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2、旧事 ...
-
严格来说,司融算是春泉的上司。
只是他没个正经的窝点,也没什么当老板的天赋,说起组织一个什么线索团,更像是买通一些愿意卖他线索的小人物,再抠抠搜搜给他们点银子。
所以和这些人相处起来,更像是有利益交织的朋友。
对这种关系来说,像司融这么自来熟地赖上去,实在是太唐突了。
春泉平日游走在南疆至稼阳之间,因为走官道走得频繁,顺带带点各处的消息动向给司融。
至今,她这只是第二次见司融。
第二次见就买一送一地坠上了两个吃闲饭的,换谁谁都不乐意。
但春泉相比自己钱包要遭遇,更在意的是盛平这个话篓子。
她一向喜静,没事就往山里钻,非必要不和人交际,短短的一段路,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回客栈取了马,三人便趁着天色未晚,离开了观阳镇。
总算能上宽阔平整的官道,不用在杂草丛生的小路上颠簸,盛平心情十分好,在马背上颠颠地唱着歌,一脸陶醉。
盛平一个人走在前面,春泉和司融平行着,开口问他:“这个人没问题吗?”
看她的神色,十分想把盛平打包捆起来,塞到麻袋里放马背上,像扛一袋小麦一样扛走才算省事。
司融就像是个心太大的二百五,满不在乎地说:“他武功平平,智力貌似也一般,不必放在心上。”
“我本不该多嘴,但是此次我三人同行,我需要提前告诫你。”春泉盯着盛平摇摇晃晃的背影,缓声说,“司融,以我常年行走晏海的识人经验,这小子绝非你看到的那样。”
她心中怀揣着诸多揣测,但出于她本性中的谨慎和沉默寡言,她并没有说出口。
前面盛平吹着走调的口哨,依稀能从破音的尾调出听出是夏邑的民间小调,貌似名叫《离别愁》。
司融半眯着眼,跟着轻轻地哼唱,闻言笑着看了春泉一眼。
“谁行走江湖,没事就把老底透给人看?放心吧,我心里提防着呢。对了,芬芳婶说,你查到了什么?”
司融都这样说了,春泉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于是也跟着转移了话题:“苟正前些日子痛失长子,因实在悲痛万分,连新一季度的商船出海计划都搁置了。”
没想到又牵扯到航海商部,司融凝神倾听:“嗯。毕竟苟阅再不像话,也是他第一个孩子,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表现得难过些才对。”
“我知道苟阅在哪,你不必和我打谜语。”春泉半垂着眼皮,兴致缺缺地说,“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将苟阅自铁驺吾上劫下来,又为什么将他藏起来,我也不在乎。我得到的消息是,苟家会将‘苟阅’葬到松川。”
闻言,司融收起了脸上的轻松神色,皱了皱眉。
苟家祖上数三代都是稼阳本地人,连通婚都不离开稼阳,为什么跑大老远,把人葬到松川?
“原本苟正的计划是,让铁驺吾一路将棺材运到松川,到了松川站后,再雇人将棺材抬进山里。具体为什么这样做,我不清楚。苟家近几年意外出事的人比较多,有人传言是祖坟风水不好。他们原本打算以此为由,将苟家祖坟迁到松川,第一个去踩点的,就是苟阅的棺材。但是铁务局那边不配合,再加上稼江大桥被炸了,铁务部对于上车货物、乘客的筛查都变严格了,这种时期实在不适合走后门。”
“死了几百年的老骨头都要被折腾,”司融忍不住说,“真是孝子贤孙。依我看,这其中恐怕是有蹊跷。你可知道苟家打算运什么东西到松川?”
对此,春泉坦言道:“要是我连姓苟的棺材里装的什么都清楚,那我也不会只收你这点价钱了。”
“也是。但是如果没查出什么让你在意的事情,你不会在松川呆这么久吧?”司融摸了摸下巴,“是和阿斯卡人有关?”
他像是完全没有思考过一样脱口而出,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凡的事情。
春泉的脊背因此而绷紧了。
司融此人看似不务正业,整日游手好闲,可是他总是能暗中掌握到,每个他想了解的人的信息。
阿斯卡人是春泉的逆鳞,她痛恨每个阿斯卡人,痛恨到大家一致认为,她本应加入晏卡志士才对。
和晏卡志士的明显区别是,春泉对情绪的隐藏能力极好。
司融知道她痛恨阿斯卡人的原因,那是她羞于启齿的往事,虽然司融面上未出现鄙夷的神情,但她还是握紧了缰绳。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神色,平淡地“嗯”了一声:“松川出身的前户部尚书赵大人,你可知道?”
司融仔细想了想:“略有耳闻。是那个犯了什么错,被满门抄斩那个吧?据说连旁支都被杀了个一干二净。我听说这赵大人生前清正廉明,正经到了古板的地步,还因为不肯弯腰同流合污,得罪了不少人。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春泉没接茬,自顾自地说:“天高皇帝远,虽然稼阳那边得到的消息是赵家已经被处理干净了,但其实,赵家仍有血脉在松川。赵夫人年轻时身体虚弱,许久都未怀有身孕。在一次从庙里烧香回来的路上,在路边捡到了一个男婴。”
“只是这男婴性格顽劣,长到能走路后,以责打家仆为乐。到了能拿得动刀剑的岁数,甚至还对着赵夫人举刀威胁。虽子嗣难得,赵大人还是难忍这等祸害留在赵家,于是便将其赶了出去。赵夫人爱子心切,整日泪流不止,身体状态每况愈下。”
司融了然——后面的事情,他也在平民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听说过一些。
自迁到稼阳后,赵家便瓜瓞绵绵,其中的功劳,主要就在于这位赵夫人。
准确来说,是前赵夫人。
在举家搬迁的路程中,赵夫人病体难支,还未离开松川,便积劳而逝了。
赵大人悲痛欲绝,特意分出一半家丁,将赵夫人送回故地入土为安。在进京后月余,赵大人便续了弦,还纳了几个小妾,第二年就抱了儿子。
“赵家好面子,对家丑隐瞒得十分严格,所以知道这养子存在的人屈指可数。”春泉说,“这养子名为赵英,在被驱逐出赵家的时候已经是个少年。此人性格扭曲,十分记仇,在得知赵家搬到稼阳后,他便动了歪心思。”
司融极力思索着:“嗯……我记得赵家庶出有位小姐,据说是传出了不好的谣言?”
