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8、无声的对话

　　陈素华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家里。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剧烈地喘息着。童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与心底那首《回家》的萨克斯曲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

　　她需要一点声音，一点属于“他们”的声音，来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来自外部世界的残酷对比。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五斗柜前，再次拿出了那个老旧的燕舞牌录音机。这一次，她没有犹豫，直接按下了播放键。

　　“滋啦……滋啦……”

　　依旧是令人失望的电流噪音。她不甘心，用力拍了拍它的外壳，仿佛这样就能唤醒里面沉睡的时光。

　　突然，噪音停止了。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星球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素……华……饭盒……带……了吗……”

　　是永辉的声音！年轻时的，带着一丝清晨刚醒的沙哑和匆忙！

　　陈素华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她屏住呼吸，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腔。

　　“……带……了……在……你……包里……” 紧接着，是她自己当年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点娇嗔。

　　然后是一阵杂乱的、仿佛脚步声和自行车铃铛混合的噪音。
　　“……慢点……还有……五分钟……”
　　“……来得及……跑着去！”

　　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再次被“滋啦”的电流声取代。

　　陈素华死死地抱着录音机，如同抱着救命稻草。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悲伤，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激动与确认。

　　这不是幻觉！他们的过去，他们的对话，真的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留存了下来！留在了这个承载了他们无数清晨的旧物里！

　　她对着录音机，像是回答二十五年前的那个问题，又像是说给此刻不知在何处的他听，声音颤抖而清晰：

　　“带了……永辉，饭盒我一直都带着……你的，我的，我都带着……”

　　她抱着录音机，走到客厅中间，慢慢地旋转着，仿佛永辉就站在某个角落听着。

　　“永辉，你听见了吗？晓晓的孩子都会跑了，长得特别像你……”
　　“永辉，现在的物价涨得好快，你以前爱抽的那包烟，现在都买不到了……”
　　“永辉，我学会做你最爱吃的红烧鱼了，可是……再也没有人夸我好手艺了……”

　　她一句一句地说着，对着空气，对着寂静的房间，对着手中这个偶尔能泄露一丝过往回音的“神迹”。她把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无人可诉的话，统统倒了出来。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在儿子面前强装坚强的母亲，不是那个在童声面前崩溃的老妇。她只是一个对着渺茫希望，努力与亡夫对话的妻子。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和录音机持续的电流噪音，像是在演奏一曲怪诞而悲伤的二重奏。这无声的对话，是她唯一能构建的、通往过去的桥梁，哪怕这桥梁，脆弱得如同蛛网，虚幻得如同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