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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第 1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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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空旷之地,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显得模糊。粗糙的岩地面向无尽延伸,头顶是没有日月星辰的单调灰白,如同未渲染完成的画布。希让站在不远处,苍白、沉寂,那双总是蕴藏着无尽深渊或戏谑光芒的紫眸,此刻只剩下劫波渡尽后的空洞与难以言喻的疲惫。她只是看着望序,没有靠近,也没有言语,仿佛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万年、即将风化的神像。
望序也站在原地,泪水早已被这片空间的干燥空气吸走,只在脸颊留下紧绷的痕迹。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浓度过高的柠檬汁里,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收缩感。她看着希让,看着她微微凌乱的发丝,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看着她那双仿佛失去了焦点的眼睛。她想冲过去,想紧紧抱住她,想用体温去暖热那看起来冰冷彻骨的身躯,想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但她不能。
刚才那场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激烈交锋,像一场可怕的地震,将她们之间所有虚假的平静都震碎了,露出了底下狰狞的裂谷和未冷却的熔岩。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引发新的崩塌。她只能站在原地,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希让的轮廓,将那脆弱与疲惫深深烙进心底,让酸涩的汁液浸透自己的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希让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走向望序,而是微微偏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虚无的某处。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是打破了某种凝固的魔咒。
“……走吧。”
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气音的虚弱,与平日那慵懒或冰冷的语调截然不同。没有解释,没有安抚,也没有对刚才那毁天灭地般冲突的任何评价。
只是这两个字。
走吧。
离开这里。离开这片承载了太多痛苦、挣扎与失控的废墟。
望序的心猛地一抽。这疏离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态度,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难受。但她知道,这是希让目前能做到的极限。维持这表面的平静,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望序轻轻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希让没有再看她,转身,朝着灰白空间的某个方向走去。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不像平时那般慵懒却稳健,金色的高马尾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透出一种罕见的落寞。
望序默默跟上,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脚下的岩石粗粝硌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电离后的焦糊味,混合着尘埃的气息。这片空间似乎因为刚才的规则崩坏与混沌入侵,变得极不稳定,偶尔会有细微的空间裂缝如同黑色闪电般一闪而逝,又迅速弥合。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这片荒芜的、仿佛世界尽头的地带。
谁也没有再提起刚才发生的一切。但那沉重的、几乎实质化的寂静,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诉说刚才的惊心动魄。望序能感觉到,眉心的印记传来一种异常沉寂的波动,不再是微凉,而是一种……仿佛陷入沉睡般的平静。希让似乎在刻意收敛所有的力量,连同那份与她之间的联系。
这种刻意的“断开”,让望序心中的酸涩愈发浓重。她宁愿希让像之前那样用冰冷或愤怒对待她,也好过现在这种……仿佛将她彻底隔绝在外的死寂。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前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灰白的单调背景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晨曦微光般的乳白色。脚下的岩石地面也变得光滑平整,最终化作了光可鉴人的纯白材质。空气变得清新,带着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
她们仿佛正从一片规则的废墟,走向一个崭新的、秩序井然的空间。
然而,这种“秩序”却带着一种不自然的、令人不安的完美。
最终,她们走出了那片荒芜,踏入了一个无限广阔、通体纯白、没有任何接缝和装饰的巨大厅堂。厅堂的穹顶高远得看不见尽头,四周是同样纯白的墙壁,延伸至视野的极限。这里空无一物,只有无处不在的、柔和却缺乏温度的白光,将一切都映照得纤毫毕现,也抹去了所有阴影和层次感。
【检测到幸存者脱离‘永夜剧场’核心冲突区。】
【正在接入‘织法者回廊’临时安全节点。】
【身份核实:‘希望’小队成员,望序。关联高位存在:希让(权限标记:混沌·观测)。】
【根据《异常事件后续处理条例》,将对二位进行独立问询与状态评估。请耐心等待。】
一个比主系统更加冰冷、更加缺乏人情味的电子合成音在纯白厅堂中回荡,声音来源无法定位,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独立问询?状态评估?
