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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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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最后几天,时间仿佛被压缩到了极致,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紧的弓弦,紧绷得让人几乎无法喘息。
教室里,各科试卷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堆积在每个人的课桌上,形成一座座白色的堡垒。这些试卷仿佛是一道道无法逾越的高墙,将学生们紧紧地包围在其中。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无情地递减着,每减少一天,就像是在学生们的心头压上一块更重的石头。
那不断减少的数字,就像一个倒计时的炸弹,让人感到一种无法逃避的紧迫感。
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油墨印刷品和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那股味道,既刺鼻又让人感到窒息,仿佛是对学生们内心压力的一种直观呈现。
晨知许将自己彻底埋进了这片没有硝烟的战场。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靠着顾晨才能听进去数学课的男孩,也不再是那个会为了枯燥公式打哈欠的学生。他的眼神里多了某种沉静的东西,像是被什么东西淬炼过,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课间,周围是趴倒一片的补觉同学,或是抓紧最后几分钟对答案的喧哗,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一遍遍演算着那些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解析几何和函数难题。
每一次模拟考,成绩公布栏上,晨知许的名字都在稳步上升。老师们投来赞许的目光,同学间也偶尔会有低声的议论——“晨知许开窍了啊”、“简直像换了个人”。这些声音落在他耳中,激不起太多涟漪。
只有他自己知道,驱动他的不是对未来的憧憬,也不是对成绩的渴望,而是一种近乎赎罪般的自我鞭策。每一次解出难题,每一次在排名上超越前一次的自己,都像是在对过去那个幼稚、懦弱的自己进行无声的审判和修正。
墨言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情复杂。他依旧会递上冰镇汽水,会在晨知许学习到眼皮打架时强行合上他的练习册,拉他出去吹风。但他不再轻易提起那个名字,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小心翼翼避开的禁区。他只是陪着,用一种沉默的守护,分担着好友那份沉重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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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终于在六月灼热的阳光和蝉鸣中到来了。
考点设在城东的另一所中学。入场那天,天气闷热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校门口挤满了前来送考的家长,叮嘱声、鼓励声、拍照的咔嚓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背景音。
晨知许拒绝了父母的陪同,只让墨言送到了警戒线外。
“别紧张,小许,就当平时模拟考一样。”墨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认真,“你这一年有多拼,我都看着呢。没问题!”
晨知许点了点头,手里紧握着透明的考试袋,指节有些发白。他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汗水、防晒霜和青草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并没有带来多少舒缓。
他随着人流走向校门,在踏入前的那一刻,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鬼使神差地回头,在茫茫人海中搜寻。
他在找什么?
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晨知许自言自语的说:“...又忘了,他已经转学了...”
明知道徒劳,心却还是在那一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攥紧,泛起细密的疼痛。他迅速转回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挺直脊背,迈入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门槛。
考场里,风扇在头顶徒劳地旋转,发出规律的嗡嗡声,却驱不散弥漫的燥热。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是翻动试卷的轻响。时间在这里被精确地切割,每一分每一秒都沉重无比。
当语文试卷发下来,看到作文题目时,晨知许的心跳漏了一拍。题目与“选择”、“遗憾”与“成长”有关。
他的笔尖在稿纸上停顿了许久,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空荡的座位,那条石沉大海的信息,那句冰冷的“未送达”,以及最后在那扇陌生窗户下,彻底断裂的绝望。
他闭了闭眼,将翻腾的酸涩逼回,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更为稳妥的论点,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那片情感的雷区,只在字里行间,隐晦地埋藏了一丝无人能懂的怅惘。
数学考试时,他遇到了最后一道压轴大题,题型刁钻,计算复杂。周围的考生开始发出焦躁的轻啧声,有人甚至放弃了,开始检查前面的题目。
