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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骨人间恨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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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姜城城东的一个不大的铺面边,两伙气焰正盛的年轻人正拳拳到肉地干着架。
“没见过百家拳吧,你大哥来教教你们。”
“哎哟喂,能干得过我们流花腿再说。”
这世道就是这样,争个高低贵贱,分个三六九等。
最厉害的帮派称枭雄,最末等的那批只能称呆子。
这伙人从天黑打到了天亮,连治安队都管不了他们。
直到早餐摊的大娘们推着冒着热气的小餐车经过巷口,那个新上岗的治安队员才决定站出来。
“法治社会!法治社会!”
穿着执勤服的蓝帽子治安队员拦在两伙人中间,努力振臂高呼着。
两边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比划了起来。
“我们一没出人命,二没不上报,帮派之间的正规交锋罢了,小蓝就别管了。”
眼瞅着那拳头就要挥到自己脸上,刚入行的治安队员只能悻悻然地退到一旁。
要不是最近有的比试真的有人闹出了人命,他才不会被那些前辈派来搅和这种难搞的非正规擂台。
小蓝用执法记录仪像模像样地拍了张照,思索再三,还是走入了一旁的铺面里。
冷烟缭绕的房中挂满了层层叠叠的薄纱,倾泻着昏黄的古董挂灯好像成为了云中月。
铺面的老板坐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正轻轻抚摸着怀中油润光滑的黑猫。
他虽只着一件剪裁得体的长衫,气质却是无法忽视的超凡脱俗。
浑身散发着一股仙人般的气息,小蓝知道的那些陈词滥调无法去形容。
这老板经营的虽然是古董买卖,却让里间的人端出了一碗糖水送到他跟前,让他坐下来歇歇脚。
不愧是姜城有头有脸的渡桥帮,获得枭雄这个称谓的大帮派果然格局都不一样。
小蓝再怎么蠢也认得出眼前这位就是那个传说事迹多得离谱的渡桥帮帮主,祝祸。
“他们在这里摆擂台,也就是求个我的见证而已。”
祝祸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态度,只是尾音中含了些许的笑意。
这笑好像催命的弯刀,小蓝低头看向手中飘着银耳红枣的甜汤,颤颤巍巍地把这碗齁甜的水送入嘴里。
“你不用紧张,我会配合你工作的。”
祝祸的话让小蓝好不容易稍许安下烦躁的心,把空碗恭恭敬敬地递还了回去。
小蓝刚想谢过祝祸的配合,却被眼前人的话锋一转吓得跪倒在地。
“前提是,你还能保得下这份工作的话。”
祝祸松开了手,怀中的小猫却仍然不舍得他抚摸似的往他怀里钻着。
小蓝颤抖着站起身,在祝祸哄着小猫的声音中跌跌撞撞地朝向门外跑去。
刚才还不知疲倦的众人此时全部曝尸在地。
横七竖八地惨死状给眼见着这一切的治安队队员也贴了一张催命符。
升起的太阳不合时宜的晨光洒在他们死不瞑目的面孔上,小蓝感受到的是灵魂都发麻的凉意。
“咣当———”
有个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手中滑落的是那根象征着百家帮帮主的手仗。
少年不敢置信地一步步走近,沾灰的脸上全然是歇斯底里的恐惧。
小蓝连忙反应过来什么,想起了自己学的那些三脚猫知识。
“无关人员不得靠近!小孩儿,你是什么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大步向前的时候还差点被尸体拌了一脚。
“我问你话呢!你快点理我啊!”
见那少年依旧一声不吭地愣在原地,小蓝便想伸手去扯他那破烂的衣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总得带回去个什么人啊。
祝祸惹不起,这个一看就是呆子的小屁孩还惹不起吗?
