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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未说出口的在意 ...

  •   自那天无声的“烟火与琴声”之后,一种心照不宣的规律,开始在温知夏和林野之间悄然生成。

      每周总有两三个午后,温知夏会抱着她的旧吉他出现在天台。而林野,也总会在她弹奏开始不久后,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出现在门边的老位置。她依旧穿着那身几乎不见的黑色,双手插兜,靠在门框上,目光大多时候落在远处,仿佛只是来此放空,而非专程为了聆听。

      只是,她的指尖不再夹着未点燃的烟。拿包烟似乎也被她遗忘了,或者,是被刻意的留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温知夏渐渐习惯了这份沉默的“陪伴”。最初的紧张和无所适从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她知道她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个游离于她世界之外安静的观察者。这让她弹琴时,可以更加投入,更加放松地沉浸在自己的旋律里。

      她开始尝试弹奏一些更复杂的曲子,甚至包括她自己偶尔灵感进发时,胡乱记下的一些不成调的片段。她给这些片段起名叫《立夏的碎片》,记录在一個素色的笔记本里,是她无人知晓的秘密花园。有时弹到兴之所至,她会忘记门边那个人的存在,完全沉醉在音符构筑的世界里,嘴角会不自觉扬起浅浅满足的弧度。

      林野依旧沉默。她从不点评,也不打扰,甚至很少将目光直接长久地落在温知夏身上。但她能清晰的分辨出,今天的琴声是流畅欢快的,还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能听出哪个音符弹得格外坚定,哪个琴弦又因为生涩而略显迟疑。

      她发现自己竟然记住了那首《夏日序曲》的旋律,偶尔在独自一人,周遭寂静时,那调子会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回响。这感觉让她有些烦躁,仿佛某种不属于她的东西,正悄无声息地侵入她固守的领地。

      这天,温知夏照常来到天台。阳光很好,天空是洗过的湛蓝色。她打开琴盒,准备开始练习,却发现了一根琴弦有些松动,音准明显不对。她尝试着拧动旋钮调整,但那双本就力气不大的手,因为小心翼翼,显得使不上劲,试了几次,音准反而更糟糕了。

      她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没有调音器,单靠耳朵,她实在没把握能调好。难道今天只能提前回去了吗?这个念头让她心里涌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靠在门边的林野,忽然动了。

      她没有看温知夏,视线依旧落在别处,脚步却朝着她的方向迈了过来。黑色的影子投在温知夏身前的水泥地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温知夏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抱着吉他的手下意识手机。她要做什么?

      林野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依旧没有看她,只是目光落在了他怀里的吉他上,下巴朝那跟松动的琴弦微微扬了扬,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的冷淡:“弦松了。”

      “啊……嗯。”温知夏小声应着,心跳如擂鼓。她没想到林野会注意到,更没想到她会走过来。

      林野沉默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什么。几年后,她朝温知夏伸出了手。那双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建得干净整齐,但指关节处带着一丝细微,新旧交错的疤痕和薄茧,与她冷白细腻的皮肤形成对比,透着一股力量感和属于她那个世界的粗粝。

      “给我。”她说,语气简短,不容置疑。

      温知夏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

      林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耐心有限。她干脆俯下身,一只手稳住了琴身,另一只手直接覆上了温知夏正在无意识摩挲弦钮的手。

      刹那间,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对方带着体温,略显粗糙的皮肤。

      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同时僵住。

      温知夏的手冰凉,像浸过冷水。而林野的手掌,则带着少年人特有灼热的温度,以及常年打架留下的薄茧,摩擦在温知夏细腻的手背上,带来一种前所未有,奇异而陌生的触感。

      温知夏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她几乎是触电般的想缩回手,却被林野更快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按住。

      “别动。”林野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锁定上弦钮上,仿佛那是什么需要全神贯注对付的精密仪器,刻意忽略了指尖传来那过于柔软冰凉的触感,以及自己心头那瞬间掠过,莫名的悸动。

      温知夏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野掌心的温度和力量,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似乎是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之前常有的烟味几乎闻不到了。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更加紊乱。

      林野的动作很快,也很专业。她似乎对调整琴弦并不陌生,手指灵活地转动弦钮,耳朵微侧,仔细分辨着音高的变化。不过十几秒,那根原本松动的琴弦就被调整到了正确的位置,音色恢复了清亮。

      “好了。”她松开手,直起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肌肤相亲从未发生过。只是在她收回手的瞬间,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那冰凉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温知夏飞快地把手藏到身后,仿佛那里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林野没有回应这句道谢。她只是最后看了一眼那把恢复正常的吉他,又看了看眼前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温知夏,什么也没说,转身,像来时一样,沉默地走回了门边,她惯常的位置,重新靠在门框上,恢复了那副眺望远方的姿态。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只是阳光折射下产生的一个错觉。

      天台上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声依旧。

      温知夏抱着吉他,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手背上被触碰过的地方,像烙印一样发着烫。她偷偷抬眼,望着门边那个黑色沉默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害怕?有一点。紧张?很多。但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被帮助后的暖意,以及一种更加模糊,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亲近感。

      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心绪,然后将手指重新按在琴上。这一次,音准完美。

      流畅的旋律再次从天台流淌开来,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细微的颤动。

      而门边的林野,在琴声响起后,一直望着远方的视线,几不可察地微偏转,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扫了一眼那个沉浸在音乐中的白色身影,然后迅速收回。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平行地印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依旧没有交汇。