晨知许的额头渐渐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努力克制着内心的焦躁和不安。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图形和数字,仿佛要将它们看穿一般。
就在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带着阳光味道的皂角清香,让他的心头不禁一震。与此同时,他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一个人存在,这个人会在他遇到困难、思维卡壳的时候,用食指轻轻地叩击桌面,给他以提示和鼓励。
他的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下意识地模仿起了那个节奏,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地点击着。一下,两下……随着这有规律的敲击声,他原本混乱如麻的思绪竟然渐渐地被梳理清晰了起来。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一个之前被他完全忽略掉的辅助线切入点如同一扇被打开的门,豁然展现在他的面前。他的眼睛猛地一亮,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手中的笔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在纸上飞舞起来。
演算的过程异常顺利,每一步都像是水到渠成一般自然流畅。他的心跳也随着笔尖的移动而逐渐加快,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和这道题目。
当他最终写下答案,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他的掌心却早已被汗水湿透,而他的内心却像是一片空茫的寂静,没有丝毫的喜悦或者成就感。
他知道,他战胜了这道题。以一种他曾经无比依赖的方式。
接下来的考试,英语,理综……晨知许如同一个最精密的仪器,按部就班,稳定地输出着这一年积攒的所有能量。他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只专注于眼前的试卷,将所有的知识、所有的努力,甚至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感,都倾注在那一个个填涂的方块和书写的文字里。
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时,整个考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各种难以抑制的欢呼、叹息或如释重负的抽气声。晨知许平静地收拾好文具,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外面阳光刺眼,人声鼎沸。家长们涌上来,拥抱自己的孩子,同学之间互相击掌,讨论着答案和假期计划。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注入了鲜艳的色彩和喧闹的活力。
墨言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晨知许看着他,努力想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嘴角却只是牵动了一下。巨大的喧嚣如同潮水般将他包围,他却感觉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内心那片被强行压抑了太久的空虚,在这一刻,随着紧绷弦的断裂,轰然洞开。
结束了...
这场以“遗忘”和“弥补”为名的战争,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可是,为什么胜利的滋味如此苦涩?为什么在那如释重负的虚无尽头,他清晰地看到的,依旧是那个空了很久的座位,和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我想你了...”
他的高中时代,就在这片喧嚣与内心死寂的强烈反差中,正式落幕了。带着一个无人知晓的承诺,一句未能送达的祝福,和一个被时间打磨得愈发清晰,却也愈发遥远的名字。
“顾晨...”
如果能重来一次...一起私奔吧...
“我不会再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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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后的几天,一种奇异的真空感笼罩了晨知许。没有了清晨刺耳的闹钟,没有了堆积如山的试卷,也没有了那个必须为之奋斗的目标,时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刻度,变得松散而绵长。
他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只是睡觉。仿佛要把高三这一年欠下的所有睡眠债务一次性清偿。拉紧的窗帘将灼热的阳光隔绝在外,房间里一片适合沉睡的昏暗。没有梦境来打扰,只有深沉无边的黑暗,像是某种修复性的休眠。
第三天午后,他才真正开始整理房间。那个战斗了一年的书桌,此刻显得格外凌乱。他将所有课本、复习资料、以及那些雪花般的试卷从书架上、抽屉里、甚至墙角边清理出来,在房间中央堆起了一座小小的白色山丘。手指拂过那些写满公式和笔记的纸页,触感熟悉而陌生。这里面凝结着他无数个日夜的汗水,甚至还有……一些他不愿再去细想的东西。
他没有像有些同学计划的那样,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撕毁或焚烧来告别。他只是找来几个大的硬纸箱,将它们分门别类,一沓一沓地、近乎沉默地整理进去。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封箱的时候,他用宽胶带仔细地缠好,仿佛封存的不是知识,而是一段沉重又滚烫的岁月。
墨言几乎是掐着点出现的,在晨知许刚封好最后一个箱子时,门外就响起了他特有的、富有节奏的敲门声。
“哟,劳动模范?这就开始告别过去了?”墨言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两张颜色鲜艳的传单,“别整理了,赶紧的,拯救一下你发霉的灵魂!”
