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无尽海的提醒 ...
-
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白朔这件事,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想象的更大,更持久。它没有带来少女怀春的甜蜜悸动,反而像一层无形的枷锁,让我在他面前更加束手束脚,训练时也频频走神。
“能量节点溃散,重来。”
“气息模拟失真,注意情绪波动。”
“防御反应慢了0.3秒,在实战中足以致命。”
白朔的点评依旧精准而冰冷,不带丝毫个人情感。他仿佛没有察觉我的异常,又或者,察觉了,但认为这只是训练中必经的瓶颈期。
只有我自己知道,每次他靠近指导时,我控制不住加速的心跳;每次他因为我的失误而微微蹙眉时,心里那点隐秘的刺痛;还有夜深人静时,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他挡在我身前的背影,他握住我手时冰凉的触感,他说“我会一直在”时低沉的嗓音。
这种暗涌的情愫,在“无尽海”澜渊再次登门时,骤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次,他没有站在门口,而是不知用什么方法,直接出现在了客厅里。依旧是那副慵懒俊美的模样,仿佛只是来邻居家串门,手里甚至还提着一盒包装精美的……海产?散发着淡淡的、属于深海的咸腥气。
白朔几乎是瞬间就从书房闪身出来,将我拦在身后,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不请自来,澜渊公子好教养。”白朔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澜渊恍若未闻,将那个精致的礼盒放在茶几上,目光越过白朔,笑意盈盈地落在我身上:“苏小姐,上次唐突了。一点深海薄礼,算是赔罪,也代表‘无尽海’的诚意。”
他的目光黏腻而充满探究,像蛇信子,让我极不舒服。我下意识地往白朔身后缩了缩。
“我们不需要你的‘诚意’。”白朔寸步不让,周身庚金之气隐隐流转,“请离开。”
“别急嘛,白管理员。”澜渊摊了摊手,姿态闲适地在沙发上坐下,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只是来提醒苏小姐,也提醒你。有些机会,错过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看向我,语气带着一种蛊惑般的低沉:“苏小姐,你真的愿意永远活在他的羽翼之下,像一个精美的瓷娃娃,被保护,也被禁锢?你的力量如此特别,难道甘心只用于防御和……治疗?”
他刻意加重了“治疗”两个字,眼神若有似无地扫过白朔。他知道噬魂咒的事!
白朔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空气中的压力陡增。
澜渊却像是很满意这个效果,继续慢悠悠地说:“‘无尽海’能给你的,是自由,是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我们能教你如何真正驾驭这份‘本源’,让它为你所用,而不是成为你的负累和招祸的根源。百年光阴,对拥有漫长生命的我们而言,不过弹指一瞬。百年后,你将脱胎换骨,再无拘束。”
自由。掌控。这两个词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撩拨着我内心深处的渴望。谁愿意永远做被保护、被争夺的“物品”?
但我更清楚,这所谓的“自由”,代价是离开这里,离开……白朔。
我几乎能感觉到身前白朔绷紧的背脊,和他压抑的怒火。
我深吸一口气,从白朔身后走了出来。我不能永远躲在他背后。
我看着澜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谢谢你的‘好意’,澜渊公子。但我目前没有离开的打算。我的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澜渊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变得有些玩味:“哦?自己解决?靠着这位……伤痕累累的白虎管理员?”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我和白朔之间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白朔旧伤未愈,噬魂咒隐患未除,这都是因为我。
澜渊精准地捕捉到了我眼中一闪而过的动摇和痛色,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恢复了那副优雅疏离的模样。
“话已带到,礼物留下,苏小姐可以慢慢考虑。”他看向白朔,笑容里带着一丝挑衅,“白管理员,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尤其是……当你自身难保的时候。”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再次消失不见,只留下那盒散发着深海气息的礼盒,和客厅里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
白朔站在原地,背对着我,久久没有动弹。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
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翻涌的、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暴戾气息,以及那气息之下,深藏的无力与……自嘲?
是因为澜渊那句“伤痕累累”、“自身难保”吗?
我的心揪紧了。我想说点什么,想告诉他我不在乎,想说我不会跟澜渊走。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澜渊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们之间最残酷的现实——我的存在,确实是他的负累和弱点。
不知过了多久,白朔才缓缓松开拳头,转过身。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恢复了平日的沉静,只是那沉静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被强行粘合起来。
他看也没看那个礼盒,走到我面前,目光落在我脸上,声音干涩:“他说的,也不全是错。”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里。
“我的确……不能保证万全。”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无尽海’势大,秘法或许……真的能解决你的体质问题。”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冰凉一片。他……是在劝我考虑澜渊的提议?
“所以呢?”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想让我跟他走?”
白朔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侧脸的线条紧绷如石刻。
“……这是你的选择。”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有权……选择对你更有利的路。”
有利的路?离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被所谓的“秘法”改造百年?
愤怒和委屈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白朔!”我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逼他看着我的眼睛,“你看着我!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把我推给‘无尽海’?因为你觉得你护不住我了?因为我是你的累赘?!”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和汹涌的泪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那强行维持的平静终于出现裂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
“我不会走的!”我哭着喊出来,不管不顾,“就算你是只伤痕累累的老虎,就算前路再危险,我也只想待在你身边!我自己选的路,我自己承担后果!用不着你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有利’!”
