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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诺 ...
沈怀瑾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冷汗浸湿了中衣,紧贴着微微起伏的胸膛。
窗外还是沉沉的夜,弦月低垂,月光透过繁复的雕花木窗,在地面上洒下零碎而斑驳的银斑,如同碎裂的镜面。他坐起身,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许久才渐渐平缓。然而,梦中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仍在黑暗中凝视着他——那是凌霄的眼睛,带着少年独有的张扬与热烈,眼尾微微上挑,仿佛盛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又像是淬了火的星辰,亮得惊人。
这样的梦,他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同一个身影,转身离去,银甲染血,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初春的夜风带着寒意,从微开的窗隙潜入。沈怀瑾披上一件月白色的外袍,料子是上好的苏绣,触手生凉。他点亮桌上的青铜油灯,昏黄的光晕在房中蔓延开来,驱散了一隅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他走到墙边挂着的那幅画像前,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画框,拂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画中的凌霄一身玄色戎装,红缨如火,手握一杆乌金长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惯有的痞气笑意。那是三年前,凌霄随军北上前夕,宫中最负盛名的画师所作。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仿佛世间无一物能将其折腰。
“又是一年春将至,”沈怀瑾低声对着画像说,声音带着宿夜未眠的沙哑,“你答应过,会回来看京城的桃花。”
没有回应,只有灯芯噼啪作响,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
三日前,八百里加急的边关捷报传遍朝野,也带来了镇北军先锋凌霄阵亡的确认消息。圣上震悼,追封他为镇北侯,赐下无数金银绸缎,抚慰凌家满门。满朝文武皆赞凌小将军忠勇无双,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街巷酒楼间,也尽是他的传说。
可沈怀瑾宁愿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活着的人,会笑会闹,会翻沈家的墙头,会在他看书时突然从窗外探进头来,笑嘻嘻地喊一声“沈大公子,别闷着了,陪我去赛马!”
他们自幼相识,一同在太学读书,一同在春日里策马踏青,一同在冬夜里围炉夜话。凌霄总是张扬如火,而他沉静似水。人人都说凌家小将军与沈家公子性情迥异,宛若云泥,却不知那烈火与静水之下,藏着多少未曾言说的默契与牵挂。是太学时凌霄偷偷塞到他书匣里的桂花糕;是练武受伤后,沈怀瑾默不作声放在他案前的金疮药;是无数个夜晚,并肩坐在屋顶,看月亮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
沈怀瑾还记得凌霄出征前那个午后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站在城外的桃花林里,彼时花期已近尾声,风一过,粉白的花瓣纷飞如雨,落了他们满身。
“等我回来,”凌霄忽然转头看他,目光灼灼,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亮几分,“我有话对你说。”
“何必等那么久,现在说便是。”沈怀瑾捻着袖口沾染的花瓣,轻声道。
凌霄却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不羁的弧度:“等我亲眼见证边关安宁,等这天下太平,等我……有足够的勇气。” 他的耳根,在明烈的阳光下,似乎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
沈怀瑾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点头:“好,我等你。”
如今边关安宁,天下太平,可那个说要攒足勇气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少爷,天还没亮,您怎么起来了?”门外传来小厮睡意朦胧的声音,带着担忧。
“睡不着了,你去歇着吧,不必管我。”沈怀瑾收敛了情绪,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待门外脚步声远去,他重新拨亮灯芯,铺开一张宣纸,取过那方凌霄送他的歙砚,缓缓磨墨。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的沙沙声。他执起狼毫笔,笔尖饱蘸浓墨,却悬在纸面上空,久久未能落下。他该写什么?写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思念?写这个再也不会有人赴的约定?写这彻骨的心痛与遗憾?