那是本市新开的一家大型水上乐园的广告。画面上是湛蓝的造浪池和蜿蜒曲折的滑道,洋溢着冰爽的欢愉。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想要补回所有被剥夺的快乐。他们在水上乐园被巨大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在尖叫和大笑中几乎失声;他们钻进冷气开得足亮的电影院,连着看了三场电影,直到眼睛发酸;他们甚至在工作日的下午,跑去游戏厅,用一堆游戏币换来了几个毫无用处但造型可爱的玩偶。
晨知许笑着,闹着,回应着墨言的插科打诨,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刚刚解放的高三毕业生没什么不同。只是在那些喧嚣的间隙,在从过山车的顶峰急速下坠的失重瞬间,在电影落幕、灯光亮起前的黑暗里,在游戏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他的眼神会偶尔失焦,笑容会有一刹那的停滞,仿佛灵魂突然抽离,去往了一个无人能及的寂静角落。
狂欢的浪潮退去后,是更加清晰的空虚轮廓。
一个闷热的黄昏,暴雨将至,天空阴沉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海绵。晨知许送墨言到公交站牌下。
“接下来什么打算?”墨言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毕业旅行?学车?”
晨知许望着马路上逐渐密集的车流,摇了摇头:“还没想好。可能……先就这样待着吧。”
公交车缓缓进站,车门打开,带来一股混杂着尾气和人潮的热风。
“行,随时电话。”墨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跳上车。
车门关闭,将墨言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脸隔绝在玻璃之后。公交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拐角。
晨知许没有立刻离开。他独自站在空旷了些的站台上,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风开始变大,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急促而有力,打在柏油路上噼啪作响,瞬间就打湿了地面。周围等车的人惊呼着四散躲雨。
他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雨水很快淋湿了他的头发,顺着脸颊滑落,流进脖颈,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有些难受,但他却奇异地感到一种清醒。
周围的世界在雨幕中变得模糊,喧嚣被雨声覆盖、净化。他在这片突如其来的、无人打扰的雨里,终于允许自己停止一切外在的扮演和内在的驱赶。
紧绷的弦彻底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无边无际的疲惫,以及那如同这雨幕一般无处不在、无法驱散的思念。
假期才刚刚开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段放松和休息的时光。然而,他却深知这个名为“放假”的漫长时光,或许比最后冲刺的高三更加需要勇气去面对。
高三的日子虽然紧张忙碌,但至少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每天都在为了高考而奋斗,生活虽然辛苦,但也充实而有意义。然而,当假期来临,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没有了学校的约束和老师的指导,他突然感到有些迷茫和无助。
面对这个漫长的假期,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自己的时间。是应该尽情放松,还是应该继续努力学习?是应该去旅行,还是应该找份兼职工作?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让他感到焦虑和不安。
而且,假期中还会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和干扰。社交媒体、电视、游戏等等,都可能会让他分心,无法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他需要有足够的自制力和毅力,才能抵挡住这些诱惑,不被它们所左右。
此外,假期也是一个与家人和朋友相处的时间。他需要处理好与他们的关系,避免因为一些小事而产生矛盾和冲突。这同样需要他有足够的耐心和沟通能力。
所以,尽管假期才刚刚开始,他已经意识到,这将是一段充满挑战和考验的时光。他需要鼓起勇气,去面对这些困难和问题,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和方式。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这个假期中收获成长和进步,为未来的人生打下坚实的基础。
......