我吼完,松开他的手臂,转身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狠狠摔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我把脸埋进膝盖,无声地痛哭。
客厅里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极轻的脚步声停在了我的门外。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那里。
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又像一座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我的孤岛。
我们之间,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冰冷而尖锐的裂痕。
不是因为外敌,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在乎。
摔门后的那几天,安全屋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白朔不再安排任何训练,甚至很少出现在客厅。三餐依旧准时出现在桌上,用熟悉的便签纸标注,字迹却比以往更加凌厉,仿佛每个笔画都带着未散的沉郁。我们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刻意避开所有可能的交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赌气般地继续那套基础法门的练习,却总是心神不宁,观想图中的星辰动不动就溃散成一团乱麻。澜渊的话,白朔那句“你有权选择”,还有我不管不顾的哭喊,反复在我脑海里回荡,搅得我不得安宁。
我知道自己那天反应过激了。白朔或许只是……在陈述一种他看来对我“更好”的可能性,哪怕那可能性让他自己痛苦。可我就是受不了他那种把我往外推的态度,受不了他默认自己是“累赘”的沉默。
这种僵持,在第四天傍晚被打破了。
不是被我们中的任何一人,而是被一个不速之客——红玉。
她这次没打招呼,直接用权限卡开了门,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多层食盒。
“哟,这屋里的低气压,比我们局里关禁闭的寒冰洞还冷。”她大咧咧地把食盒放在餐桌上,目光在我和白朔紧闭的房门之间扫了个来回,挑了挑眉。
我正窝在沙发角落假装看书,闻言有些尴尬地抬起头:“红玉姐……”
“行了,别装了。”红玉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凑近了压低声音,“跟老大吵架了?因为‘无尽海’那条滑不溜秋的臭鱼?”
我抿了抿唇,没说话,算是默认。
红玉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臭鱼的话,一个字都别信。‘无尽海’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可就由不得你了。什么百年自由,进去就是签了卖身契,把你榨干利用完,是做成标本还是炼成丹药,全看他们心情。”
她的话让我打了个寒颤。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她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觉得后怕。
“我知道……”我小声说,“我没想跟他走。我只是……气白朔他……”
“气他让你自己选?”红玉接过话头,了然地笑了笑,“小晚晚,你不懂。老大那家伙,看着又冷又硬,其实心里……”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轴得很,也傻得很。”
她看向白朔房门的方向,眼神里难得没了平时的戏谑,多了些复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尽海’的危险,也比任何人都不愿意你涉险。但他更怕……怕自己护不住你,怕你因为留在他身边而受到伤害。所以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他也会把‘选择权’交给你,哪怕那个选项会让他自己……”
红玉没说完,但我懂了。
他不是推我走,他是在逼自己放手。用最笨拙、最伤人的方式,把他认为的“生路”指给我看,哪怕那条路通向的是另一个虎穴,哪怕他自己会因此坠入深渊。
心里的怨气和委屈,突然间就散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心疼和酸涩。
“我……我去跟他道歉。”我站起身。
“急什么。”红玉拉住我,指了指食盒,“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吵架……啊不是,和好。”她眨眨眼,又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这可是我专门从‘百味斋’打包的,他们家掌勺的是个食梦貘,做的菜能安抚心神,最适合你们现在这种状态。”
食梦貘做的菜?听起来有点怪,但香味确实诱人。
红玉不由分说地把我拉到餐桌旁,又冲着白朔房门的方向提高了音量:“老大!出来吃饭!再不出来,我可把给小晚晚特制的‘清心莲子羹’全喝光了!你知道的,喝了我的口水,可是要负责的哦!”
房间里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白朔走了出来,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这几天也没休息好。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飞快地掠过,没什么情绪,然后一言不发地在餐桌对面坐下。
红玉笑眯眯地给我们盛汤布菜,仿佛没察觉到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那“清心莲子羹”入口清甜,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竟然真的让我烦躁了几天的情绪平复了不少。
一顿饭在红玉刻意插科打诨下,勉强算是吃完了。她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碗筷,拎起食盒,冲我挤挤眼:“行了,我这个电灯泡功成身退。你们俩,好好谈谈,别辜负我特意跑这一趟。”
她来去如风,门一关,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白朔。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但似乎不再那么凝滞。
我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对面沉默的男人。
“白朔。”我叫他的名字。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抬起眼,看向我。
“那天……对不起。”我抢先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他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红玉姐都跟我说了。我知道‘无尽海’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从来没想过要离开。”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的选择,从你把我带进这扇门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水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留在这里,或许危险,或许会拖累你。”我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好是坏,是死是活,我都认。我不需要你替我选什么‘有利’的路,我只需要你……”
我顿了顿,鼓足所有的勇气,说出了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别赶我走。”
话音落下,客厅里落针可闻。
白朔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各种情绪剧烈地翻涌着——震惊,挣扎,动容,还有深藏的痛苦和……一丝我不敢确认的悸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缓缓放下了水杯。
他站起身,绕过餐桌,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我轻轻拥入怀中。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拥抱,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和妥协。他的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我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对不起。”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更深沉的歉意,“是我……错了。”
我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回抱住他精瘦的腰身,把脸埋在他胸前,用力摇头。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
这一个拥抱,一句道歉,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裂痕还在,但至少,我们都没有松开手。
窗外,夜色温柔。
隔壁这只又冷又硬又傻的老虎,好像……终于学会低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