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朱墙》雾覆梨茶

5、伴烛光交心话

　　掌灯时分，常霜有些馋家中做的最好的糖藕，便让绘心去弄了些来。

　　绘心手脚麻利，很快就把糖藕端来。那糖藕颜色红润，如同一颗硕大的红宝石一般，上面缀着星星点点的桂花。淡淡的甜香游丝一般缓慢地飘入常霜的鼻腔。

　　常霜盯着她片刻，方开口要绘心一同坐下。

　　她将绘心的手拉过来，满眼真挚，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

　　“绘心，从我不记事时，你就在我身边了。我们一起长大，究竟相伴几年，你可知道？”

　　绘心闻言笑了，回问：“我与小主的年纪相差左不过一两岁，那时候小主不记事，我自然也记不清什么。不妨就按小主的年岁算吧，十五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了。”

　　常霜点点头。

　　“你一直以来行事是头等缜密的一个，家里任何人都再不如你。你知道的，我们常家如今只我一个女儿，我担心...担心我入宫后家里没个靠谱的人守着父母亲。”常霜低下头去，早些时候在父母跟前忍住的泪水此时终于如滚珠一般落下。

　　绘心双手回握住常霜的手，手上传来的温暖，常霜抬起头，看见绘心坚定的神色，不由得怔愣。

　　绘心定定地望着常霜的双眼，像是要看到她的心底。她冷静地分析着：“小主，老爷和夫人身边的也都是积年的老仆，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小主如今可是要进大内，后宫中勾心斗角太多，别人暗害尚且难防，家贼更是难防。所以，身边一定要留最为忠心的人。”

　　常霜怔怔地听着，表情凝滞，她望着绘心愣神。

　　绘心面色柔和，轻轻拍拍常霜的手，继续说道：“我和画眉从小就陪着小主，最懂小主的脾气秉性。说句当奴婢的不该说的，在我心里，小姐就是我最亲的亲人，说的僭越些，更像是亲姐妹。”

　　是啊，绘心说的是事实。在常霜短短的十五载青春中，见的最多的人便是绘心和画眉。

　　可这十五载光阴并不只属于常霜一人，同样属于绘心和画眉。

　　对于她们而言，在不知事的年纪就被卖进常府，一晃就服侍了常霜十五年，满心满眼、所有精力都扑在了常霜身上。

　　常霜同样也是她们最最亲近的人。

　　绘心知道自己家的小姐心思机敏，自然也知道方才那席话定然已经让小姐明白现在的处境，此刻便也不多言语，就这样静静地，两人对视着，无声地共同回忆着这十数年来的点点滴滴。

　　常霜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了。绘心，多谢你提醒我，否则我真是搞错了轻重。将心比心，若是我也不能在宫中周全自己，父亲母亲在家中想来更是心急如焚。”

　　绘心点点头，此时恰好画眉铺好被褥进来，正撞着这主仆俩坐着对话的情景，以为正说私话，回头欲走避嫌。常霜连忙叫住她一同坐下，左手右手各拉着一个姑娘。

　　她话语里满是真诚与感激：“从小，我们三个就相依为命，共同度过了我们三个的十余年青春。”

　　常霜的手将她们俩的手攥的更紧，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虽说我们三个在世俗眼光中身份有主仆之别，但是在我私心里，我当你们俩是我自幼的姐妹，自然想未来都能和你们一起闯荡。不过我当然会先尊重你们的想法，每个女子都会想保全自己，寻得世间最好的儿郎相伴一生，所以，同我入宫这事，你们如何想？”

　　绘心画眉对视一眼，不由得都捂起嘴失笑，倒是画眉直爽，掌不住先开口：“我们了解小姐，早想到小姐会先替我们考虑。可我们也想问一句，我们了解小姐，难道小姐不了解我们吗？”

　　桌子上的灯花摇摇晃晃，烛光在绘心画眉的脸上流动。两人眼中的真挚比映出的光芒还要耀眼，她们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笑容，常霜被笑意感染，忍不住也笑起来。

　　“是啊！”

　　三人笑作一团，画眉心直口快，直说常霜此问是多此一举。

　　绘心蹙着眉头，轻拍她的肩膀，骂这丫头无礼。随后她又和常霜说：“我们都知道，小姐是最疼我们的，自然会事事都先为我们想。我们俩更是如此，为了小姐，我们俩什么都做得。”

　　正值温情时分，画眉却噌的一声站起来，忙说叫常霜快去安置了。说她刚用汤婆子暖过被窝，若是贪多说几句，稍后被窝凉了她可要恼了。

　　说罢她快步去床铺那边检查是否凉了。这边的绘心便也起身把常霜扶起来，引她去洗漱休息。

　　“虽然画眉是个快言快语的性子，在照顾小主这件事上，倒是这么多年从不含糊。”绘心笑着说。

　　绘心说的正中常霜下怀。

　　虽说绘心画眉这两个丫头从小一起长大，但是性格却是天差地别。绘心一向安静沉稳，做事小心谨慎。而画眉便是个率直口快的，做事麻利，从不拖沓，且直言不讳。

　　要让常霜说，若是遇上明主，画眉便是个最好的言官。

　　洗漱过，少女麻利地爬进被窝，果然早已暖好了。绘心替她掖好被角。

　　“小主快睡吧。”

