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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雪1 ...

  •   陈平并非是不清楚李娴在想什么,相反,她比任何人更懂李娴此刻的进退两难。进,则是家国安危,边关没了个顶好的将领,这事儿传出去总怕是会有人心浮动的;退,有关乎儿女私情,没人乐意自己从小长大的姊妹兄弟做出一番功绩后草草离开,甚至于说是死后连个正经名头都没有。所以,这事儿到底要说还是不说,始终是个两难的问题。
      公主府里点的连熏香都是上乘的,袅袅烟雾拢的这里虚无缥缈的,陈平先前从未见过哪个人家的府苑子里有过这般一副光景。
      李娴说:“我是不晓得幽州近来发生了什么,也没得个人来长安报的信什么的。你且就在这儿,不消管别的什么旁的人,就把这事儿同我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全了就是了。”
      她晓得,她什么都晓得。边关将领总会有些勾心斗角,可万不会沦落到谋害一国公主的地步。李姒是那边关的将帅没错,可天子的女儿就算到了边疆,那照旧是天子的女儿。纵使她自己一视同仁,可全军上下哪个敢动她?故而这回的战事若是没有什么蹊跷李娴是万不信的,怕是设下这个局的人也不怕上头追查到他头上,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你当真要听?”陈平倒是来了兴致,她不觉得像李娴这么重感情的人乐意听到这样的消息,“那可有的说道的。”
      可使她忘了,她们两个上次见面,已然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两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未经世事的新鲜劲,都同样的未经风雨摧折。时间久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人自然也是会变的。兴许还会变得同先前两样都不一定。
      陈平的长相很英气,是那种明媚张扬中又带着些南方人的松弛的英气,这点在她那剑眉星目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而此刻,她像是放下了一个很重的包袱一样长长松一口气,然后就这么看着李娴:“我这么说出来,你尚且别怪我,我也是听老侯爷说的。说是这回幽州战事吃紧,胜了能拿好大的功,但是说是北方那些个胡人分东西两路下来,故而两位副将分东西御敌。左右争功,自然人心不齐,偏就这样巧到人都给东西两路调出去了,就剩下个兵力空虚的渔阳城让定国公主守着。胡人趁虚而入,混乱中说是身负数刀而亡。我赶巧大胜那会儿子经过幽州,听闻这事儿,也就过去看了。那尸身倒是同老侯爷说的没什么两样,可我倒是觉得力用得轻了。是那胡人的刀剑没错,但力度不够。”
      同李娴先前猜测的没错,这事儿怕是有人在背后主导了的,不然不可能这般轻巧。兴许这人还就在她身边,毕竟对方对这回幽州大捷显然是有预料的,也必然知道死了一个李娴对战局最后的发展没什么两样。对方是个顶聪明的人,兴许背后还有个顶厉害的人相助。
      她坐在桌前,那棋子在棋盘上左敲敲也不是右敲敲也不是,死活遇不着个好落点。
      恰逢陈平把那打书柜上拿的书放回去,回头一瞧那棋盘,顺嘴说了一句:“我瞧着你这棋,打根本上就没落地地方去,这子儿是落到这里最好,后头也省去许多麻烦。”说着,在那棋盘上指了一处。
      李娴并没有落子。她抬头,目光穿过陈平望向这间小屋外头,雪已经停了。外头正有一两个仆从在扫雪,连带着把那树上压着的雪都晃下来扫走了。
      “你要是想说我根没立对位置你大可直说的,没必要这般的拐弯抹角。”她说,“我哪门不晓得这个道理?走一步算一步,现在能有什么办法?等侯府让人收拾出来了,你照旧还要离开到侯府里去。兴许后头还要南下,回你们沔阳去,不在长安多待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真把你扣在这儿不让你走?”
      陈平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根立错了,后头许多步骤就接着是错了的,哪儿还有机会叫人改?
      李娴问:“我倒是想知道,你觉着哪个想再掺进来这个局?”她想听听陈平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坐在这里,相对着其实都不是什么笨人,相反两个人都是顶顶的聪明人。李娴并不觉得,她能想到的陈平就想不到,毕竟打两个人刚认识那会儿,陈平的很多思路她就跟不上。陈平这些年游走天地,也总不能连多少年前都不如了。
      “那陛下又觉得是谁来执棋要好些?”陈平不答反笑,“这天底下又还有多少人能同陛下是一块儿执棋问天下的?怕是没有多少人了也是。”她对李娴的称呼又换了,不再是“公主”也不再是简单的一个“你”了。
      陈平恭恭敬敬再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临走到门口,她回头最后同李娴说了一句话,是:“老师叫我转告你一句,说是你的眼睛看得太高了,但看不到远处去。老师说:‘只晓得高,不晓得远;往上走,却不曾低头看看。’,说是叫你好自为之。”
      “老师当真是这样说的?”李娴问,尽管她自己内心其实跟明镜一样清明得很。
      陈平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离开,转身回到李娴叫人打理好的房间里去。
      李娴追出去,看着即将消失在走道深处的那一道淡紫色的身影,用不大不小却又刚好能让对方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好狠的陈娆君啊!”
