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霜》十寸甫文

15、真相与代价

　　展厅内的空气凝固如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幸存者们围在展柜旁，目光聚焦在苏筱筱发现的基座异常痕迹上，仿佛在解开一道通往生存的终极谜题。秦梓煜手中的仪器屏幕幽光闪烁，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他护目镜后的眉头紧锁，正全力解析着那些残留粒子和异常的电磁场信号。

　　“检测到微量……特殊的合成聚合物残留，其物理特性接近……高强度人造蛛丝。”秦梓煜的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清晰地报出分析结果，“电磁场异常波动源……锁定在上方。”他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穹顶那幅描绘着丰收女神的巨幅壁画。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被牵引至高处。楚垣歪了歪头，脏橘色的发丝随之晃动，嘴角扯出一个玩味的弧度：“呵，看来我随便逛逛还真蒙对了点东西。刚才就觉得那女神怀里那捆金麦穗……饱满得有点刻意，像是后面藏着什么。”他指的是壁画中女神臂弯里那束象征着丰饶与财富、色泽异常耀眼的金色麦穗。

　　霜亦舒心中灵光一闪，珊瑚色的瞳孔骤然亮起。周身淡雅的百合花香似乎也因这思维的活跃而重新变得清晰。她看向苏筱筱，语气带着求证：“苏小姐，你之前提到过，查利尔先生对古希腊文化，尤其是这幅丰收女神壁画，有着近乎痴迷的偏爱，甚至亲自参与了它的修复和安置？”

　　“是的，霜小姐。”苏筱筱肯定地点头，格纹领结衬得她脸庞愈发冷静，“根据我整合的背景信息，查利尔先生不仅是一位收藏家，更自诩为古典文化的守护者。这幅壁画是他耗费重金与极大心血从爱琴海地区弄来的，传说中，丰收女神赫马佛洛狄忒斯也庇护着不为人知的宝藏……”她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语气愈发笃定，“小秦的检测结果，楚垣先生的观察，再加上查利尔先生这不同寻常的个人情感投入……我认为，答案极大概率就隐藏在这幅画作的奥秘之中。”

　　苏筱筱那双对真相充满执念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与智慧凝聚，然后面向虚空，用清晰、冷静且不容置疑的声音开口：

　　“系统，启用‘上帝视角’天赋，提问：”
　　“第一问：失窃的‘神女之瞳’，是否被隐藏在与这幅丰收女神壁画直接相关的秘密机关之内？”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回答：YES。”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所有人心头漾开波澜。苏筱筱与秦梓煜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燃起的希望之火。

　　“第二问：开启或触发该壁画机关的特定条件，是否与查利尔先生本人独特的、不为人知的安保习惯或个人印记直接关联？”

　　“回答：不完全正确。”

　　“不完全正确？”秦梓煜护目镜后的眉头拧得更紧，手指在仪器控制板上飞快跳跃，试图从复杂的数据中找出那个缺失的变量，“这意味着……还有我们未知的触发机制，或者……参与者不止一个？”

　　苏筱筱抿紧了嘴唇，眼中执着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真相的轮廓就在眼前，那层最后的薄雾之后，便是核心。她再次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壁画华丽的油彩，穿透了这间充满阴谋的展厅，直指那构建了这一切的、无形的规则本身。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探求：

　　“第三问：查利尔先生本人，是否对这次‘失窃’事件知情，甚至……是默许者？他突如其来的重病住院，是否是为了掩盖某个更深层的、与《红鸾星宿》游戏系统本身相关的——”

　　“警告！！！”

　　苏筱筱的话语被骤然响起的、如同亿万玻璃同时碎裂的尖锐警报声悍然打断！这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狂暴、更具毁灭性，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因被触及逆鳞而愤怒震颤！“玩家苏筱筱！你提出的问题严重逾越剧本范畴，触及系统核心规则禁区！根据‘上帝视角’天赋使用限制，同质化追问已达上限，且严禁探查与游戏底层架构相关信息！判定为严重违规！强制淘汰程序——立即启动！”

　　“什么？！”霜亦舒失声惊呼，珊瑚色的瞳孔因惊骇而急剧收缩。

　　“筱筱姐！！”秦梓煜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护目镜后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决绝。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以超越体能极限的速度猛地扑向苏筱筱，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悲壮的力量，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天赋发动！时间逆——”