　　随后房中的蜡烛被一根一根地熄灭，常霜的睡意也随之一分一分地沉起来。她瞧着窗外的月色，第二日起来时，她也早忘了究竟是何时合上眼睡去的了。

　　莫枝第二天早上风风火火地赶来，在常府门口刚一下轿子，便抖着袍子快步走进府中。

　　常霜正在厅前与父母亲吃着早膳，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和沛雨姑姑学规矩了。

　　离老远便注意到那席卷春风的一抹浅粉色，莫枝注重仪态，没有胡乱奔跑，奈何她的心太急，脚步也碎起来。

　　父母亲抻长了脖子往外瞧：“是谁来了？”

　　常霜撂下筷子起身去迎她，嘴中还喃喃着：“这么早就来了。”

　　“霜儿！”

　　莫枝急急的，险些绊倒自己，还好来的更早的是常霜搀扶的双手。

　　“一贯十里八街都说你是最沉稳的，怎么一副方寸大乱的样子。”常霜笑道。

　　莫枝看着她的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反复眨眨眼，嘴唇翕动，方小声开口：“我真不知道，我该不该恭喜你。”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常霜拍拍她的手。

　　两人将话哽在后头，没再多话。常霜引着她进屋吃早膳。

　　父母亲见到是莫枝来了，意外却也并不惊讶。多年来，这个姑娘和自家的常霜是多么亲厚，二人是知道的，自然也把她当作自家人看待，不会过多拘礼。此刻二老也只是问她，怎么这么早就急匆匆地来了，可曾用过早饭。

　　莫枝的家离这里有些距离，她料到常霜通过殿试后应该要接受教引姑姑的教习，她也不知道教习会在什么时辰开始，是以能多早就多早，她未及用饭便赶过来了，只为和常霜多说几句话。

　　父母亲忙命人添双碗筷，再把常霜常为莫枝备着的那几碟子她爱吃的小面点心拿来。莫枝也不拘束，归坐吃饭。

　　几人吃过一会，父母亲散去自己的寝殿，独留常霜和莫枝两个小姑娘在厅上说体己话。

　　常霜笑着嗔她：“你也真是的，大好的晨光，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莫枝仔细地盯着她的脸，就像常霜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过了一会她才作罢，看向厅外：“我知道你开心不起来，我也是。”

　　“那宫里没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我知道的。而我私心里，只想和你一起变成老太婆，携手共度彼此的人生。”莫枝感慨。

　　这便是这两个小女孩最大的愿望了。

　　常霜沉默着，莫枝说的很对。

　　莫枝突然坐直了身子，像要给自己加油鼓劲一般。她向丫鬟招手，从锦匣中取出一根毛笔，转手赠给常霜：“再说那些伤心话也没用，事情都到这地步了。这支笔是我重金所得，我喜欢很久了，原先我始终舍不得买，昨日一听你要入宫了，便毫不犹疑地买下给你。”

　　常霜失笑：“既然你那么喜欢，你怎的还买给我做礼物，你这人，作怪得很！”

　　对面的少女转过半个身子，正色道：“你不知道，这笔说是十分的耐用，就是用上个几十年、几百年也不会损坏！我送给你这个，自有我的道理，往后不好见面的日子里，你要每月，不，每半月给我写信来才行！”

　　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常霜听了之后更是哭笑不得，拿着笔反复盘玩后，方看着莫枝笑道：“好啊，既收了你的礼，那我就不能反悔了！”

　　少女们对视着，都不由得笑出声。

　　至于明日愁，还是明日再愁吧。

　　一晃便到了该开始教习的时辰，经过沛雨姑姑许可，莫枝也在厅上一头弄了一把小椅子来坐，两个小姑娘也能彼此多陪伴一段时间。她安安静静地，板板正正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头，一语不发地看着厅上其他人。

　　原本常霜心底还有些担心和害怕未知的一切，此刻见到莫枝坐在旁边陪伴着自己，心下不由得安顿了许多。

　　沛雨姑姑首先恭喜了常霜荣获答应的位分，而后便开始介绍这宫中现在的诸位嫔妃。

　　原来现在的宫内算皇后娘娘在内共有五位嫔妃，听姑姑说，若不是因为皇上新继位不久，这个嫔妃数量便实在是太少。

　　常霜便问了，那此次大选又选入了几个嫔妃呢？

　　沛雨姑姑回，此次入选的有六个小主。常霜在大选上见过的边兰蕙、时听云和佟霖都在入选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