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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朱砂明月照孤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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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拟凰殿内
“拟凰殿”三字,是云溯登基后亲笔所题。世人都道是帝王羞辱:鸠占鸾巢,不配为凰。只有庄后明白,这是云溯对滇侯府最直白的警告:兵权已无用,后位亦架空。
昨日是十五,按制皇帝应宿于中宫。云溯夜宿拟凰殿,却在偏殿召幸了宫人砚冰。
晨昏定省,妃嫔们眉眼间压着幸灾乐祸的暗涌。
等候间隙,窃窃私语不绝。
“听说昨夜陛下幸了个宫人?”浅粉宫装的宝林压低声音。
邻座的高位妃嫔轻叹:“唉,本就难得圣颜,如今又多一人分羹……”
斜对面,丽美人一身顺圣色襦裙,颈间红痕未消,那是昨日水榭承恩的痕迹。她扬声打断:“陛下要宠谁,岂容尔等置喙?”
话音未落,出身清河崔氏的段婕妤放下茶盏,笑意冰凉:“自妹妹入宫,倒是添了不少生气。我等恪守宫规,到底不如妹妹知情识趣。”
她一顿,补刀:“可惜,是个七品奉议郎教出来的。”
丽美人脸色骤变。她父陈奉议郎因献策平越之功,才得入京,根基薄如蝉翼。
正要反击,庄后自内室走出。丽美人强压怒意,转刺皇后:“娘娘真是贤德,在您宫里都能让陛下幸了旁人。”
庄后尚未开口,大监春喜未经通传直入殿中,对皇后皮笑肉不笑道:“陛下喜欢那宫人,已带回宣室殿了。”
“陛下可是要册封?”庄后声音微颤。
“暂无册封之意。”春喜拂尘一甩,“陛下说,留在宣室殿红袖添香,也是美事。”
殿内死寂。
丽美人怔住。宣室殿是帝王寝宫,她承宠至今也未踏入半步。她绞紧帕子,指尖发白。
“方才妹妹夸本宫贤惠?”庄后扫她一眼,郁气稍舒。昨夜偏殿声响彻夜,她未能合眼。
她目光掠过满殿妃嫔:这些女人,或多或少都与上官萧悠有几分相似。
心口刺痛。大婚之夜,云溯连盖头都未掀:“孤娶你,只为滇侯五万兵马。安分守己,莫生妄念。”
七年冷暖,如冰刺骨。
她占了那个人的后位,可她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
庄后敛起悲戚,笑意完美,抛出一记惊雷:
“靖边将军周衡,因父周铮半年前贻误战机、失城战死,今已押解入京。诸位猜猜,陛下可会让元嘉县主与周氏解除婚约?”
殿内气氛凝滞。
京中贵女出身的妃嫔皆心知肚明:元嘉县主上官萧悠,乃丞相上官恪嫡女,更是云溯青梅竹马的表妹,本该是皇后。
“元嘉县主是谁?”丽美人见众人色变,不由发问。
“妹妹父亲刚入京,不知情也难怪。”庄后语气柔和,字字如刀,“这位县主是丞相之女,先帝亲封。若非当年平越需滇侯兵马,中宫之位,怕也轮不到我。”
丽美人欲辩,却见连段婕妤都垂眸不语,方知此言非虚。
“陛下宠你,不过聊以慰藉罢了。”萧顺容冷言道。
“胡言!任她是谁,还能尊贵过陛下?”丽美人强撑底气。
“小门小户,果然见识短浅。”贤妃嗤笑,“县主外祖是康成爷嫡幼子,生母端阳郡主。她是先帝养在膝下的。”
她瞥向庄后,意味深长:“若皇后为妾,县主或肯低就。可滇侯非要争后位,让顶尖贵女对藩镇之女俯首?县主自然宁折不屈。”
更尖锐的嘲讽接踵而至:“若皇后为妾,县主或肯低就。可滇侯非要争后位,让顶尖贵女对藩镇之女俯首?县主自然宁折不屈。”
庄后面色如常,袖中指甲已掐入掌心。
那是她最不堪的伤疤,大昭需要滇侯平乱,却不允许滇侯之女为后。可阿爸偏偏要争,非要让她以正妻之位入宫,以为这样可保滇南安稳。
殊不知,从踏入京都那日起,她便是天子砧板上的肉。
“可县主也不该如此决绝……”丽美人还在嗫嚅。
“嗤——”淑妃茶盏重落,“美人靠这张酷似县主的脸,才从宫女爬上来。真以为能与我等平起平坐?”
除丽美人外,众妃皆心照不宣:庄后在布局。周衡获罪,陛下必欲夺娶县主。而家中早已传信,绝不能让丞相之女入宫。
眼前这蠢钝的丽美人,正是一把现成的刀。
“县主虽体弱,却得将门遗风,能骑善射。”淑妃勾唇,“妹妹平日那些扭捏作态,陛下怕是早腻烦了。”
德妃捻帕接口:“周衡更是尊贵。其母乃先帝长姐,他自幼为陛下伴读,与县主青梅竹马。若非周铮失城,这婚事轮得到县主拒绝?”
