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与白》予馨以忱

6、不屑与牵挂

　　林野走出巷口，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主街上人来人往，喧闹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与刚才巷子里的阴暗逼仄和暴力戾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扯了扯有些变形的领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嘴角的伤和手臂上那道明显的擦伤，依旧引来了几个路人的侧目。

　　她面无表情，对那些好奇或者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径直朝着街角那家熟悉的便利店走去。那是她常去的地方，买烟，买水，偶尔买点速食填肚子。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电子提示音响起。柜台后的店员似乎对她这幅模样习以为常，只是抬了抬眼皮，又继续低头玩手机。

　　林野走到冷饮柜前，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冰冷的触感让她灼热的皮肤稍微舒服了些，然后又走到烟架前，习惯性地拿了她常抽的那个牌子。

　　走到柜台结账，店员熟练地扫码，报出金额。林野从裤兜里掏出几张有些褶皱的零钱，递过去。

　　就在店员找零的空隙，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柜台旁边的一个小货架。上面摆放着一些创可贴，独立包装的消毒棉片，还有类似温知夏掏出来的那种简易小药包。

　　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脑子里再次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画面——苍白的女孩，颤抖的手，递过来那个格格不入的药包。

　　“你、你受伤了……这个，处理一下……”

　　那细弱的声音，带着怯生生的坚持。

　　烦躁感再次涌上来，比刚才在巷子里更甚。她几乎是粗暴地从店员手里抓过找零和装着烟、水的塑料袋，转身就走。玻璃门在她身后猛地弹回，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便利店外墙冰冷的瓷砖上，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无名火。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已经开始凝结血痂的擦伤，灰尘和血迹混在一起，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又用舌尖顶了顶嘴角的破口，刺痛感明确地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

　　处理一下？

　　怎么处理？像那个温室里的花朵一样，用那精致小巧的药包，小心翼翼地消毒，贴上创可贴？然后呢？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假装她和林野和那些活在阳光下的人一样，受点小伤就值得大惊小怪？

　　真是可笑。

　　她的人生，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伤口、疼痛、暴力、冷漠……这些才是她生活的常态。那种小心翼翼的关怀，那种干净纯粹的善意，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奢侈了。奢侈到让她觉得不真实，甚至危险。

　　因为它会让人产生软弱的错觉。

　　林野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脑海里那张苍白的面孔和那个药包的影像驱逐出去。她拿出刚买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打火机的火焰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微弱。

　　然后，就在火苗即将触及烟卷的瞬间，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着那缕跳动的火焰，又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温知夏那双盛满了惊惧与担忧的眼睛。

　　那眼神里，除了害怕，似乎还有一种，她无法准确形容的东西，一种纯粹，不掺杂质的关心，尽管笨拙，尽管被她的冷漠狠狠推开。

　　“啧。”她烦躁地咂了一下嘴，最终还是没有点燃那根烟。她将烟从嘴上拿下来，连同那包刚拆封的烟，一起用力捏在手里，塑胶包装发出刺耳的声响。

　　犹豫了几秒，她是像跟自己赌气一般，猛地转身，重新推开便利店的门。

　　店员有些诧异地看着去而反复的她。

　　林野径直走到那个小货架前，目光在各种创可贴和消毒用品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和一个小盒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上——那是货架上看起来最普通，最不显眼的一种。

　　她伸手拿起这两样东西，走到柜前，面无表情地放在台面上，连同刚才那瓶没喝完的冰水。

　　“再加这些。”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店员愣了一下，很快扫码收款。

　　林野抓起新的塑料袋，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便利店。

　　她没有再停留，快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直到走近那条熟悉，寂静无人的楼道，她才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低头看着塑料袋里那包消毒湿巾和那盒可笑的卡通创可贴，眉头紧锁，仿佛在审视什么罪证。

　　真是疯了。

　　她居然真的买了这些东西。

　　是因为手臂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免得感染惹来更多麻烦？还是因为那个被她不屑一顾拒绝掉的药包，以及药包主人那双眼睛，在她心里留下了某种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痕迹？

　　林野甩了甩头，拒绝深想。她粗暴地撕开消毒湿巾的独立包装，带着一股自虐般的力道，擦拭着手臂上的伤口。酒精刺激着破损的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这疼痛，反而让她觉得清醒，让她确认自己还活在这个粗糙而真实的世界里。

　　她看着被擦干净的伤口，血痂脱落，露出底下粉色的新肉。然后，她撕开一张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动作有些笨拙，歪歪扭扭地贴在了伤口上。

　　白色的创可贴覆盖在冷白的皮肤上，那只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熊，与她一身黑色戾气和满身的孤寂显得如此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滑稽。

　　林野盯着那只小熊看了几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她直起身，将用过的湿巾包装和创可贴的废弃背胶纸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扔进了几步之外的垃圾桶。

　　然后，她拎起剩下的东西，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冰冷寂静的防盗门。

　　“咔哒。”

　　门在身后关上，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点微不足道，被她亲手买回又亲手处理掉的“关怀”，连同那个名叫温知夏的少女所带来，若有若无的扰动，都暂时隔绝在外。

　　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以及手臂上那块带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在昏暗的光线下，成为一个沉默突兀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