最终,他只是在纸的正中央,用尽全身力气,又极力控制着颤抖,缓缓写下一个“凌”字。字迹依旧是他特有的清隽端正,只是那最后一笔,带着无法抑制的嶙峋。
墨迹未干,一滴水珠忽然落在“凌”字的最后一点上,迅速晕开一团模糊的墨花。沈怀瑾微微一怔,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才发觉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冰凉的液体滑过下颌,滴落无声。
窗外,天色微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接下来的几日,沈府上下都察觉到了沈怀瑾的异常。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按时去书房处理家族事务,对账册也显得心不在焉。常常一个人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发呆,目光空茫地望着墙角那株刚刚鼓起花苞的桃树,一坐就是半日。有时他会突然起身出门,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行走,从熙攘的东市走到清寂的西城根,仿佛在寻找什么丢失的珍宝。更多的时候,他闭门不出,对着那幅画像出神,嘴唇微动,像是在与画中人对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瑾儿,你近日心神不宁,茶饭不思,可是病了?”母亲担忧地抚上他的额头,“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沈怀瑾微微侧头,避开母亲的手,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无事,劳母亲挂心,只是春乏而已,过几日便好了。”
他不敢说出真相,不敢告诉任何人,他总觉得凌霄没有死。这种感觉毫无来由,荒诞不经,却在他心中扎根,疯狂生长。有时他一回头,仿佛就能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抱着臂,带着痞痞的笑,正准备唤他“沈大公子”。可定睛一看,除了空荡荡的廊柱与穿堂而过的风,什么都没有。
这日午后,春阳暖融,沈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未卸的风尘,战袍上甚至还能看到洗不净的暗沉痕迹,脸上带着长期征战留下的疲惫与沧桑,眼神却锐利如鹰。他是凌霄的副将,姓陈。
“沈公子,”陈副将的声音粗粝沙哑,对着沈怀瑾深深一揖,“凌将军……生前有件东西,嘱咐我一定要交到您手中。”
沈怀瑾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连呼吸都滞涩了片刻:“他……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出征前,”陈副将低声回答,带着军人的干脆,“凌将军说,若是他……回不来,就让我在战事平定后,亲自把这个交给您。”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双手奉上。
那是一个紫檀木盒,朴实无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在盒盖中央,刻着一朵小小的、精致的桃花,刀工略显稚拙,却别有意趣。沈怀瑾认得,那是凌霄自己刻的,他曾经笑话过他的雕工。
沈怀瑾接过木盒,手指触及微凉的木质,竟不可抑制地微微发颤。
送走陈副将,他回到房中,闩上门,将所有的喧嚣隔绝在外。他坐在桌前,久久凝视着这个小小的木盒,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朵桃花,竟没有勇气打开。这里面,装着凌霄最后的嘱托,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传递。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轻轻掀开盒盖。
盒内只有两样东西:一封信,和一枚已经干枯蜷缩、颜色暗沉的桃花瓣。
沈怀瑾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展开。凌霄那洒脱不羁、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
“怀瑾,若你见到这封信,说明我已失信于你,未能亲口对你说出那句话。
“其实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我心悦你。
“从太学时的初遇,到后来每一次相伴,你如静水照入我狂放的生命,让我知何为牵挂,何为不舍。见你蹙眉,我便想逗你笑;见你展颜,我便觉得天地皆春。这心思藏了多年,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却又惧吐之而后,连远远望着你的资格都失去。
“边关风沙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月色很冷,照着孤寂的营帐。每每仰望星空,总会想起与你一同赏月的夜晚,那时只觉得月色温柔,时光缱绻。若我能归来,必不再畏首畏尾,定要问你是否也有一丝心意与我相同。若你不能接受……罢了,你若蹙眉,我走便是,只求你安好。
“若我不能……望你勿要太过伤怀,莫要为我这般人耗费心神。代我多看几眼京城的春天,饮一壶我埋在你院中桃树下的桃花酿,便当是……与我同饮了。”
