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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断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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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的“记忆唤醒”工程,像在即将坍塌的沙堡周围修筑堤坝,看似执着,却难敌潮汐无情的规律。
陈素华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能对着某张照片,模糊地叫出“永辉”,甚至能说出“自行车”、“饭盒”等零碎的词语,那一刻,林晓会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希望如同暗夜中的萤火,虽微弱却真实。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眼神空茫,对周遭的一切,包括儿子声情并茂的讲述,都毫无反应,仿佛灵魂已经迁徙到了另一个无人能抵达的维度。
病魔不仅掠夺记忆,也在侵蚀她作为“人”的尊严。她开始出现大小便失禁,会在夜里无意识地游走,有时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恐惧地尖叫,质问“那个老太婆”是谁。林晓辞去了工作,成了母亲全职的护工,处理着各种污秽,应对着夜半的惊惶,身心俱疲。曾经那个优雅、整洁、会因为一首曲子而神伤的母亲,正在被一种不可抗力,一点点地、残忍地剥夺形貌。
最让林晓感到无力的,是她情绪上的剧变。偶尔,她会变得极其暴躁易怒,毫无缘由地摔打东西,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眼前这个她已然不认识的“陌生男人”。那些话语像淬毒的针,扎在林晓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只能默默承受,在母亲发泄完毕后,像对待一个受惊的孩子一样,温柔地安抚她,收拾满地狼藉。
一天下午,林晓在清理母亲房间时,无意中在床垫最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物。他费力地掏出来,发现是那盘消失了许久的磁带。它被一层层的塑料布包裹着,藏得极其隐秘,仿佛是她清醒时,最后一个有意识的、想要守护的秘密。
他握着那盘磁带,心中五味杂陈。这是父亲声音的载体,是母亲痛苦的源头,也是她最后想要抓住的、关于“林永辉”的实体证明。
就在这时,陈素华蹒跚着走进房间。她的目光落在林晓手中的磁带上,先是茫然,随即,一种极度的恐慌和愤怒扭曲了她的脸。她像护崽的母兽般冲过来,一把夺过磁带,死死抱在怀里,对着林晓嘶吼:“滚!你给我滚!这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他是我的!永辉是我的!”
她蜷缩在墙角,用身体护住那盘磁带,眼神里充满了原始的戒备和占有欲。那一刻,林晓清晰地看到,在母亲混乱的意识深处,关于“林永辉”的这个概念,并未完全消失,它变成了一个更本能、更偏执的存在,与她的恐惧和防御机制紧紧捆绑。
“爱到最后,竟成了她与世界为敌的唯一理由,哪怕她已不记得爱的模样,只记得要守护那个空无的名字。”
林晓没有试图去抢,他只是缓缓地跪坐在母亲面前,泪水无声滑落。他明白了,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相册和讲述,或许都无法真正唤醒母亲的记忆。但他也看到,那份爱,早已超越了记忆的范畴,化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一种即使灵魂迷失在迷雾中,也依然在黑暗中燃烧的、不灭的星火。
这星火,照不亮前路,却映出了爱的悲壮与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