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季承栢bai

23、回不去的“家”

　　随着病情深入，陈素华失去了大部分语言能力，行动也愈发迟缓。她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或昏睡着。林晓知道，那名为“阿尔茨海默”的海洋，正在淹没最后的岛屿。

　　一个秋日的黄昏，夕阳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林晓像往常一样，播放着那首《回家》的萨克斯曲。这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仪式，既是缅怀父亲，也是试图用这最深刻的旋律，叩击母亲紧闭的心门。

　　音乐流淌，缠绵悱恻。
　　突然，一直安静坐在窗边的陈素华，微微动了一下。她浑浊的、许久没有焦距的眼睛，缓缓地转向音响的方向，似乎在努力倾听。

　　林晓屏住呼吸，心中涌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后，他看见，母亲的嘴唇开始极其轻微地嚅动，像是在模仿着某种节奏，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什么。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击着。

　　那节奏……林晓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那是很多很多年前，每天清晨七点整，收音机报时之前，《回家》旋律中段，几个特定的萨克斯音符的节拍！是父亲总会跟着哼唱的那几个小节！

　　她没有叫出名字，没有回忆起任何具体的场景，她的记忆库似乎已经格式化了。但这首曲子，这个刻入她生命最深处的旋律，这个与“林永辉”紧密相连的听觉符号，竟然穿透了重重迷雾，在她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皮层上，激起了最后一丝微弱的、纯粹生理性的回声！

　　她敲击着，固执地，重复地，敲击着那个早已无人知晓意义的节奏。她的眼神依旧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敲击的动作，只是某个坏掉的精密仪器，在彻底停摆前，无意识发出的最后一段摩斯电码。

　　“她忘了世界，忘了我，忘了他是谁，却还记得爱他时，身体习惯的节拍。”

　　林晓再也无法抑制，他冲到母亲面前，跪下来，握住她那双布满老年斑、仍在固执敲击的手，失声痛哭。这比彻底的遗忘更让人心碎！这残存的、无意识的肢体记忆，是那场盛大爱情烧成灰烬后，最后一点固执闪烁的、温烫的余烬。

　　它证明爱曾如此鲜活地存在过，深刻到超越了意识，融入了骨髓。也证明，那份爱，连同那个叫做“家”的地方，她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夕阳沉落，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回家》的旋律还在循环，像一个永恒的、悲伤的讽刺。陈素华敲击的动作渐渐停止，她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回响，只是时间长河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即将湮灭的涟漪。

　　林晓知道，他可能永远也等不到母亲“认出”他的那一天了。但他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一个母亲，而是一段正在消逝的、一个普通人曾经如此深爱过的证明。这份守护本身，或许就是对抗虚无与遗忘的，最卑微也最伟大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