      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在无声中,悄然改变。那根被共同触碰和调整的琴弦,像一条无形的线,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轻轻地、又无比清晰地,连接在了一起。

      自那日调弦之后,天台上的空气仿佛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那根被共同触碰的琴弦,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虽细微,却持续扩散,扰动了两人之间原本清晰的界限。

      温知夏再来天台时,除了吉他盒,手里多了一瓶冰镇的橘子汽水。玻璃瓶外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她纤细的指尖留下湿凉的痕迹。

      她将它轻轻放在自己身旁不远处的栏杆基座上,像是随意放置,又像是某种得标记。她没有去看门边的方向,只是如常坐下,抱好吉他,指尖流淌出熟悉的《夏日序曲》。

      林野依旧是那副沉默的姿态,靠在门框边,目光放空。然而,今天她的视线掠过温知夏时,在那瓶折射着阳光的橙色汽水上,多停留了零点几秒。汽水的冰凉似乎能隔着空气传递过来,与她记忆里触碰过,对方指尖的凉意微妙地重叠。

      琴声还在继续,温知夏今天的状态似乎格外好,旋律流畅而饱满,带着一种轻松的节奏感,像是呼应着窗外明媚过分的阳光。她偶尔会微微侧头,感受风拂过脸颊,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瓶汽水,以及更远处门边的阴影。

      林野破天荒地没有一直望着远方。她的目光时而落在弹琴着微微颤动的睫毛上,时而落在她按弦,依旧显得苍白纤细的手指上,最后,总是似有若无地扫过那瓶沉默的橘子汽水。

      一瓶汽水。什么意思?给谁的?

      疑问向水底的暗流,在她心底悄然涌动。她不喜欢这种需要猜测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失控。可偏偏,视线无法从那抹明亮的橙色上彻底移开。

      一曲终了,温知夏轻轻放下吉他,揉了揉手腕。她没有立刻去碰那瓶汽水,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练习新的曲目,只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等待。阳光将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连细微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台上的沉默变得有些粘稠,充满了未言的试探。

      终于,林野动了。她不再是靠在门框上,而是直起身,双手依旧插在兜里,迈开步子,却不是离开,而是拆着温知夏的方向,朝着那瓶汽水,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温知夏骤然收紧的心弦上。

      温知夏的心瞬间失控。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鞋尖,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能感觉到那个黑色的身影在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要变得稀薄起来。

      林野在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近得能让她看清温知夏微微颤抖的睫毛,和因为紧张而抿得发白的嘴唇。

      她的目光落在温知夏低垂的头顶,停留了两秒,然后下移,落在了那瓶橘子汽水上。瓶身上的水珠已经汇聚成流,缓缓滑下,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小团深色。

      没有询问,没有眼神交流。

      林野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那瓶冰凉湿润的玻璃瓶身。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她一贯不容置疑的利落。

      拿起汽水,她甚至没有看温知夏一眼,便干脆地转身,朝开时的方向往回走。

      直到重新靠回门边的阴影里,她才低头,看着手里这瓶突如其来的“馈赠”。橙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缓缓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瓶身冷得像冰,与她掌心灼热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

      她沉默地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抬手,用牙齿咬住了金属瓶盖,微微用力,“咔”一声轻响,瓶盖被撬开,一股甜蜜中带着清爽的柑橘香气瞬间逸散出来,混合着二氧化碳细微的嘶声。

      她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的、带着气泡的甜意瞬间席卷了口腔,顺着喉咙滑下,一路凉到胃里,奇异地抚平了夏日午后带来的一丝燥热。

      很甜。甜得有些发腻。是她平时绝不会主动选择的味道。

      但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地,沉默地,将整瓶汽水喝完了。

      空了的玻璃瓶被她握在手里,瓶身依旧冰凉。她没有像对待其他垃圾一样随手扔掉,而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凹凸的纹路,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远处白色的身影。

      温知夏在她拿起汽水,转身离开的那一刻,紧绷的肩线才微微放松下来。一种混合着巨大羞赧和一丝微弱确跃的情绪,像汽水里的气泡,在她心底悄悄升腾、破灭。她听到了瓶盖被撬开的声音,听到了那细微、吞咽的动静。

      她接受了。

      这个认知,让一种前所未有,暧融融的感觉,缓缓包裹住了她。她不敢抬头,不敢确认对方的表情,只是将发烫的脸颊埋得更低,手指下意识地拨动了一根琴弦,发出一个单薄不成调的音符。

      林野看着那个几乎要缩进地缝的身影,看着她通红的耳廓,再看看自己手里空空如也的玻璃瓶。一种陌生柔软的情绪,像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她的心壁,带来一阵微痒的悸动。

      她依旧不明白这瓶汽水具体意味着什么。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将空瓶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举动——她没有将它扔在天台,而是拿着它,再次推开那扇铁门,离开了。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方。

      天台上,温知夏终于缓缓抬起头,望着空无一人的门边,又看了看栏杆基座上那块因为放置过汽水瓶而留下的、尚未完全蒸发的水渍印记。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甜橙的气息。

      她抱着吉他,重新按上琴弦。这一次,流淌出的旋律,是那首她自己创作的、还未命名的、充满了不确定,却又带着隐秘希望的片段。音符跳跃在阳光和微风中,像是在轻声诉说着一个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关于夏天、关于汽水、关于无声靠近的秘密。

      而那扇门,仿佛不再是隔绝的屏障,而成了一条通道的入口。通道的另一端,是那个带着一身黑色戾气而来,却沉默地喝光了她剩下的、一整瓶甜腻汽水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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