望序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事情还没完。她和希让在剧场里闹出的动静太大了,甚至引动了那个所谓的“织法者议会”的意志。现在,她们就像是被隔离审查的危险品。
她下意识地看向希让。
希让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空洞的紫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嘲弄。她似乎对这套程序毫不意外,甚至懒得做出任何反应。她只是随意地走到厅堂中央,席地而坐,闭上了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包括即将到来的“问询”。
她的这种态度,让望序更加不安。
很快,两道柔和但无法抗拒的白光从穹顶落下,分别笼罩了望序和希让。
望序感觉一股平和却强大的扫描力量拂过全身,深入灵魂,仔细检查着她的伤势、规则残留、以及精神状态的每一个细微波动。她努力保持平静,配合着检查,但意识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希让。
希让依旧闭目坐着,在白光的笼罩下,她苍白的脸色几乎要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唯有那缕金色的发丝和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证明着她的存在。扫描的光束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光芒也微微波动,仿佛遇到了某种难以解析的障碍。
望序的心揪紧了。希让刚才消耗那么大,甚至可能受了暗伤,现在又被这样检查……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担忧,一直闭目的希让,忽然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目光越过那道光束,直接落在了望序身上。
那目光依旧疲惫,却不再空洞。里面翻涌着望序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有一丝残留的愠怒,有深沉的倦怠,有挥之不去的无力感,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无奈的…… 认命?
“我累了,望序。”
希让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望序耳中,仿佛那扫描的光束并不能隔绝她的声音。
这不是解释,也不是道歉。
只是一句陈述。
一句蕴含着无尽重量和酸涩的陈述。
我累了。
累于这无休止的规则游戏,累于这无法摆脱的过去阴影,累于这既要掌控一切又害怕彻底失去的挣扎,更累于……这每一次,因你而起的、几乎要将彼此都焚毁的激烈碰撞。
望序的眼泪瞬间再次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希让从未在她面前显露过这样的脆弱,哪怕是伪装都没有。这句“累了”,比任何情话或誓言都更深刻地刺痛了她。
她明白了。希让那看似冰冷无情的掌控和毁灭欲,其根源,或许是更深层次的、无法承受再次失去的恐惧,以及……对这永恒纠缠、互相折磨的现状,感到的深深疲惫。
白光扫描终于结束了,缓缓收回穹顶。
纯白厅堂恢复了绝对的寂静。
希让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句耗尽心力的话从未说过。
而望序,站在原地,任由那酸涩的浪潮一遍遍冲刷着灵魂。
她看着那个坐在纯白中央、仿佛要被这片虚无吞噬的身影,心中那个模糊的念头,终于变得清晰而坚定。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让希让独自承受这一切,不能再让那份沉重的爱,在恐惧与偏执中扭曲成伤害彼此的利刃。
她要变强。不是为了对抗希让,而是为了能够真正地、平等地站在她身边,分担那份沉重,化解那份恐惧,告诉她自己不再是需要被绝对保护、也随时可能破碎的瓷器。
纯白的厅堂吞噬了所有杂音,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扫描的白光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种被彻底审视过的赤裸感。希让依旧闭目坐在中央,像一尊被供奉在虚无祭坛上的神像,苍白,寂静,与这片过于完美的纯白空间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那句“我累了”的回音,如同无形的刻刀,在望序的心上反复雕凿着酸涩的纹路。
她站在原地,指尖冰凉,试图从希让那毫无波澜的脸上找到一丝裂痕,一丝证明刚才那脆弱流露并非幻觉的证据。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近乎心死的平静。
【初步评估完成。】
【个体:望序。状态:灵魂中度损耗,规则适应性提升,存在高位关联印记(混沌·观测),潜在风险等级:B+。建议:观察,限制参与高烈度副本。】
【个体:希让。状态:力量本源中度震荡,规则污染(已隔离),存在深度认知矛盾,潜在风险等级:无法评估。建议:高度关注,限制活动范围。】
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宣判着结果。对望序是“观察”与“限制”,对希让,则是“无法评估”与“高度关注”。这区别对待像一根刺,扎在望序心头。她宁愿自己被判定为更高风险,也不愿希让被贴上“无法评估”的标签,那意味着她被视为更不可控的、更危险的“异类”。
就在这时,纯白的墙壁上,毫无征兆地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紧接着,三面巨大的、边缘流转着淡金色符文的光镜,从墙壁中缓缓浮现,呈三角形将望序和希让围在中央。
每一面光镜中,都开始快速闪过模糊的画面和声音碎片——
·左镜:闪现着秩序之光队员被强行“标记”的阴暗角落,以及之前在隔离室接收到的那段诡异监控录像的残影。
·右镜:浮现出狂欢乐园“心念圣堂”内,那些被光茧包裹、如同养料般的迷失者安详而空洞的脸庞。
·正镜:则是一片不断扭曲的、由无数哭泣与狂笑面孔构成的混沌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大脑皮层般沟回纵横的诡异结构,散发出贪婪的“求知”欲——“万知者”的模糊投影!