只是小蓝的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少年分毫,就被从天而降的一把快刀削去了一半。
断手落地,小蓝被自己溅出的血糊住了一边的眼睛。
“叫什么名字啊…我想想。”
祝祸的声音再次传来,如索命的鬼魂。
许是觉得这阳光有些刺眼,祝祸略有不满地啧了一声。
身边的人连忙为他撑开一把精致的伞。
祝祸转了转手腕,慢慢摩挲着腕间的那个价值连城的玉镯。
“想到了。”
在小蓝发出的第三声痛苦的嚎叫里,祝祸给这个唯一幸存的孩子起好了名字。
“就叫,赵恩阳吧。”
站在死人堆上,是失去全部感官的麻木和呆滞,是忘记如何呼吸的惊恐和无助。
赵恩阳抬起那张血色近失的脸,就这样对上了那位难掩矜贵被簇拥着的男人的眼神。
他身处白骨,而他身处人间。
“恩阳,记住了,我给你的可是朝阳时刻的恩泽。”
祝祸的长衫下摆轻抚地面,却始终都未沾有一丝血污。
“斩断过去千丝,从此成世间人。淌过急流就是渡口,愿你踏上这座通往枭雄的灵魂桥。”
祝祸的面庞随着沉重的记忆渐渐混沌,被晦暗不明地拉扯成了鬼魅的模样,狰狞的面目随着赵恩阳最后忆起的这句话时而远去时而靠近,散成了一缕怎么抓都抓不住的轻烟。
祝祸已经死了。
没事的…祝祸已经死了。
赵恩阳脚下突然坍塌成了万丈深渊,他如释重负地坠落下去。
忍受着钻心的头痛,赵恩阳在床上惊坐而起,浑身都是汗。
总算从这场噩梦里醒来了。
看向床头放着的那张自己和祝祸的合照,赵恩阳攥紧了拳,眼眶中满是猩红。
自己昨晚真是犯病,非要把这张碍眼的照片翻出来。
赵恩阳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用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阿桐。”
一个戴着单边耳机的少年突然从衣柜里蹿了出来。
赵恩阳看着那些被撞得七扭八歪的高定西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
“我不是说过了让你换个地方躲吗?”
赵桐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
当上了渡桥帮帮主的赵恩阳都还过得这么节俭,屁大点的房间除了那个衣柜还能往能躲?
自己当暗卫以来从来没遇到过对自己这么抠门的帮主。
赵恩阳无奈地指了指一旁的照片,发布了近来的第一个任务。
“把这个烧了。”
赵桐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口香糖放进了嘴里,极不情愿地抄起了那张照片。
“不打擂台不打比赛不接受别人的挑战,让全国第一的暗卫去烧一张…旧照片?”
赵桐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
“哟,你之前长得挺嫩啊。”
“原来你也年轻过。”
赵桐来帮里的日子其实不久,他不太知道过去的事。
“旁边这位是…?”
他看到了一张只看一眼就难以忘却的脸。
白皙透亮的皮肤一看过的就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长发在侧边稍稍盘起垂落到肩,精致到以发丝做单位。
细长的眼边缀了一颗小痣,眉眼间带着一股淡淡的笑意。
赵恩阳显然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烧了,然后去上学。”
“别再和老师抱怨我没有给你分配任务了。”
赵恩阳一度觉得自己学着祝祸过去培养个孩子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看看目前的成果就知道有多失败了。
自己过去可是完全不敢和祝祸顶嘴的。
赵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后只能认命地走了出去。
他像以往一般不需要帮里的人提供接送服务,几个大步就跑出了小院。
停在第一个红绿灯前,他再次打量起手里的照片。
赵恩阳那时看着好像个自己现在差不多大,瘦弱的脸上才勉强养回了一点脸颊肉。
两个人虽然肩靠着肩,却感觉关系别扭极了。
好好的照片烧了干嘛。
赵桐举起照片伸了个懒腰,阳光透着相纸给两人描摹了个温柔的边。
红绿灯转绿,发出催促行人过街的滴滴响声。
“赵桐!闪开!”
有人在叫自己。
霎时,靠近路口车群中的一辆车油门轰响,对着还没走两步的阿桐直冲过来,卷起了一阵路上的尘烟。
这辆发疯的车顶着些什么撞到路旁的老树上,在路人们的尖叫声中燃起了烈火。
几米开外,赵桐正被一个什么人拎着领子牢牢抓住,完好无损地站在一旁。
疯了吗这些家伙。
这么明着杀啊。
眼见着事情过去,那人松开了手,二话不说地转身就想离开。
“哎?恩人就这么走了?你最近一个月从我出门起就跟踪我就是为了救我一命吗?”
赵桐随意松了松强烈变形的衣领,连忙跟了上去。
眼看那人不搭理自己,赵桐只能想了个办法。
“啊….我的腿….”
他猛得朝地上一跪。
果然,那人闻言浑身一僵,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来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电光火石间,赵桐猛得起身抬手,扯掉了那人脸上的面罩,露出了除了那双让他觉得眼熟的双眼之外全部的脸。
右眼下的那颗小痣在白皙的脸上宣告着一个不争的事实。
托着自己震惊的下巴,赵桐再次从口袋里摸出照片。
真是见鬼了啊。
眼前的人和照片上赵恩阳身边的人面容一般无二,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
硬要说些什么的话,就是站在自己面前的活人脸上的表情更生动一些,已经是一副又破碎又凌乱又震惊又想逃的模样。
赵桐死死得拽住眼前的人,秒拨通了赵恩阳的电话。
“帮主,照片上的人复活了。”
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