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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屿 ...

  •   这是我异地的第一天。
      手机屏幕暗下去,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简短的“到了”两个字上。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嘱咐,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利落,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
      我把脸埋进还带着皂香的枕头里,宿舍窗外的阳光很好,是上海初秋特有的明亮,可我却觉得心里某个角落空了一块,呼呼地灌着穿堂风。我们之间的距离,从现在开始,要用公里来计算了。北京到上海,地图上短短一截,放大来看,却是山川河流,铁轨纵横。
      我怎么就,和他在一起了呢?
      思绪像不受控制的潮水,漫溯回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回落到那个靠窗的位置,那个叫做顾屿的男生身上。
      我们做同桌之前,像是两条平行轨道上行驶的列车,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能望见彼此的车灯,却从未有过交汇的鸣笛。但顾屿这盏灯,于我而言,光芒太过清晰。他始终稳居成绩单的上游,物理成绩更是断层式的第一,是老师口中那种“有悟性”的学生。而最让我这种在物理沼泽里深一脚浅一脚挣扎的人暗自钦羡的,是他身上那种近乎谦卑的安静。巨大的成功于他,不过是轻描淡写地合上笔帽,仿佛那耀眼的分数与旁人无关。他不参与周遭男生的哄闹,课间多半固守在靠窗的位子上,像是自成一片宇宙,沉默地运转,散发着稳定而清冷的光辉。
      我偷偷羡慕他解题时的那种从容,更钦佩他那份不声不响却始终向前的恒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在他附近停留。每一次大考后的座位调整,心里都会生出一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太敢深究的期盼——盼着能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仿佛距离的缩短,便能汲取到几分他那令人安定的力量。直到最后七十五天,那场关乎最终冲刺的座位大调整,我才终于如愿,成了他的同桌。
      只是真正坐得近了,才在一次次不经意的余光里,将那份源于仰慕的好印象,描摹得愈发具体而生动。清晰的眉骨,总是微抿着的、显得有些倔强的嘴唇,还有他思考问题时,会用指尖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桌面的习惯——所有这些新鲜的细节,都像是细密的针脚,将之前那份朦胧的、带着距离感的好感,悄然缝合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我笼罩。
      然而,起初,我并未因这个期盼已久的“近距离”而感到心安,反而有种无形的压力陡然加剧。他不吵不闹,却总在我还在费力消化上一段讲解时,已从容地写起了自己的习题;每次考试,他翻动卷面的沙沙声响,又快又稳,总在不经意间提醒着我彼此间那道清晰的差距。
      最让我心神不宁的是英语听力。他有独特的习惯——喜欢站起来听,据说那样能让他更专注。于是,每当听力开始,他便会自然地起身,偏偏又站在我们之间的那条窄窄过道上。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我从未与任何一个男生靠得这样近过,近到他微动的衣角偶尔会轻轻蹭到我的手臂。可他对此浑然不觉,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那条过道不再是安静的河流,而成了让我心跳紊乱、连广播里的英文发音都难以捕捉的、令人分心的距离。
      这份无声的牵绊,并不满足于只停留在教室的方寸之间。
      那是高三枯燥节奏里难得的喘息——体育课。我知道顾屿没有固定运动伙伴,也不爱自带球拍,总是独来独往。在我们成为同桌,稍微熟络之后的一节体育课上,我正和同桌女生在乒乓球台上来回推挡,她体力不济,几个回合后便有些气喘。就在她停下来擦汗的间隙,我一抬眼,竟毫无预兆地看见了顾屿。
      他正从门口走过来,身影清瘦,步调不紧不慢,目光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过这片区域。我的心跳猛地空了一拍,握着球拍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木质拍柄的纹理深深印在掌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声音已经轻轻滑出了喉咙。
      “顾屿,”我叫了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用尽了我积攒的所有勇气。
      “你要打吗?”