“没错,传言是,这位赵小姐和阿斯卡人私通,偷偷乘船去了阿斯卡,不认爹娘了。”春泉不咸不淡道,“赵家抓了造谣的人,为了自证清白,将赵小姐的尸体陈放在厅堂中三日,据说是自小身体便不好,前些日子就去了。见了尸体,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在春泉平稳的语气中,尘封多年的往事犹如腐朽的书卷,缓缓展开。
赵英为了报复赵家,将赵小姐拐骗到了阿斯卡,将这无知单纯的少女送上了阿斯卡人的床榻。
赵家为了脸面,找了一具尸体冒充赵小姐,也是彻底和这逆女划清界限,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管她了,自然也没有去找她。
到了阿斯卡,面目和蔼的“哥哥”便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带着她游走于贵族的城堡之间。
经历了一段时间非人的虐待和囚禁后,赵小姐殒命异国。
但是,她留下了一个孩子。
赵英抱着孩子回到了晏海,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将孩子抚养长大了。
对这等八卦,司融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他理解春泉对这种类型事件的不平之处,但是他此次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听这名门的丑闻的。
怀中那白牙挌着他的胸膛,隔着里衣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他在乎的是,是谁将他引到松川来的,将这疑似晏卡志士信物的东西给他,又是什么意思?
待春泉说完,拿起水壶喝水,司融便说道:“那咱们就在此分开?我去查苟家棺材的事,你去找……谁来着,赵英?你这次来是来找他的吧?”
春泉吮着壶嘴,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司融一眼。
“那种败类,还无需我费心动手。我这次来,是冲着那孩子去的。你可知那孩子的父亲是谁?”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位让赵小姐生下孩子的禽兽的名字,叫拉乌尔。”
司融面色一凝。
可以说,只要提到阿斯卡人,就绝对绕不开这个名字。
在晏海和阿斯卡建交的时候,互相派去了使者。
过了风平浪静的两个月,晏海使者的脑袋漂洋过海归来,滚到了金銮大殿上。
阿斯卡的一位贵族公子将使者的头砍了,耀武扬威地戳到长枪上,骑马在整个城中溜了一圈,让所有阿斯卡人都知道了这等丑闻。
因为这件事,晏海国对阿斯卡人失去了信任,还险些因此引发了战争。
阿斯卡国态度良好,将那贵族公子的人头送来赔罪,但是,晏海国还是因此停止了和阿斯卡国的友好交流,只单纯保持贸易关系。
再过了些年头,晏海和阿斯卡关系逐渐变僵,晏海颁布了“拒卡法”,彻底不准阿斯卡人进入晏海领土了。
而这位臭名昭著,导致两国关系僵化的贵族公子,就叫拉乌尔。
虽然随着近百年光阴过去,晏海人对阿斯卡人的厌恶程度不及从前,但这个名字,是晏海人心中抹不去的一道伤疤。
这是晏海人受到侮辱、被人蔑视的明证,不少人当时呼吁与阿斯卡国交战,以表示荣誉。
但阿斯卡国送来了大量的新技术和机器,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晏海的科技发展。在糖衣炮弹的攻略下,仗还是没打起来。
“这拉乌尔要是活着,都一百多岁了吧。这禽兽拉乌尔是他儿子?”
春泉点头——阿斯卡人有将逝者的名字继承给后代的习惯,这个小拉乌尔是老拉乌尔的孙子,也是这个家族的第四个拉乌尔。
“他们的家族,以杀掉了晏海使者为荣耀,甚至还雕刻了一尊雕像,是老乌拉尔叉着人头,策马行驶在城中的画面。”春泉缓声说,“这种令人恶心的腌臜牲口的血脉,不应存在于晏海。”
她无需多言,知道司融会一同前去。
只要是晏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存在。
司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默一会,问道:“你要去的地方,是哪儿?”
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手指在马儿的鬃毛上捋着,不知不觉地分出成了三缕毛发,在手指尖搓了搓。
“紧邻松川西南翠障山脉,松花县。”
司融心中一沉,开了前面的盛平一眼:他要去的便是松花县。
司融春泉二人落后他几丈远,盛平并没有不识趣地凑过来听热闹,而是自顾自地骑马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
悠闲得一点都不像个朝廷通缉犯。
他去松花县的目的是什么来着?
哦,对。躲避官兵,寻找远亲庇佑。
盛平说的,知道解孟诉那毒的另一半药方的人,似乎也在松花县。
难道一切真的有这么巧吗?
自不同方向、出于不同目的、不同的三人,齐齐汇向人烟稀少的西南,松川到底会发生什么?
又是什么人在指引他们来到松川?
“我和你一起去。”司融紧盯着盛平的背影,轻声对春泉说,“你洞察力强,路上帮我看紧盛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