      对面离开的脚步顿了顿,许久后回了一句:“蒙承您吉言了。”随后消失在前方灰墙白雪之间。
      天是那样的灰,融在那样白的雪里,最终整个天地灰蒙蒙一片,打那儿一站让人恍惚,一闭眼再睁开竟看不大清楚。
      雪被扫走了大半,但仍然留下小片小片的余迹,露出先前被雪盖住的好一层青灰石板的地面。天地间更灰了,水渍还留在地板上,显得地上的颜色更深一些,没了天那样的轻松。
      李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天地之间她那一件大红的裘衣像是把这天地染红的一滴血,静静滴在这被大雪浸染后重归灰色的长安城,明艳得不像话。
      寒意透过衣料直直插进身体里,融进脊骨里,让人直打冷颤。长安今年天冷得不像样……
      她在原地站了好久,对着前方孤零零的墙望了许久,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往回走,回到那间见证今早一切紧张同悲伤的书房里。
      宫女端着暖炉从外边走进来,临走时顺带还帮着把燃尽的香又重新点上。
      李娴被那香刺得咳嗽了两声,就只是坐在那一席软垫上。桌子早就被收拾好了,没了刚开始被打翻后的凌乱,也没了刚刚在这儿对棋时的那棋局,有的,只是那桌案上放着的几本上奏同洗好的笔、磨好的墨。
      她几次提笔,又不知该写些什么,犹犹豫豫半天,最后索性什么都不写,把手上东西放下搁一边,自己对着窗外发呆。
      书房的窗正对着后院一个不怎么大的池塘,如今已经让冰给冻住了。冰上雪也积了厚厚一层,也没人过去收拾。往年这里是从不会有人来收拾的。
      记得在幽州也有这么一个小院子,里面一个小池塘。幽州的冬天比长安的要冷些,所以雪积在上面也更厚些。
      那会儿,李诚铖还不是皇帝只是北方苦寒之地的一个小小的幽冀王,李娴也不是公主,家中母亲、兄长也尚还在。
      每逢冬天,母亲就常领着年幼的李姒、李娴到池塘边上看雪,往往是一只手抱着李娴,另一只手牵着李姒。
      王妃常逗弄李娴说是:“小阿宛若是哪天惹得阿母不高兴了,阿母就把小阿宛扔进这冰里,不要阿宛了。”
      那时的池子上是有一个不大不小但能容人的水榭的,王妃当时就极为喜欢带着两个小姑娘坐在水榭临水一边的椅子上,看着池子上厚厚一层雪。李娴常是就坐在王妃腿上,李姒坐在王妃旁边不远的位置。
      李姒那会儿还小,也没跟着幽南侯学武,上上下下却也不似寻常家姑娘那般死板,反倒总透着一股子像是天地自然滋养出来的灵气。
      她常会就这么看着王妃,不冷不热冒出来一句:“阿母可是只要阿宛,不要阿言了?”小嘴嘟嘟的,配上这么个颇有灵气的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老可爱了。
      王妃也不恼,把四岁的李娴放一旁,伸手去拉李姒的手,放自己怀里暖了暖,暖到李姒的手热了才松开。
      “阿母怎么会不要阿言?阿言同阿宛都让阿母喜欢得紧。”
      此时要是李玉樟来了,王妃还会远远就喊上那么一句:“长哥儿来了?快过来,陪你两个妹妹在这儿好生玩着,哪个也莫要冷落了。”
      后来长大了些许,就是她自己同李姒两个人每年冬天过来,。王妃身子骨不利索了,不方便来;兄长李玉樟大了,也开始被李诚铖盯起功课来了。
      李姒后来也来不成了,她同王妃的兄长幽南侯爷一起学起了武,就不常在家中久住了,只月月寄一封信回来报个平安。
      年年赏东景的人慢慢变得只剩下她一个了,她后来也渐渐不去了。
      几年后来了长安,起初几年时时刻刻被人盯着也不敢有个什么作为,后面事情多起来也没了时间,只偶尔路过草草看上两眼。但后院池子是年年不让扫的,就怕雪扫完了,再见不到原先那种景致。
      李娴看着窗外的一方池子,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母亲早几年来长安途中就没了下落,兄长前些年也因病走了,如今连李姒都走了,这里头也可就只剩下她同李诚铖两个人了。
      余光瞥见远处走过几个为府里置办新衣的下人经过,她随意叫了个人,吩咐道:“去喊几个洒扫的,把那池子上积的那些雪扫了吧。”
      那人惊异:“公主不是先前不让动那一方池子吗?怎么今年就叫人扫了雪?”
      “以后年年都扫雪。”李娴说,“那些雪留着也没用处了,若是能把那冰化开自是最好的。天底下来来往往的,拢共就这么些人罢了。人没了,东西留着也就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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