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世界》拉娃

1、第 1 章

　　我......

　　我是谁？

　　什么是我，什么是谁？

　　我不知道，不知道又是……什么？

　　高架桥附近的斑马线前，女孩右脚蹬地撑着一架自行车，正呆呆望着马路对面刺目的红灯。

　　她个子极高，穿一件黑色哑光的连身皮衣，面料延伸覆盖到指尖。两侧顺着颈侧向上收作立领，又沿着锁骨向内轻叠，叠出两条短而浅的弧度，开至胸口的V领像是缺了两个角的五角星，露出白皙的肌肤、纤细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以及一抹发育得还不错的属于女性的阴影。

　　像是从幻想世界中走出来的完美人物，每一处细节都是造物主用心打磨。没有丝毫神采的灰眸透着一股不似活人的无机制感，眼珠内缠绕流转着灰烬般的淡色。

　　呆滞，冷漠，面无表情，眉头却轻轻皱起。

　　自行车稳稳被她踩在脚下，Z字型的车身连接着车轮、车把和车座，有脚踏板却没有辐条和链条，极简的设计似乎完全不需要考虑是否合理。

　　这是一座处处透着违和的城市，一切似乎以女孩所在的位置为分界线。

　　在她身后，残破的建筑笼罩在阴沉的灰雾之中，高架桥的半截桥身在不远处坍塌斜插进地面。一切能被覆盖的地方都遍布长满密密麻麻的绿色植物，只露出黑洞洞的窗口，仿佛刚经受过战火的洗礼，天空中飘零着大片大片的灰烬。

　　与之相对，女孩身前的都市崭新得像刚撕开包装纸的玩具，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在明媚阳光下极具未来科幻感，光洁的镜面墙身上映照着与身后截然不同的美好景象。

　　绿灯亮起，在女孩思绪将起的刹那。

　　她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却显得更加呆滞，如同被人操纵的玩偶，机械地踩着脚踏板越过斑马线。

　　前方宽阔的马路上横向停着一辆大卡车，庞大笨重的车身几乎要顶到高架桥的桥底，人行道也被挤得堪堪只容一人通行。车窗黑乎乎的，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驾驶。

　　女孩对周围一切视若无睹，眼也不眨地就要从人行道上骑过去。

　　“交......通管......制，禁止......通......行！”就在这时，卡车的车头前方出现了一个人。

　　身材魁伟的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帽子中央有一个徽章，面容却极为模糊，手中拿着两根绿色的指挥棒，正面朝女孩交叉挥舞着。

　　女孩停在原地，她的身体变得僵硬，整个人像画面加载困难时出现雪花般开始闪烁。

　　叮叮~

　　叮叮~

　　一阵铃声响起，女孩的身体几乎是立刻恢复完整。

　　跟忽然出现的男人一样，她身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外套右边的口袋里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女孩被黑色包裹的手掌伸进衣兜将声音的来源掏了出来，那是一只手机。

　　屏幕上方显示来电人是‘母亲’，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按钮，一个红色，另一个还是红色。两个红色按钮在黑色的屏幕上交错弹跳，速度越来越快。

　　女孩微微歪头，呆滞的目光在看向屏幕的瞬间瞳仁骤缩到几不可见，大拇指以绝对的速度将两个已经跳出残影的红色按钮接连点击，一道陌生的没有起伏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女......儿，调......头过来接......妈.......妈。”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极差。

　　大卡车纹丝不动，穿制服的男人还在交叉挥舞着绿色的指挥棒，女孩将手机揣回衣兜，调转方向朝另一条路骑去。

　　没过多久，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站在路边向她招手：“女......儿，我......们走这......边。”

　　女孩并不看向她，只是机械地点点头。自行车凭空冒出一个后座，女人侧身坐了上去。

　　街道宽阔到只能看清楚对面招牌上显眼的大字，除她们以外再没有一个人或是一辆车，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连自行车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也没有。

　　道路尽头是另一条横向的马路和一栋白色的建筑，建筑两侧呈不规则梯形往上，最上方有一个红色的标志，标志下方有两个同样红色的东西，模糊成了一团看不分明。

　　三岔路路口没有斑马线，没有红绿灯，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自行车横穿马路刚骑到路中央，右边忽然飞来一辆大卡车，看上去似乎跟刚才停在路上的那辆一模一样。

　　砰！

　　女孩只是微微偏头，大卡车就笔直地撞了过来，在将她和自行车掀翻撞飞后，又以同样的速度继续向前行驶，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这似乎是一起严重的事故，诡异的是女孩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伤口，后座的女人却已经奄奄一息，鲜血像巨大的喷泉，眨眼便洒满了整个白色建筑的外墙，粘稠的液体在瓷砖表面股股流淌。

　　这样的出血量简直匪夷所思，女孩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她在一片死寂中缓缓转过头，看见一张双眼紧闭的苍白脸孔，女人的鼻翼几乎看不到翕动，只有胸膛在微微起伏。

　　维持这个注视的姿势许久，女孩终于有了动作。她面无表情地弯腰将女人抱起，看起来像是抱一团棉花般轻松。

　　周围凭空多出几个人，她们围着女孩七嘴八舌地开始讲话。

　　“噢！天......哪，她们被......大卡车撞......了！”

