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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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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家宴这天,何晨晨站在西格旗下悦榕酒店的大堂里,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外壳。
连日来的高压工作和情感上的孤立,让她处于一种麻木的应激状态中,唯有依靠职业本能去完成每一个接待步骤。
她为许家亲戚们安排的套房视野极佳,正对陆家嘴璀璨的天际线,晚宴的位置选得也很好,可以直接看到外滩夜景作点缀的无人机表演。
然而,这壮丽的景色于她而言,只是背景板,她像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偶,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脚不沾地,连午饭都没时间吃。
现在她在顶层那套融合了东西方审美的奢华空间里穿梭,添茶,续水,调整室内温度,回应各种轻描淡写却不容迟疑的吩咐。
“劳驾,这里的香氛过于浓郁了,我不太习惯。”一位穿着羊绒开衫的先生用温和却疏离的语气说道,甚至没有抬眼看清是谁在服务。
“助理小姐,这附近有没有比较地道的瑜伽馆?我每天都要练会瑜伽。”一位女士一边做着舒缓的拉伸,一边问道。
何晨晨一一应对,嘴角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心却像被浸在冰水里,一点点失去知觉。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环境的割裂——他们谈论的私人飞机、古董收藏、小众投资,是她完全陌生的领域,是一道无形的、用财富和资源砌成的墙。
傍晚,蒋拓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改变了空气的流向。
他从进门起便从了全场的焦点,一众亲戚们立刻热情地簇拥上去,刚才那些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傲慢,在面对他时,化为了亲切的寒暄和带着奉承的玩笑。
“阿拓,听说你最近投的养老项目,进展很顺利啊!”
“蒋拓哥,好久没和你一起滑雪了,这次一定得去。”
……
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时而调侃,时而抛出几个专业术语,引得众人附和。
何晨晨站在人群外围,看着他光芒四射的样子,忽然意识到,这才是他真正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其实一直就是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焦点,也是她拼尽全力也一直隔离在外,无法真正融入。
而他,目光几次掠过她,深邃难辨,却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她只是这繁华背景里一个模糊的色块。
许鹿鸣曾表示的“介绍”,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可笑,他们之间近来的隔阂,像无声的蛛网,缠绕得她几乎窒息。
脚踝处传来尖锐的酸痛,提醒她已穿着高跟鞋站立行走超过了八个小时。
她悄无声息地退到客厅一角,那里有一张看起来不那么起眼的丝绒脚凳。
她几乎是带着一丝解脱地坐了下去,将身体的重量稍稍移交。
然而,这短暂的休憩只持续了不到三十秒。一位衣着时髦、妆容完美的年轻女孩翩然走近,她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声音轻柔,话语却像细细的鞭子:“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是留给Luna休息的,它不太喜欢陌生人的气息。”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一只被精心打理、系着丝巾的西高地犬。
“麻烦你了。”那语气,客气得近乎残忍,带着一种对“不懂规矩”的下位者天然的“提醒”,好像她触犯了某条潜在他们之间的条例。
一瞬间,何晨晨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面部,火辣辣的,随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
她像被钉在了那张矮凳上,起身的动作僵硬而迟缓,劳累和巨大的屈辱感让她眼前微微发黑。
周围似乎有几道目光投射过来,带着看穿她“失仪”的了然。
就在她无比难堪之际,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狗的喜好,什么时候需要你来代言了?”
蒋拓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他脸上惯常的笑意敛去,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那个女孩。
他没有立刻去扶何晨晨,而是先一步挡在了她与那女孩之间,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然后俯身,不由分说地握住何晨晨冰凉的手,将她从那张象征着她“位置”的矮凳上拉起来,动作带着强势的维护。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地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半拥在怀里,然后抬起头,目光沉稳地扫过瞬间安静下来的众人,最终落在那脸色微变的女孩身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看来是我疏忽,没有正式介绍,何晨晨,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像魔咒般定住了所有人的表情。
先前那位挑剔香氛的先生微微睁大了眼睛,做瑜伽的女士动作顿住,而那个指出“Luna不喜欢陌生人”的女孩,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嗫嚅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寂静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随即被更热烈的、带着掩饰尴尬的奉承所取代。
“哎呀!真是……真是郎才女貌!晨……晨是吧?一看就是好孩子,和阿拓真是般配!”
“我就看这姑娘气质不凡,今天一天忙前忙后的,真是太辛苦了!”
“表嫂,你可真低调,我们差点就有眼不识泰山了!”
……
这些瞬间变脸的关切和恭维,像潮水般涌来,却让何晨晨感到一阵阵反胃。
他们每一句赞美,都像是在提醒她刚才所遭受的轻视是多么普遍和真实。
蒋拓的维护来得太迟,这迟来的正名,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在这群人中真实又尴尬的处境——一个需要被“宣布”才能获得基本尊重的存在。
她抬起眼,望向蒋拓近在咫尺的侧脸,他下颌线依旧紧绷,带着未散的余怒。
可她却感受不到丝毫被维护的温暖,只有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心寒。
她猛地,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环抱的手臂,动作之大,让蒋拓都微微一怔。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脸上错愕的表情,也没有理会那些戛然而止的恭维。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视线迅速模糊,但她倔强地没有让它们落下。
然后,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她快步走向门口,逃离了这个用华丽堆砌、却让她尊严尽失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