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田埂边的不期而遇 ...

  •   七月的风裹着新麦的甜香,卷过连片的金色麦浪,把夕阳的余晖揉成碎金,洒在田埂旁那棵老槐树上。树皮粗糙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的尘土,奈布·萨贝达就靠在这仅存的阴凉里,指尖反复摩挲着腰间军用匕首的刃口——深棕色的旧皮革刀鞘早已被汗水浸得发亮,刀刃上还沾着未擦净的暗红血点,既映出他眼下浓重的青黑,也映出田埂尽头一个快步走近的身影。
      半小时前,他刚在三公里外的仓库结束雇佣任务,雇主突然发来的“灭口”指令让他瞬间汗毛倒竖——那些人要杀的不仅是目标,还有他这个“用过即弃”的工具。他甩掉追踪的两辆黑色轿车,此刻肺部因剧烈奔跑灼痛,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他凭着在军队练出的反应,翻后墙甩开了两个追兵,慌不择路钻进这片麦田,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沾满麦秆碎屑,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处一道浅褐色的旧弹痕,呼吸间还带着奔跑后的粗重喘息。此刻他手里只有这把跟着他几年的军用匕首,是唯一的防身武器。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帆布包摩擦的闷响和金属工具碰撞的叮当声。奈布瞬间绷紧脊背,身体猛地贴紧树干,将匕首悄悄抽出半寸,仅留刀刃藏在袖管里。他屏住呼吸,蓝色的瞳孔因警惕缩成针尖,只露出半张脸,透过槐树的枝叶缝隙死死盯着来人。
      那是个极其惹眼的男人。肩背宽阔挺拔,没有常年负重的佝偻感,反而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上身穿着深褐色粗布工装,衣摆扎在裤腰里,勾勒出紧实的腰线,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上沾着洗不掉的深褐色矿泥,指节粗大,掌心布满握勘探锤磨出的老茧。下身的工装裤膝盖处打着一块靛蓝色粗麻布补丁,裤脚卷至小腿,踩着一双沾满煤尘的黑色胶靴,靴底嵌着几粒碎石子。背上的包鼓鼓囊囊,边角磨得发白起毛,露出半截木质勘探锤柄和一卷缠得整齐的测量绳;左手拎着盏擦得锃亮的黄铜矿灯,灯座边缘嵌着几粒细碎的黄铁矿,在夕阳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撒在灯座上的碎星。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脸。轮廓硬朗分明,下颌线清晰利落,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本该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却被左眼处的烧伤疤痕添了几分破碎感——那道疤痕从左眉骨下方延伸到颧骨,却没遮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是深绿色的,像矿道深处未被污染的莹石,干净又沉静。
      男人的脚步在老槐树下停住了。他显然早就发现了树后的奈布,绿色的眼眸与奈布的蓝色瞳孔撞了个正着。那一瞬间,男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艳——或许是惊叹于这荒郊野岭竟藏着这样一个浑身戒备却难掩英气的人。但那惊艳快得像错觉,转瞬就被漠然取代,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借过。”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矿尘呛过,带着矿场特有的硫磺味,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脚下已经迈开步子,想从树旁绕过去。
      奈布没有动,反而将匕首又抽出一寸,刀刃反射的寒光晃了晃。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重心压在左腿上,随时能扑出去发起攻击,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的手,防备着他从帆布包里掏出勘探锤或是撬棍。
      “别过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军人特有的冷硬,呼吸放得又轻又浅——没有自保的他,必须保持绝对警惕,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致命。
      男人停下脚步,距离奈布不过五步远。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威胁的不悦,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奈布攥着匕首的手,又掠过他军装下摆那片被刻意用泥土掩盖的暗红血迹,甚至注意到了刀刃上未擦净的血点。但他没有追问“你是谁”,也没有问“你在躲什么”,仿佛见惯了这样藏着秘密的陌生人。沉默几秒后,他抬手指了指麦田尽头那片矮房:“东边的老磨坊空着,门没锁,后窗对着河滩,真有人追来也好跑。”
      奈布的瞳孔猛地一缩。这人不仅看穿了他在避祸,还精准点出了“方便逃跑”的关键。他心里的警惕更甚,却忍不住再打量眼前的男人:左眼的疤痕让他多了几分凶相,可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见惯世事的沉静,像经历过太多生死,早已对这些“麻烦”见怪不怪。
      “为什么帮我?”奈布的声音依旧紧绷,匕首没有收回,甚至微微抬高了几分。
      男人没有解释,只是弯腰从帆布包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抬手扔了过来。油纸包落在奈布脚边,发出轻微的“啪”声,温热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还能闻到里面裹着的麦香。“糖糕,刚买的。”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后面有辆黑色轿车往这边开了,车牌最后三位是719——要是你躲的人,就赶紧走。”