　　“看吧，没......有红......绿灯真的是太不......安全了！”

　　“这个女人看......上去好像快要死......掉了......吧？”

　　“你快把你.....妈......妈送去医院抢......救呀，说不......定还能救......回来！”

　　“对......呀！快......送......医院！”

　　几人的声音和嘴型卡顿到几乎对不上，她们的身影也在闪烁个不停。

　　女孩的头转向那个最后说话的人，她的视线完全取决于脑袋往哪儿转，一双无神的大眼睛像是义眼般的存在，眼皮根本不会眨动。

　　“医院，在哪儿？”略显苍白的双唇开合，说出了第一句话。

　　单调的，非人的，没有人类暖意的。像寒风一样直白的，像金属一样冷硬的，没有高低起伏也没有抑扬顿挫，这是她的声音。

　　“就是这里，你就在医院旁边呀！”几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再开口说话时语言已经变得流利，齐齐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女孩身后的白色建筑。

　　她们的身影在女孩出声后变得凝实，面容也被线条勾勒出来。

　　周围开始出现行人，道路上陆续有车辆经过，世界开始热闹起来，仿佛身处不同空间的人们终于交汇在了一起。

　　唯一的古怪之处在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女孩，包括人行道上几只被主人用绳索牵着的宠物。

　　这些多出来的生命保持着各自的轨迹，继续走路，继续开车，继续说话，只是脑袋和目光都死死定在女孩身上，即便已经离得很远。

　　女孩对此毫无反应，她缓缓抬头，看见白墙上的两个红色大字清楚写着：医院。

　　原来这是医院，她抱着怀里的女人朝入口走去。

　　医院明亮的大厅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从空荡的角落涌了过来，她们问着一些奇怪的问题，仿佛完全看不到女孩怀中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今年多大？”

　　“噢！你长得可真漂亮！”

　　“你从哪儿来的？”

　　“我叫红，今年十八岁，我从......我从......”女孩望着这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机械地开口。

　　这些问题似乎难倒了她，她觉得头有点痛，有点难受，还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要发泄，想要破坏。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是从哪儿来的了......”红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周围的空气开始激荡，脚下的地面也泛起轻微震动。

　　“天哪！你抱着的是谁？她快要死了！你怎么进来半天也不说？”就在这时，有人惊呼道。

　　“你是脑子有病吗？要救人也不跟我们讲，还在这里聊天！”

　　“快准备手术！”

　　她们纷纷怪叫起来，吵闹声让面容已经出现扭曲的女孩恢复了平静。

　　她呆滞地对身前几人开口：“你们救救她。”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把她送去抢救！”

　　受伤的女人被担架带走了，只留下红跟其中一人留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你带钱了吗？”护士打扮的女人问红。

　　“没有。”

　　“那你快去准备钱。”

　　“多少钱？”

　　“先准备个二十万吧，后续还不知道要多少呢！”

　　“我没有钱。”

　　“你一个月的工资是多少？”

　　“工资？工资是......”红又开始皱眉。

　　护士急切道：“工资就是每个月干活后给的工钱，像我一个月工资四千块，二十万需要干50个月，那就是四年加两个月。”

　　她说完便匆匆离开，离开前叮嘱红赶紧去准备二十万，女孩有些迷茫地抬步朝医院外面走去。

　　她在医院门口站了许久，终于神情呆滞地朝右边走去。

　　推开一扇大门进去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的独栋房屋一排排紧密挨着，她准备在里面找二十万。

　　“红，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陆续敲了几扇门都没有人，这时一栋她还没走到的房子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他穿着蓝色牛仔长裤和白色短袖，模样看上去十分正直，身后是一栋外墙漆成橘黄色的独栋房屋。

　　在他出现后，红的脑海中零碎地冒出一些记忆：这个男生是她的高中同学，叫多宝罗，曾经喜欢过她，声称自己是他的白月光。

　　红走向他：“我妈妈在医院，二十万，你有吗？”

　　多宝罗疑惑的表情出现裂缝，皱眉道：“不对，对话不是这样的......”

　　“你没有二十万？”红说完就要离开，她准备继续敲门。

　　刚走出几步，多宝罗就从身后跟了上来，语气是跟刚才完全相反的平直：“我可以给你二十万，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红停下脚步，身体没有动作，脑袋却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去，看见多宝罗低垂的面颊和泛红的耳朵。

　　“你陪我睡一觉，我就给你......二......十......万。”多宝罗说着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女，却因为她扭曲的身体而错乱了两秒。

　　“好。”红几乎是他的话音刚落就肯定点头，她将身体转了回来。

　　得到红的同意后，多宝罗领着她朝那栋橘黄色外墙的独栋房屋走去。

　　他们路过一栋白色外墙的独栋房屋时，一个脸色极差的男人从里面开门走了出来。

　　他瞪着女孩，话却是朝多宝罗讲的：“多宝罗！你搞什么鬼？她是金子做的吗？张口就要二十万！”