      他闻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我,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讶异。那个在座位上与他界限分明的我,此刻竟会主动发出邀请。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朝球台走来。
      与我一起的女生了然地笑了笑,很自然地说了句“我休息一下”,便将位置让了出来。我立刻将手里那副视若珍宝的、胶皮保存得最好的球拍递向他,动作里带着一种不容反悔的急切。他接过时,指尖与我的有一瞬短暂的碰触,一股微凉的、像电流般的触感迅速从指节蔓延开,我的耳根倏地热了起来。
      球台变成了一个奇特的舞台。白色的乒乓球在我们之间跳跃。我拼命地想打出好球,想让他看到我并非只有笨拙的一面。可我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被他牵引——看他如何利落地挥拍,看他因运动而微微汗湿的额发。平日里十拿九稳的球,此刻却频频失误,不是下网,就是高高飞出界外。每一次失误,都让我脸颊的温度升高一分,只能借着捡球的动作低下头,掩饰那份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懊恼与羞赧。
      他依旧话很少,沉默地发球、回击。可在那片沉默里,我所有的感官却仿佛被无限放大,清晰地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心里被一种酸涩又甜蜜的满足感填得满满的。
      这些看似平常的碎片,日复一日,悄然堆积。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或许是从我发现,自己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追随他开始。看他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眉头舒展,看他课间一个人望向窗外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我读不懂的情绪,看他偶尔和后排男生低声交谈时,嘴角扬起的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像一个蹩脚的侦探,偷偷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碎片,并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可我拼凑出来的,依旧是模糊的。我对他知之甚少,除了这些表面的、零星的观察。
      真正让我意识到不对劲的,是我的情绪开始被他牵动——或者说,是我开始刻意地,让自己被他牵动。
      转折发生在他第一次转过头来问我英语词组的含义。或许是我在英语课上的几次发言让他留意到了,他微微侧身,用指尖点着那个陌生的单词,低声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竭力维持着平静告诉他答案,心里却泛起细密的涟漪。从那以后,我竟开始隐隐期待他的提问。我会特意在早读时稍稍提高音量,会在分析复杂句型时不经意地瞥向他,渴望他注意到我在这个领域游刃有余的姿态。
      更让我心惊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计数我们之间寥寥无几的对话。他若一天里同我讲了一句话,哪怕只是借一支笔,那一整日我的效率都会奇高,连最讨厌的物理题都显得可爱几分。直到某天中午,饭友笑着打断我:“叶初宜,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顾屿?”我才恍然惊觉,不知从何时起,我每日的喜怒哀乐,都已悄悄系于那个安静的同桌身上。
      这种不由自主的、带着些笨拙表演的在意,让我感到恐慌。我告诉自己,这只是压力太大产生的错觉,是近距离接触产生的依赖感。我拼命否定,试图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按捺下去。我是来学习的,是为了那个悬在头顶、名为高考的未来拼搏的,怎么能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干扰?
      可是,心是不讲道理的。
      当“他今天和我说话了”成为日记本里唯一重复的旋律,当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搜寻他的身影,当一个无声的问句在我心底变得越来越响亮——我好像,不得不承认了。
      那份认知来得并不汹涌,没有戏剧性的宣告。它只是在无数个平凡的瞬间里,在每一次心跳失序的片刻,像月光漫过窗台,安静而固执地铺满了心底所有的角落。我试图背过身去,它却将我照得无处藏身;我试图否认,它便在那沉默里,变得更加清晰。
      我喜欢他。
      不是对优秀同学的仰慕,不是对同桌的普通好感。是那种会让我精心准备每一次“偶遇”,会因为他一个微小的举动就在心里反复咀嚼,会让我忍不住向全世界偷偷宣告又慌忙掩饰的……喜欢。
      这个认知让我措手不及,也裹挟着一丝沉甸甸的负罪感。在最后冲刺的四十天里,我竟然发现了这样一个秘密,关于我自己,关于我旁边这个,我其实并不真正了解的男生。
      我慌忙低下头,把滚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假装休息。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
      完了,叶初宜。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完了。
      枕头似乎被什么濡湿了一小块。我吸了吸鼻子,从回忆里挣脱出来。
      窗外依旧阳光明媚。
      北京现在,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吗?
      他此刻,在做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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