　　“嗡——！”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由规则之力构成的惨白光束，如同九天落下的审判之矛，自穹顶凭空出现，以超越时空概念的速度轰然降临！它精准无误地笼罩了苏筱筱那娇小而执着的身体，也无情地吞噬了刚刚触及她衣角、试图扭转命运的秦梓煜！

　　秦梓煜口中那“转”字甚至未能完全脱口，他催动天赋的意念便在触及那绝对规则壁垒的瞬间，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殆尽！在系统至高无上的抹杀权限面前，任何玩家的天赋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不——！！！”霜亦舒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悲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却被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的周予安和白曜死死拦住。周予安的手臂如铁钳般稳固，白曜则用身体挡在了她的前方。

　　刺目的白光仅仅持续了一刹那。

　　光芒散尽。

　　原地空无一物。

　　没有残骸，没有痕迹，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证明。苏筱筱和秦梓煜，就如同被最高明的橡皮擦从这个维度上彻底抹去，只余空气中一丝淡淡的、如同电路烧焦后的臭氧味，诉说着方才那绝对而残酷的抹杀。

　　“玩家苏筱筱严重违反游戏规定，强制淘汰！”
　　“玩家秦梓煜因试图非法干预系统强制执行程序，同步判定强制淘汰！”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为这两个年轻而聪慧的生命画上了休止符，重重砸在剩余每个人的心脏上。

　　霜亦舒浑身冰凉，依靠着白曜和周予安的支撑才勉强站立。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她珊瑚色的视野。“秦弟弟……苏妹妹……”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那两个孩子，一个冷静沉着，一个敏锐果敢，像两颗骤然划过夜空的流星，在她眼前为了触碰那危险的真相而彻底湮灭。那少年专注调试仪器的侧影，那少女追问真相时倔强的眼神……恍惚间，竟与她心中弟弟璟烁那聪慧又带着执拗的模样重叠起来。巨大的悲痛与蚀骨的无力感，几乎将她的理智吞噬。

　　“大小姐，请您节哀……”白曜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鎏金色的眼眸中盈满了痛楚与肃穆，他轻轻扶住霜亦舒颤抖的肩膀，“这两位小友……是真正的探索者，他们用生命换来了关键的线索。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必须揭开最后的谜底，活下去！”他身上沉静的木质香气，试图驱散那弥漫的悲伤。

　　周予安紧咬着牙关，酒红色的短发下，玫瑰红的瞳孔里仿佛有岩浆在翻滚。他死死盯着那空荡荡的地面，双拳紧握，骨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声响，周身不受控制地迸发出细碎而危险的蓝色电火花。那雨过天晴般的气息此刻充满了暴烈的能量。“小姐！白管家说得对！我们要替他们走下去！”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压抑着沸腾的怒火。

　　楚垣脸上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已彻底消失，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脏橘色的头发也仿佛失去了些许色彩。那双总是闪烁着邪气与兴味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系统的绝对抹杀，比任何玩家间的血腥搏杀都更直观地展示了规则的残酷与不可违逆。

　　“操……”他低低啐了一口，眼神却像被磨砺过的刀锋，再次投向那幅诡异的丰收女神壁画。苏筱筱未竟的问题，如同一个巨大的悬念悬在空中——查利尔！那幅画！

　　就在这悲伤与愤怒交织的寂静时刻，一个带着某种了然与复杂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众人身后响起：

　　“霜小姐，您有没有想过，其实——”

　　是海拉斯！那个金发的IT工程师不知何时再度现身，他倚靠在另一根装饰着科林斯柱头的石柱旁，蓬松的金色羊毛卷发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凌乱，蓝色的眼眸中交织着一丝洞悉的怜悯和某种即将揭示秘密的兴奋。他话刚起头，目光便再次意味深长地投向那幅壁画。

　　“其实什么？！”霜亦舒猛地转头，珊瑚色的瞳孔锐利地锁定他，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了急切与质问。

　　然而，海拉斯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尚未完全展开——

　　“警告！玩家海拉斯屡次尝试解析、破坏游戏核心规则，行为已构成持续性严重违规！强制淘汰程序启动！”系统那毫无波澜的机械音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迅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审判决意味！