雨越下越大,像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晨知许在雨中慢慢走着,不躲不避。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混着某些温热的液体从下巴滴落。他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只是机械地迈着脚步。
回到家时,他浑身湿透,像刚从河里捞起来。母亲吓了一跳,一边拿来干毛巾一边数落:“你这孩子,下这么大雨也不知道躲躲?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热水从花洒倾泻而下,在皮肤上激起一片温热。浴室里雾气氤氲,晨知许站在水下,久久没有动弹。外面传来母亲收拾他湿衣服的声音,还有父亲在问“考完试是不是该去买个新手机”的讨论。
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遥远。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调成了0.5倍速。晨知许睡到自然醒,对着天花板发呆半小时才起床。早餐已经凉了,母亲会给他热一热,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小许,考完了就放松放松,别想太多。”
“嗯。”
“要不要跟同学出去旅游?钱我们出。”
“再说吧。”
他开始长时间地待在房间里。不是学习,只是待着。有时翻几页以前最爱看的小说,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那些文字像蚂蚁一样在纸上爬,组成不了任何意义。
墨言依然经常来找他。他们一起打游戏,看球赛,去吃以前馋了很久的烧烤。墨言很默契地不提考试,不提未来,更不提那个名字。他只是陪着他,用喧闹填满每一个空白的时间段。
但总有独处的时候。
一个午后,父母都上班去了,家里静得能听见冰箱的运转声。晨知许无意中打开那个放旧物的抽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被压在最下面的魔方。
那是顾晨的魔方。有一次课间打闹时不小心摔坏了两个块,后来用胶水勉强粘了回去,转动起来总是卡顿。
晨知许拿起魔方,手指摩挲着那些粗糙的接缝处。他试着转动了一下,果然卡住了。他耐心地调整角度,一点点把它转回原位。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班级群的消息,在讨论谢师宴的事。
“大家都要来啊!最后一次全班聚会了!”
“听说老班这次破例允许我们喝一点酒!”
“@全体成员时间地点确认一下...”
晨知许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他知道自己应该去。这是高中时代最后的仪式,是告别,也是开始。
可是那个没有顾晨的教室,那个空了两个位置的饭桌,他要怎么面对?
窗外,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叫。夏天的气息浓烈得化不开,青春本该在这个时候绽放出最绚烂的色彩。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一枚过早枯萎的叶子,在盛夏的阳光里悄悄蜷缩。
最终,他关掉了群消息的提示。
傍晚时分,他一个人去了学校旁边的篮球场。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几个初中生在场上奔跑,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在暮色中回荡。
他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看着那些年轻的身影。曾几何时,他也曾在这里挥汗如雨,而场边总有一个安静的身影,捧着本书,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现在,场边空无一人。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已经一年多没有拨过的号码。屏幕亮起,又暗下去。他重复着这个动作,像在进行某种无意义的仪式。
天彻底黑了下来,打球的孩子都回家了。路灯一盏盏亮起,在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晨知许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回家的路他很熟悉,每一个转角,每一家店铺,都刻着这三年的记忆。而现在,他只能一个人走过。
假期还很长,长到看不见尽头。而他知道,有些战争,并不会因为考试的结束而终止。
它们只是换了一个战场,从试卷转移到心里,从白天延续到黑夜,从过去蔓延到现在,以及,看不见的未来。
-晨知许准备去聚会-
谢师宴定在周五晚上,一家中档酒店的包厢。晨知许到得不算早,包厢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
门推开的一瞬间,喧闹的声浪扑面而来。一年多来习惯了安静和独处,这突如其来的热闹让他有些眩晕。
“晨知许!你可算来了!”班长黄晓丹第一个看见他,热情地迎上来,“就差你和几个住得远的了!”
他被引到靠中间的一桌坐下。周围的同学笑着和他打招呼,他勉强扯出笑容回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全场,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班主任王永琪端着酒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知许,考得不错!我听说了,最后这半年进步很大。继续保持啊!”
