后来每次阿宝姐出现在菜市场，韦阿婆就给她一袋菜，不多，是两天的量，然后让她再来。阿宝姐不好意思一直这样白拿，可家里还有个孩子，她也没法去干别的活。

　　就和韦阿婆说，帮她看菜摊，不要钱，希望她能同意。韦阿婆也明白她的苦处，自然答应。看着阿宝姐吞吞吐吐的，追问下，才知道她还带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希望她能带过来。

　　韦阿婆欣然同意，没有说其他话，也从来都没问过她的过去。就这样江浔在白天的时候离开了那个地下室，跟着阿宝姐和韦阿婆一起看菜摊。

　　卖菜并不是个轻松活，好在阿宝姐会算账，帮着韦阿婆也轻松了不少。时间一久，日子总算好了一些。小江浔一天天长大，阿宝姐和韦阿婆的关系也越来越好，她终于说出当初被已婚男欺骗的事实，可惜一切都无法改变了。

　　韦阿婆很是生气也很无奈，她是真把阿宝姐当女儿疼的。韦阿婆的卖菜生意在阿宝姐的帮助下越来越好，也引起了菜场其他人的嫉妒，屡次找茬。可阿宝姐也再是当初的弱女子了，为母则刚，让这个女子迅速地成长，成了子女和老人的遮天大树，每次都能把难题解决。

　　慢慢地，也算稳定越来越好。韦阿婆住的是老房子，她早年丧夫，只有一个女儿常年在外不知所踪。韦阿婆让阿宝姐把小江浔带回了老房子里。

　　一家三口也算是过了一段其乐融融的日子。那会儿的小江浔，从一开始被阿宝姐背着，到现在已经能帮着韦阿婆和阿宝姐干点活了。虽说还是个小不点的模样。

　　小江浔去上学了，日子好像越来越好了些的时候，总会出现变故。早年生育时的后遗症，后期亏空，身体虚弱，哪怕补了几年还是没补回来。也就是这会儿，阿宝姐突然查出身体长了肿瘤，去医院医生说活不了多久，多陪陪家人吧。

　　小江浔曾过过一阵快乐的岁月，那时候他还有妈妈有阿婆，只可惜再之后，他都记不太清楚了。

　　阿宝姐的离开是在某个上学的日子，他回来完全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突然心慌了起来。直到晚上韦阿婆回来，说阿宝姐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让他好好上学考上大学。那会儿的江浔还小，也就这么信了，一直努力学习着，等待阿宝姐回来的那天。

　　阿宝姐的离开对于韦阿婆是很大的打击，她原本就年纪大了，菜摊少了个阿宝姐以后，很多新来的年轻人也来欺负，小江浔学着妈妈的样子，保护着韦阿婆。但长时间的力不从心，菜摊的生意也是大不如前了。好在阿宝姐在时，赚了不少，至少够两个人的花销。

　　小江浔每天认真学习，放学不是来菜摊帮忙，就是回家做好饭来接韦阿婆。慢慢也有了小大人的样子。成绩也在年级名列前茅，一老一小就这么依靠生活着。

　　韦双双是在江浔上初中的时候出现的。那天，他回家看到客厅里和韦阿婆几分相像的女人，旁边还有个婴儿，他瞬间就知道了他是谁。

　　那是他第一次见韦双双，也是第一次见韦双双的妈妈韦静。

　　他还记得那天韦静和韦阿婆吵了一场很凶的架，他隔着房门都听的清楚，偏偏韦阿婆堵着门不让他出来，因为很多都是骂他的，说他是野种，韦阿婆维护着他。

　　他也是那一次吵架才真正地知道原来菜摊那里的闲言碎语都是真的，原来阿婆只是阿婆，而阿宝姐已经去世了。尽管早已模糊地听说，但在真正听到的时候，江浔还是哭了很久。

　　那一场吵架吵了很久，直到韦静抱着婴儿离开，家里又重新恢复安静，韦阿婆做了饭来敲江浔的房门。江浔一直没有开。直到半夜江浔被饿醒，跑到厨房去找吃的，却看到插着电温着的饭菜，江浔的眼泪又重新留下来。

　　第二天所有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他依旧正常上下学，放学了去菜摊帮忙送饭。唯一有些不一样的就是家里多了人。

　　韦静时不时地带着韦双双过来，她再也没有那天吵架骂他野种的那副凶狠模样，反而是个慈爱的母亲，还让江浔拿奶瓶喂韦双双。

　　韦双双好像很喜欢江浔，韦静总是很急，哄不好的时候就把韦双双放一边哭，直到哭够了再抱她。可每次江浔抱她，她都乐呵呵地对他笑，他在那天拥有了一个妹妹。

　　江浔在学校成绩一直很好，也交到不少朋友，刚搬到对门的寇准是一个，他是外地回来的，因为户籍在这里，要回来上学参加中考高考。两人成绩相当，脾性相合，又因为住得近，一来二去关系也变得很好。

　　只是江浔一直很忙，白天要上课，放学要去菜摊帮忙，假期则是要照看韦双双。所有的时间都被占满了，他没有和其他人出去玩的时间。

　　看小孩子长大是个很神奇的事情，韦双双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到会走路再到会说话，喊那一声哥哥，对应的则是韦阿婆越来越直不起的腰，和越来越多的白发，江浔忽然感慨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