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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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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发生后,埃欧尔的愧疚感空前强烈。
但他不知道怎么补偿,只好用别扭的方式来表达情绪。
于是迈格林整天看着他爹犯神经。
迈格林不是不明白老头子的意思,奈何埃欧尔神烦之至。
“迈格林,过来,爸爸抱抱。”埃欧尔厚着脸皮粘了过来,脸上带着做作的憨态可掬的笑容。
“老头子你别烦我,我在画城门设计图。”
“迈格林,你画的画真好看,宝贝最棒了。”
迈格林吓得跳了起来,并发出尖锐爆鸣:
“卧槽,停停停!老头,我已经十一岁了,不是一岁。你知道你有多油腻吗?”
“…迈格林,要吃奶油泡芙吗?”
“…吃。”
“我多拿几个?”
“好。”
埃欧尔狂喜。他发现哄孩子的诀窍了,哪需要大费周章——送礼物就好。
“迈格林,你还有什么想要的?爸爸都可以给你。”
迈格林终于受不了了,他决定提出一个离谱的要求,以得让埃欧尔消停些:
“你放抽屉里那把镶了黑曜石的带纹样的秘银小刀。”要知道,埃欧尔一向对自己的作品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给别人碰。
出乎意料的,父亲甚至没有追究他跑进工作室翻东西的叛逆行为。
“哪把?”埃欧尔检索了脑海中的所有藏品,符合条件的起码有五项。
“刀刃上带弧线花纹的那个。”
埃欧尔的强迫症比理智来的更快:“首先,它不是秘银,它是乌兹钢;其次,那并不能称之为纹样,是锻造时形成的大马士革纹。”
“你给吗。”迈格林一杆到底地问。
“……给!”
老头子真是疯了。迈格林腹诽道。
“那你教我打铁吗?”
“教,你想学多少都可以。”
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工作间。
“儿子,我教给你一个秘诀,你听吗?”埃欧尔神秘地说道。
一看老头这样,就知道下面没啥正经话。
迈格林没好气地“啊”了一声。
“烧红的铁…”这老登说一半居然还要卖关子,神经。
“咋了?”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用手摸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般来说,讲笑话的人,是万万不能笑场的。尤其是冷笑话。
显然埃欧尔成功地用老爹笑话逗乐了自己。
特么神经。
在迈格林终于开始怀疑“老登得了不治之症并打算给他请医生不行直接立遗嘱埋了吧”的时候,埃欧尔总算不癫了。
“老登,痊愈了这是?”迈格林试探着问了句,希望不会得到什么“我感冒了,因为对你没有抵抗力”的离谱回答。
老登再不疯他就要被老登逼疯成老登了。
妈的这段长难句真逆天。
埃欧尔仅仅斜眼看了一下迈格林。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反应。
谢天谢地,老登好了。
老登是好老登。
两次淬火后,迈格林用钳子加起逐渐冷却的长剑。
不算精品,但也很高品质。
相比蜗居山石中的矮人,他一点也不差。他见过那是怎样的作品。
对于新手来说,他做的已经超乎寻常了。迈格林是真有点天赋在上面的,大概是继承了埃欧尔的匠心和阿瑞蒂尔的智慧。
迈格林甚至有些骄傲了,牙根痒痒的,骚痒逐渐爬到脸颊。他压抑着自己的喜悦,不露声色地把那块铁展示给父亲看。
埃欧尔沉默了很久。
父亲平时也是这副欠债的面瘫脸。
迈格林期待着对方的评价。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五五开,他都能接受。
“是有点天赋在的。”埃欧尔下了定论。
喜悦在迈格林的心中膨胀,让年轻人血脉喷张。
出于父子间无需言语的交流方式,这股强烈的感情闯进了埃欧尔空洞的灵魂。
埃欧尔的嘴角没有上扬。
他直直地看向迈格林。
迈格林也直直地看向父亲。
他能够读出对方的心声,通过父子相似的漆黑的眼眸。
父子同时大笑。
迈格林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收敛起了情绪。他放空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一个无端的问题脱口而出:
“若要达到费艾诺那样的程度,需要怎么做,做多久?”
埃欧尔显然是愣了一下。目光中的欣赏被瞳孔的黑洞吞噬,其中还包括一些他说不清的情感。
诺多?
埃欧尔心中无名火起。他没有在意这股来历不明的冲动。他甚至思考了一下才做出回答:
“费艾诺的成就并非普通工匠所及的。饶是天才,这段路也具有挑战性。”
“那如果复刻他积累经验的过程呢?”迈格林心中还是有些不服气在的。
埃欧尔叹气,微弱的怒火躁动着:
“创造不出来东西,那你也只是工匠,你只是在模仿他人罢了,是你偷的。”
埃欧尔很痛苦。迈格林得出结论。
但迈格林分不清究竟是哪几种因素让他痛苦。
实在是太多了。
嫉妒,占有,恐惧,忧虑,欲望。
五味杂陈,像是汹涌的黑雾。
迈格林与埃欧尔对视,他试图安抚父亲:
我会坚持达到目的,哪怕付出一切。
埃欧尔没有回答。他大抵是没有听到,或者说,“看到”。晕厥让他向后倒去。
迈格林与埃欧尔的意念交流并不是凭空的,有其特殊的途径:
眼睛,准确的说是目光。
一般来说,精灵的虹膜大多数是浅色,最深也只能是棕色。
黑色的少而又少。
已知的只有两个。
迈格林长得像母亲,除了眼睛。
他的眼窝深陷下去。
当他站在阳光下,没有人能知道他凝视着何方。
在阴影的隐瞒下,他策划着一场宏大的叛逆。
他打算带着母亲出游。
去刚多林。
还记得儿时,母亲给他讲故事。
小房子外面有更大的世界。
维林诺的费艾诺的出奔,天鹅港船只的消散,重聚之宴的欢乐,至高王领导下的富饶。
有时候,母亲还会提及她原来的家。
刚多林。
刚多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呢?