　　“我......”多宝罗看上去显得有些为难。

　　那男人几步走近将多宝罗挡在身后，朝红怒骂道：“你是哪儿来的婊子？二十万，亏你说得出口！”

　　红面无表情道：“你不同意？”

　　“我不同意！你给我滚，贱人！”

　　多宝罗想要说点什么，但被男人打断了：“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滚回家里去，这个贱人我来收拾！”

　　红眼睁睁看着多宝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直接带走，人瞬间就从她眼前消失，橘黄色独栋房屋的大门在‘砰’地一声巨响中被关上了。

　　她不打算继续纠缠，准备转头继续去敲其他人的门，男人却拦住了她。

　　“贱人别想走，我今天要杀了你！”他厉声说完，周围的场景忽然一变。

　　房屋全部消失只剩下平地，外围陷入深不可见的灰雾。两人身边长出许多歪脖子树，凭空钻出来六只怪物。

　　这几只怪物有的像猫，有的像狗，有的像老虎，但都样貌凶狠，体型硕大，呼吸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咬死她！”

　　男人站在怪物们身后眼神阴鸷地瞪着红，那六只怪物在听到主人的命令后，齐齐嘶吼着扑了过来，行动之间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女孩表情呆呆的没有反应，转瞬间就被六只怪物将身体撕扯得七零八落。

　　......

　　“咬死她！”

　　男人站在怪物们身后眼神阴鸷地瞪着红，那六只怪物在听到主人的命令后，齐齐嘶吼着扑了过来，行动之间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红闪身跳到其中一颗歪脖子树上，眼见一只长得像猫的怪物也紧跟着上了树，便侧身用力朝怪物脑袋左边猛踢过去。

　　猫怪物轻松避开她的脚尖，探身歪头张开大嘴，露出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死死咬住女孩小腿，大脑袋用力朝右边一甩，直接将一整条小腿撕扯了下来。

　　失去支撑的女孩身形不稳，从歪脖子树上跌落，顷刻被其余怪物扑上来撕碎。

　　......

　　红闪身跳到其中一颗歪脖子树上，眼见一只长得像猫的怪物也紧跟着上了树，急忙闪身又换到附近一棵较矮的歪脖子树上。同时俯身半蹲，左手按住树干，右手下意识朝上摊开，手腕一转，掌心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呈三角形，像一把两头是刀尖的黑色直尺被分作九截后再三三交叉，每一截方格中央都有一个暗红色的圆，那抹暗红如液体流淌般变换，通体泛着金色光芒，刺目到让人无法直视。

　　女孩抓着这东西轻轻一抖，三角变成一把两头刀尖的武器，只是一头刀尖向左，一头刀尖向右。

　　她抓着刀直直插入扑过来的一条狗怪物的头部，刀尖像切过果冻般轻松没入怪物的眉心，再被她顺势狠狠向下一拉，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的怪物整个脑袋便从眉心往下分作两半，身体无力地砸向地面。

　　“一起上！”看见这一幕的男人变得气急败坏。

　　剩余的五只怪物同时朝红围过来，这些怪物虽然体形庞大，动作却十分敏捷，眨眼就全到了女孩身前，她的那柄武器看似厉害，却必须近身才能起作用，同时一打五绝无可能。

　　时间来不及了，那些怪物不再给她一对一的机会，她在借着歪脖子树腾挪跳转十几次后，不得不再次陷入被怪物重重围困的境地之中。

　　面无表情的女孩才将刀尖划破其中一只虎怪物的眼睛，就被另外四只怪物扑上来咬断了四肢。

　　......

　　“红，你怎么会来这里？”

　　看着走出来的多宝罗，女孩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她见过这个场景已经无数次。

　　对于多宝罗提出交换二十万的条件，女孩丝毫没有迟疑地点头表示同意，尽管她不知道‘睡一觉’是什么意思。

　　多宝罗望着红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的脸，忽然低头蹙眉，眼神中有挣扎的神色，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

　　“多宝罗！你搞什么鬼？她是金子做的吗？张口就要二十万！”白色外墙的独栋房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

　　红觉得这个男人看着也很眼熟，甚至让她感到非常不爽，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

　　“关你什么事？”红面无表情地开口。

　　“贱人！我要杀了你！”眼神忽然变得凶狠的男人说着就冲了过来，抬手要给女孩脸上一巴掌。

　　多宝罗急忙拉住男人：“别啊松哥，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至于......”

　　被叫做松哥的男人却不依：“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居然还要给她钱！”

　　红听完这句话，眼珠内淡淡的灰烬开始翻腾，似乎在回忆。

　　多宝罗劝道：“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们......”

　　松哥咬牙看向红道：“杀人犯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不如杀了她替你爹报仇！”

　　多宝罗无奈道：“松哥，现在是法治社会，更何况她爸爸已经死了，你回去吧，我自己有主意。”

　　“不行！”

　　松哥不再给多宝罗开口的机会，眨眼就让多宝罗从面前消失了。

　　“松哥，放我出去，你别......”

　　多宝罗的声音随着周围事物的消失而消失，红再一次面对六只像猫像狗像虎的怪物，又一次因为被怪物咬断脖颈而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