信到此戛然而止,没有落款,没有日期,仿佛凌霄就站在他面前,有些笨拙却又无比真诚地说着这些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沈怀瑾攥着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薄薄的信纸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间,那些借着酒意才敢做出的、勾肩搭背的亲近,那些他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解读,都不是错觉。
他们本该有另一个结局。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互诉心意,或许会面对世俗的不解与风雨,但至少,彼此携手。
“傻子,”他抬起泪眼,对着画像中笑容灿烂的人轻笑出声,眼角却有更多的泪光闪烁,汇聚成珠,滚落下来,“我亦如是。”
那一夜,沈怀瑾握着那封信和那枚干枯的花瓣,伏在桌案上昏沉睡去,做了一个格外真实的梦。
梦中没有烽烟,没有黄沙,只有一片绚烂如云霞的桃花林。凌霄就站在最大的一棵桃花树下,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玉冠束发,不像个将军,倒像个风流倜傥的书生。他朝沈怀瑾伸出手,笑容比身后满树繁花还要明媚耀眼。
“怀瑾,来,”他的声音清晰而温暖,不似幻影,“我带你去看今年的桃花。”
沈怀瑾没有丝毫犹豫,飞奔过去,一把握住那只手。触感温暖而坚实,完全不似在梦中。
他们携手穿过桃花林,脚下是松软的落英,头顶是交织的花枝,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肩头、发间,带来清浅的香气。凌霄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温热有力,一刻也不曾松开。
“我等了你好久,”凌霄转头看他,眼中是前所未见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柔情,“终于等到你了。”
“你不是……”沈怀瑾哽咽着,说不出那个代表着永诀的字眼。
“我一直在等你明白我的心意。”凌霄轻笑,抬手拂去他发梢的花瓣,动作轻柔,“现在你知道了,我很欢喜。”
他们在那棵最大的桃花树下并肩坐下,肩靠着肩。凌霄轻轻将头靠在沈怀瑾的肩上,呼吸温热地拂过他的颈侧。这个带着依赖与亲昵的动作,在他们相识的十几年里,从未有过。沈怀瑾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那份重量与温暖传递过来。
“怀瑾,答应我一件事。”凌霄忽然说,声音轻了些。
“你说。”
“替我多看几眼春天,”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每一个春天……”
沈怀瑾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
天已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洒满房间,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他仍伏在桌案上,手中还紧紧攥着凌霄那封信,信纸已被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
而信纸旁,不知何时,多了一瓣桃花。
一瓣新鲜的、娇嫩的、带着清晨露水般湿润感的粉色桃花瓣。它与木盒中那枚干枯黯淡的花瓣形成了鲜明对比,生机勃勃,仿佛刚刚从枝头摘下。
沈怀瑾怔怔地看着那瓣桃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猛地起身,推开房门疾步而出。院中那株桃树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枝头上只有密密麻麻、紧紧包裹着的花苞,离盛开,至少还有大半个月的光景。
那么,这一瓣新鲜的、带着生命力的桃花,从何而来?
他想起梦中凌霄温暖得异常真实的手掌,想起那句“替我多看几眼春天”,想起副将送来的木盒,想起信中提到的桃花酿……心中那个荒谬却又强烈的念头再次涌现,并且愈发清晰:
也许,凌霄从未真正离开。也许死亡并不是他们故事的终点。也许,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那些跨越生死的执念,真的能够触动某些超乎常理的存在。
也许,这个春天,会有不一样的奇迹。
沈怀瑾回到房中,小心翼翼地将那瓣新鲜的桃花与木盒中干枯的花瓣并排放在一起。一枯一荣,仿佛跨越了时间的对话。
“好,”他轻声说,仿佛在回应梦中那个请求,又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我替你看每一个春天。”
但他知道,他要的不仅仅是代替那个人看这世间的春色。
他要一个答案。一个关于生与死、真实与虚幻、存在与消逝的答案。他要弄清楚,那瓣桃花从何而来,那个梦境因何如此真实,那个张扬如火的人,是否真的以某种方式,依旧停留在他身边。
而这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他的目光落在那朵刻在木盒上的桃花,又移向窗外那株含苞待放的桃树,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他需要去验证,需要去寻找,无论是掘地三尺,还是寻访那些玄之又玄的传说。
他要知道,凌霄,到底在哪里。
感谢诸君厚爱,才成就了我的第四部小说。
笔墨生涯,是一场孤独又丰盛的远征。每一次提笔,都像是将灵魂的碎片细细编织,以期在纸上诞生一个鲜活的世界。我很庆幸,这条路上有你们相伴。
故事会结束,但诉说不会。只要仍有人愿在灯下展卷,只要心中还有悲欢需要倾吐,我这支笔,便不会停歇。
前路漫漫,我们下一个故事,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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