母亲的叙述种下了小小种子。
几十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它溺毙,反而越发茁壮。
迈格林自认为他现在成熟了,能独当一面,可以带着母亲奔腾在贝烈瑞安德的大地上——正如她年轻时所喜爱的。
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
迈格林曾经不止一次察觉到埃欧尔强烈的占有欲。埃欧尔极端地将一切与白公主有关的事物通通纳入麾下。
迈格林自己也在这个范围内。
埃欧尔有点疯。
这点迈格林和母亲都清楚。
如果不是埃欧尔的疯狂,阿瑞蒂尔当初也不会深深地爱上他。他叛逆,不羁,无视陈规,敢爱敢恨,他矛盾的忠心与脆弱使她沉醉。
他为她疯狂。
也因此而愈发病态。
埃欧尔一天比一天疯得厉害。
埃欧尔也不是没想过当个好丈夫和好父亲。
有一次,埃欧尔想再要个孩子,阿瑞蒂尔以身体不适拒绝了。
埃欧尔同意了,并于半小时后反悔。
白公主以剪刀自卫,最终战争以双方负伤告吹。
无论阿瑞蒂尔说什么,都会无意刺激埃欧尔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在埃欧尔的喜怒无常和阿瑞蒂尔的心惊胆颤中,吵架声逐渐变成了常态。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在想别的男人吗?我对你不好吗?
“死吧!都死吧!我们都去死!”
埃欧尔疯狂的咆哮声总是将迈格林从睡梦中扯下来。时间通常是半夜和黎明。
迈格林几乎气笑了。他猜的到原由:
“日子没法过了”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不可以影响孩子”
“都得死”
“日子没法过了”
依次无限循环。
迈格林偶尔会在母亲光滑的皮肤上窥见瘀血的青紫。
“妈,你不能任由他胡来,你有能力制止他的。”迈格林小声地劝导母亲。只要母亲听得进劝,醒悟过来,这场夫妻闹剧便可以终止。
她可是白公主啊,她怎么会屈于人下呢。
迈格林的关心打动了母亲。
阿瑞蒂尔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澈,她一瞬间想开了。
她迅速行动。
报应立竿见影。
每每白公主产生一些“规定以外的行为”,埃欧尔一定会予以狂风暴雨般的对抗。
接下来必然是白公主服软,埃欧尔用甜言蜜语和威胁恫吓让妻子屈服。
迈格林劝过了。
不止一次。
怎么可能有用。
再生个孩子都没用。
“孩子,会过去的,你爸会好的,日子会变好的,生活要继续的。”
******!
一日,工作室。
迈格林察觉到埃欧尔在凝视自己。
“你长大了,迈格林。”埃欧尔喃喃道。
迈格林并不想理对方,他沉浸在锤击的清脆声里。如果铁砧是埃欧尔的头,这老登早就死了不下几百次了。
门被关上了。
“你不应该长得像你的母亲,你应该长得像我。”埃欧尔幽魂似的贴了上来,别过目光,抚摸着迈格林的黑发。
彻骨的寒意攀上迈格林的脊梁。
……
………
……
…
从昏睡中醒来的迈格林更加沉默寡言,对母亲的询问一概不回答。
他的灵魂和伤口一并撕裂,日益加深。
不同点在于,□□的伤痕可以恢复,灵魂的则不能。
迈格林不再完整了。
而埃欧尔不再得到迈格林的信任。
迈格林发誓不会再进工作室一步。
再沾上埃欧尔的一点气味,就天打五雷轰。
他意识到父亲不是个东西。
可他已经越来越像父亲了。
埃欧尔的疯狂与自暴自弃影响到了他的工作。
他不再关注实用性,反而偏向猎奇的个人宣泄,美其名曰“追求理想”。
他手下的作品呈现出狰狞的冗杂。
无用,且消耗巨大。
无法计算的金钱与时间铸就了多么辉煌的一块块废铁。
财政赤字严重影响了家庭的生活质量。
吃饭,三碗汤,只有唯一的男劳力碗里有肉。大抵只有酒精能让暴君临时消停。
可算等到埃欧尔外出的日子了。
迈格林忍无可忍,把餐刀往桌子上一怼,木屑横飞。
“妈,咱们不跟这狗日的过了,咱换地方生活。”
妈的,他还得去工作室偷剑。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