【检测到关联高优先级事件信息流。】
【根据《信息整合条例》,现进行交叉质询。】
【问题一:阐述你们对‘秩序之光内部异常行为’及‘狂欢乐园核心机制’的认知。】
【问题二:描述与‘万知者’相关的任何接触与感知。】
【注意:隐瞒、虚假陈述或拒绝回答,将视为对‘织法者回廊’权威的挑战。】
质询!而且是以这种极具压迫性的方式,将她们与这些危险事件强行绑定在一起!
望序的心猛地收紧。她看向希让,希让依旧闭着眼,仿佛置身事外。但望序能感觉到,周围纯白空间的规则正在悄然收紧,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挤压而来。
“我们……”望序刚开口,试图组织语言。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嗤笑,从希让的方向传来。
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紫眸中,之前的疲惫与空洞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戾气的不耐烦 所取代。她甚至没有看向那三面光镜,目光直接穿透纯白的穹顶,仿佛在与某个更高维度的存在对话。
“费尽心机,把我们从那个无聊的剧场捞出来,就为了问这些……连你们自己都心知肚明答案的废话?”希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纯白厅堂的光线都似乎扭曲了一瞬,“‘秩序之光’?不过是一群在规则边缘蠕虫,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行收割之事。‘狂欢乐园’?一个试图将情感数据化、制造永恒奴隶的可悲试验场。”
她的语气轻蔑至极,仿佛在评价路边的垃圾。
“至于‘万知者’……”希让的视线终于扫过那面映照着扭曲大脑结构的光镜,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一群躲在信息阴沟里的老鼠,以为窥见了几条规则的毛刺,就能编织命运?它们标记望序,不过是因为她是个有趣的‘变量’,而通过她……能找到我。”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锋,不仅回答了问题,更带着一种赤裸裸的挑衅。她直接点明了“万知者”的目标可能包含她自己,这无异于将更大的靶子立在了自己身上!
“希让!”望序忍不住低呼,心脏狂跳。她不明白希让为什么要这样激怒对方。
希让却仿佛没听到她的担忧,继续用那冰冷的语调说道:“你们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你们想知道的是——我这个本不该存在于你们‘秩序’之中的混沌变量,这个差点拆了你们剧场、身上还带着‘万知者’污染痕迹的不稳定因素,究竟想做什么,对吧?”
她站起身,纯白的长袍(不知何时已替换了之前的衣物)随着她的动作泛起微光。她不再掩饰周身那沉寂下去的混沌气息,尽管依旧内敛,却让整个纯白厅堂的规则发出了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我可以告诉你们。”希让的目光再次落回望序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望序心惊——有未散的戾气,有深沉的疲惫,还有一丝……近乎破罐破摔的决绝,“我留在这里,陪你们玩这令人作呕的‘规则游戏’,只有一个原因。”
她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细微、却让周围光镜都开始剧烈波动的混沌气息,直指望序。
“为了她。”
三个字,清晰,平静,却重若千钧。
不是为了破坏,不是为了征服,甚至不是为了她自己。
仅仅是为了望序。
为了这个被她视为唯一、却又因她而一次次陷入险境,让她恐惧失去到几乎失控的……存在。
这一刻,望序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她看着希让,看着她眼中那片混合着偏执、疲惫与孤注一掷的冰冷火焰,看着她在那无所不知的“织法者回廊”面前,近乎宣告般地将她作为唯一的“理由”。
没有甜蜜,没有感动。
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的绝望。
她又一次,成为了希让与更高规则对抗的借口和软肋。这份过于沉重、甚至带着自毁倾向的“在乎”,像一座冰山,轰然压在她的心头,让她连一丝酸涩的余地都没有,只剩下彻骨的寒。
纯白厅堂内一片死寂。
三面光镜中的影像疯狂闪烁,似乎系统正在高速处理这超出预期的回答。那冰冷的电子音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希让站在那里,与整个纯白空间对峙着,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孤绝。
望序瘫坐在地,看着她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淌落。
她终于明白了。
她们之间的死结,或许永远也解不开。
只要希让那份源于失去的恐惧不消散,只要她依旧将自己视为必须绝对掌控的所有物,那么任何靠近,任何试图平等的努力,最终都可能演变成更激烈的冲突,更深的伤害,以及……像此刻这样,将她再次推向风口浪尖的“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