他恭敬地起身,和王老师碰杯。橙汁在玻璃杯里晃动,映着头顶水晶灯破碎的光。
齐淋成从另一桌凑过来,挨着他坐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差点。”晨知许轻声说。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有男生开始勾肩搭背地唱跑调的歌,女生们聚在一起拍照,几个活跃的同学轮流给老师敬酒,说着感恩和不舍的话。
晨知许安静地吃着菜,偶尔回应旁人的搭话。他像个局外人,观察着这场青春的告别仪式。
“哎,你们还记得顾晨吗?”不知是谁突然提了一句。
喧闹声有瞬间的停滞。
晨知许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
“记得啊,他不是高三就转学了吗?后来好像联系不上了。”
“对啊,班级群也退群了。”
“挺可惜的,他成绩那么好...”
话题很快被带过,大家又聊起了别的。仿佛那个名字只是一粒投入湖面的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就消失无踪。
只有晨知许还停留在那一秒的寂静里。
他放下筷子,轻声对齐淋成说:“我去下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前,他用冷水拍了拍脸。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像那天淋的雨。镜子里的人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里有种他陌生的空洞。
回到包厢时,正好赶上切蛋糕的环节。巨大的蛋糕被推出来,上面写着“毕业快乐”。
灯光暗下来,只有蜡烛的光在摇曳。大家开始唱毕业歌,声音参差不齐,却格外真挚。晨知许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一张张被烛光照亮的脸。
他们笑着,眼里有泪光。为结束的高中时代,为即将各奔东西的未来,为这盛大而伤感的告别。
班长黄晓丹提议每个人说一句毕业感言。
轮到晨知许时,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个在最后一年突然蜕变的学生。
他握着话筒,手指收紧。
“高中三年...”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哑,“有很多遗憾。”
台下很静。
“但我不后悔。”他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像是在对什么人说话,“谢谢所有陪伴过我的人。祝大家...前程似锦。”
他把话筒递给下一个人,转身走向阳台。
夜风微凉,吹散了包厢里带出来的酒气和热气。城市灯火在远处铺展,像散落的星辰。
齐淋成跟了出来,一言不发地递给他一罐啤酒。铝罐上凝结的水珠在昏暗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喝点?”
他接过来,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拉开拉环的瞬间,“呲”的一声,白色泡沫汹涌而出,弄湿了他的手指,湿漉漉的,像这个夜晚某种无法言说的心情。
隔壁包厢门缝里漏出更大的喧闹声——有人在高唱跑调的情歌,有人在哭,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三年未说出口的暗恋,又有人在笑,那笑声夸张得像是要把整个青春都笑进去。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走廊里发酵成一种复杂的情绪。青春在这一刻被推至顶峰,喧嚣而炽热,却又在最高处开始悄然落幕,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后,空气中弥漫的硝烟味。
晨知许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着真实的刺痛感,那苦涩在舌根久久不散。他低头看着湿漉的手指,泡沫正在一点点破灭,就像这个夜晚,就像那些还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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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了,参加了这场告别。可他知道,真正需要告别的那个人,永远缺席了。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远处的霓虹明明灭灭。
在这个本该狂欢的夜晚,他安静地喝完了一罐啤酒,然后把空罐子轻轻放在栏杆上。
铝制容器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嗡鸣。他望着远处明明灭灭的霓虹,那些绚烂的光点像极了那个人笑起来时眼底闪烁的星子。
这场喧闹的告别,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逃避。他来了,和所有人碰杯,说着前程似锦的祝福,却在每一个间隙里寻找那个永远不会出现的身影。真正的告别早在某个不经意的黄昏就已完成——没有仪式,没有预兆,就像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响得猝不及防。
夜风渐凉,他抬手抹去唇边残留的酒渍。泡沫会消散,霓虹会熄灭,连最滚烫的誓言都会在岁月里冷却成记忆的标本。可总有些什么会留下来——比如此刻喉间真实的苦涩,比如栏杆上这个微微晃动的空罐子,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像一个恰到好处的句点。
他转身走回喧嚣的包厢,把那个安静的背影留给夜色。没有人知道,在这个集体告别的夜晚,他独自完成了一场更私密、更漫长的告别。
顾晨...一个永远忘不了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