丽美人尚未消化这番血统论,萧顺仪又补一刀:“妹妹真是好运,凭这张脸就得了圣宠。”
满殿或讥或怜的目光,如针扎向丽美人。
她颈间红痕,此刻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丽妹妹,”庄后见火候已到,柔声添柴,“周衡获罪,陛下岂忍县主受牵连?迎她入宫恐是迟早之事。若妹妹还想留住恩宠……”
她目光掠过丽美人脖颈:“不如劝谏陛下,强夺臣妻有损圣誉,不如赦免周衡,保全君臣体面。”
“娘娘既贤德,为何不自谏?”丽美人尚有几分清醒。
“陛下日日召见的是妹妹呀。”庄后轻笑,将她往日挑衅之言原样奉还。
萧顺容立时帮腔:“娘娘让你劝陛下雨露均沾,你哭诉身不由己。如今为陛下分忧,倒推三阻四?”
“妹妹细想,这不单为我们,”淑妃轻声道,“更是为陛下圣誉。毕竟我等父兄,还不需靠献女求荣。”
最后一句话,精准刺中丽美人最痛的软肋。她父陈奉议郎,正是靠献女才得了实缺。
丽美人跌坐席间,面色惨白。
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个随时可弃的替身。
而庄后要的,是借她之手,拦下上官萧悠。
上官萧悠若入宫,丞相与天子联手,滇侯府便真的危在旦夕了。
宣室殿内
云溯早已将拟凰殿那场闹剧尽收眼底。
他冷眼瞧着这些为了制衡权臣、安抚派系而娶进来的摆设,连丽美人会不会来吹枕边风,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此刻他心思所系,反倒是昨夜新得的宫人,砚冰。
她垂首不语,一双眼睛红肿如桃,显然是哭了整夜。
云溯静静打量着她。
寻常女子听闻能得圣宠,哪个不是喜不自胜?偏她不一样,死死咬着嘴唇,浑身轻颤,连指甲掐破了掌心也不觉疼。
这模样,虽容貌不及那人十分,可那倔强劲儿,活脱脱就是萧萧小时候受了委屈、又不肯服软的样子。
砚冰在宫外有个情郎,原本约好等她出宫便成婚,恰如萧萧一心等着阿衡。
云溯便是拿她家人和情郎的性命相胁,才逼得她不得不从。
望着砚冰强忍泪水的侧脸,云溯心中忽然一动:或许除了阿衡,上官家也是萧萧的软肋?不妨一试。
“待朕得偿所愿,迎娶心仪之人那日,”他转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语气平淡,“自会赐你黄金百两,风风光光送你出宫,与你的情郎完婚。”
他略一挥手,大监便上前将砚冰带了下去。
她低低的呜咽声,刚出殿门,就被风吹散了。
“在事情有转机之前,你就留在宣室殿,好生侍奉。”云溯对着她离去的方向,又补了一句。
云溯只为恶心庄氏,却未查明,这名唤作砚冰的宫女,是周氏特意为萧悠培养的死士,所谓的“情郎”,不过是引着云溯入局而已。
拟凰殿内
庄后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宇,终是卸下了身为滇侯嫡女的傲气,掩面而泣。
乳母柳妈妈用帕子为她擦泪:“娘娘,夫人在时便劝过您,莫要嫁来这吃人的地方……侯爷同公子,即便知晓近况也爱莫能助。”
老嬷嬷摸着怀中滇侯的家书,暗自叹息。
庄蹻在信中写得很清楚:
“吾儿,为父年事已高,滇军五万,陛下必不会容。你无宠无子,或许反而是保命符。但若上官家女入宫,天子得丞相之助,削藩必成。”
庄氏擦去眼泪,笑着安抚柳妈妈:“从我嫁过来那日便明白,陛下恨我,是因我占了后位,让天子无法名正言顺娶上官萧悠。如今这样无宠无子的日子,总比成为靶子好过。”
她垂下眼眸,掩住一闪而过的狠厉。
丽美人这把刀,若能搅浑水,拖住上官萧悠入宫的脚步,滇侯府便能多一线生机。
此刻,水榭
丽美人对着寝殿内的镜子,浑浑噩噩。
元嘉县主……
她看着满室辉煌,悲哀地想:恐怕这也是那位县主喜欢的东西。
她父陈奉议郎因她得宠,才从八品升七品。她曾以为这是爱重,如今看来,都是虚妄。
拟凰殿中那些女人的嘴脸,分明是想让她去当马前卒,拦下上官萧悠。
可她偏不。
她要为自己挣一份依仗。
在上官萧悠入宫前,怀上龙嗣。只要有了孩子,日后即便恩宠不再,也能凭子立身。
思及此处:
“霜儿,入太医院,问他们要一副坐胎药。”丽美人的眼里又有了光。
她不知道,太医院院正是丞相门生,早已得了密令:
凡丽美人所求,皆予避子之药,且一击即中,绝其根本。
这盘棋,她连当棋子的资格,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