      奈布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油纸包,又瞥了眼远处隐约出现的黑色车影——车牌最后三位确实是719,正是雇主手下的车。他抬头时,男人已经重新拎起矿灯,转身沿着田埂往前走,高大的身影在麦浪和夕阳的映衬下格外挺拔,矿灯的光晕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影子,渐渐与金色的麦浪融在一起。
      没有时间犹豫了。奈布捡起油纸包塞进怀里,握紧匕首,转身钻进了麦田深处,朝着男人指的方向跑去。麦秆划过他的脸颊,留下细小的划痕,风里的麦香混着汗水的味道,身后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可他的脑海里,却反复闪过那双绿色的眼睛——像暗夜里的一点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满是血腥的逃亡路。
      老磨坊的木门轴生了锈,奈布推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惊得梁上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他反手抵上门,后背贴着粗糙的木板大口喘气,直到听见远处汽车引擎声渐渐远去,才敢松开攥紧匕首的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磨坊里堆着半屋干枯的麦秸,空气里飘着陈旧的谷物气息。奈布摸索着走到屋角,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阳光检查伤口——甩开追兵时被铁丝网划开的小臂还在渗血,沾染的尘土已经和血痂粘在一起。他刚要撕开衣角包扎,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别动。”沙哑的声音响起,奈布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向匕首,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手腕。男人不知何时折返回来,手里拎着的帆布包放在脚边,矿灯被他挂在房梁上,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不大的空间。“伤口沾了灰,直接包会化脓。”
      奈布僵了一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老茧和稳定的力度,没有再挣扎。男人松开手,从帆布包里翻出一个铁皮小盒,里面装着碘伏、纱布和一小管药膏。“矿上备的急救品,没过期。”他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拉起奈布的小臂,用干净的布条蘸着碘伏轻轻擦拭伤口。
      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柔,没有碰到伤口深处。奈布垂着眼,看着诺顿专注的侧脸——矿灯的光在他左眼的疤痕上投下阴影,却让那双绿色的眼睛显得格外亮,像矿道里偶然发现的萤石。他忽然想起怀里的糖糕,伸手掏出来递过去:“还你的。”
      男人擦药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油纸包却没打开,只是重新低下头缠纱布:“给你的。”他的手指很灵活,纱布被缠得整齐又牢固,最后用细麻绳系了个结,“明天再换一次药就行。”
      奈布收回手,指尖碰到纱布的温度,心里莫名泛起一丝异样。他看着诺顿将急救品收进铁盒,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回来?”
      “矿上今晚不用上工。”男人靠在麦秸堆上坐下,从帆布包里摸出一个水壶递给他,“这地方我以前常来,比矿上的工棚安静。”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猜你没地方去。”
      奈布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驱散了几分疲惫。他挨着男人坐下,麦秸堆很软,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两人沉默地坐着,只有矿灯偶尔发出轻微的电流声,还有窗外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
      “你是做什么的?”男人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奈布腰间的匕首上。
      奈布攥了攥水壶,没有直接回答:“赚点活命钱。”他反问,“你是矿工?”
      “嗯,在西边的矿上探矿。”诺顿指了指自己的工装,“干了十几年了。”他的指尖划过袖口的矿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以前在更深的矿道,后来出了点事,就调去探新矿了。”
      奈布没追问“出了什么事”,他懂这种藏着秘密的沉默。就像他不会说自己杀过多少人,不会说每晚都被任务的画面惊醒一样。他打开油纸包,拿起一块糖糕递到诺顿嘴边:“尝尝,挺甜的。”
      男人愣了一下,张嘴咬了一小块。糖糕的甜香在嘴里散开,冲淡了舌尖残留的矿尘味。他看着奈布自己也拿起一块吃,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像浸了水的宝石,少了几分警惕,多了些柔和。
      “你叫什么?”男人开口。
      “奈布·萨贝达。”
      “诺顿·坎贝尔。”
      夜渐渐深了,月光从破窗爬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奈布靠在麦秸堆上,困意慢慢涌上来,连日的奔波让他几乎沾着就睡。迷迷糊糊间,他感觉身上盖了件带着矿尘味的粗布外套,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他没有睁眼,只是往诺顿身边挪了挪,贴着那点温暖。黑暗里,他听见诺顿轻声说了一句:“睡吧,没人会来。”
      那一夜,奈布没有做噩梦。在那个男人的身旁,让奈布有种莫名的依赖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奈布睡得格外沉。只有诺顿近在咫尺的气息让他无比安心。他甚至不愿太早醒来,只想贪恋这一刻的宁静——太久了,他太久没有这样毫无防备地,将后背交给另一个人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