　　海拉斯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即将揭晓谜底的微妙兴奋，骤然转变为彻底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哪怕是最后一句嘲讽或辩解。

　　“嗤——！”

　　一道极其细微、却散发着绝对死亡气息的幽蓝色射线，如同宇宙中最寒冷的冰针，瞬间洞穿了他的眉心！没有巨响，没有光芒爆发。海拉斯眼中那充满智慧与野心的蓝色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骤然熄灭。他脸上的惊愕与一丝不甘永远定格，身体失去所有支撑，软塌塌地向前扑倒，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从不离手的那个银灰色袖珍电脑方块，从无力松开的手中滚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弹跳了两下，屏幕上的幽蓝光芒闪烁了几下，便彻底归于死寂。

　　“玩家海拉斯屡次挑战系统底线，强制淘汰！”

　　又一条生命，以最简洁、最冷酷的方式被系统回收。展厅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幸存者们压抑的呼吸和如擂鼓般的心跳。楚垣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脏橘色发丝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白曜和周予安更是将霜亦舒紧紧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无形的威胁。

　　接连的抹杀与处决，如同最严厉的警示，将“规则”二字用鲜血与消亡刻入每个人的灵魂。探索真相的代价，高昂得令人绝望。

　　霜亦舒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珊瑚色的眼眸中，悲伤尚未褪去，却被一股更加炽烈的决绝之火所取代。她轻轻挣脱开白曜和周予安的护卫，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脊梁，薄藤粉的长发仿佛也感应到她的意志，无风自动。周身清雅的百合花香再次变得清晰而坚定。她抬起手臂，指尖稳稳地指向那幅俯视众生的丰收女神壁画，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幸存者耳中：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里！周哥，用你的雷元素，集中轰击女神臂弯里那束金麦穗！楚垣，注意壁画周围和穹顶的通风结构，准备接应探查！白叔，警戒四周，防止意外！”

　　周予安没有丝毫迟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周身雷光轰然爆发！酒红色的短发根根倒竖，仿佛有电流穿梭其间，玫瑰红的瞳孔中仿佛有雷暴在孕育！他右拳紧握，狂暴无匹的雷霆之力疯狂汇聚，发出如同千鸟齐鸣般的刺耳爆响！

　　“雷怒！破！！”

　　一道粗壮无比、闪耀着极致白光的雷霆光柱，如同挣脱束缚的狂龙，撕裂空气，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气势，精准无比地轰向壁画中那束最为耀眼的金色麦穗！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展厅内回荡！壁画被狂暴的雷霆正面击中！瞬间，碎石与金色的颜料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迸射！然而，预想中的整体崩塌并未出现。那被雷霆重点照顾的金麦穗区域，竟如同被触发的精密机关，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运转声，向内凹陷、旋转，赫然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与此同时，壁画侧下方，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悄然滑开，显露出其后一个仅能容纳一人进入的狭小密室，一个样式古朴、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保险柜静静置于其中。

　　“哈！机关算尽，还是露馅了！”楚垣怪笑一声，身影瞬间在原地模糊消失。下一秒，他已利用“瞬间移动”出现在高高的穹顶，悬在通风管道的格栅入口处。他单手轻易扯开看似牢固的格栅，探头向内望去，随即伸手一捞，扯出了一小截近乎透明、却异常坚韧、还带着微弱腥气的丝线！“果然！这里有残留的蛛丝！材质特殊！”

　　“通风管道……特制蛛丝……只有内部人员才可能知晓的壁画机关……”霜亦舒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苏筱筱发现的工具磨损痕迹，秦梓煜检测到的高强度聚合物，楚垣找到的蛛丝实证，周予安暴力破解的隐藏密室……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完美地拼接成一幅完整的图画！一个清晰得令人心寒的作案过程在她脑海中浮现：有人利用对查利尔先生个人癖好和收藏秘密的极致了解，通过通风管道垂降特制工具，以某种巧妙的方式远程或间接触发了壁画机关，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了宝石！而能做到这一切的人……

　　“是管家！”霜亦舒与刚刚落地的楚垣目光交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出了这个结论！唯有那位深受信任、几乎掌管着查利尔一切生活与收藏细节的管家，才可能洞悉如此隐秘的机关，才有机会和时间布置这一切！

　　仿佛是为了最终印证他们的推理，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终于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任务完成的宣告意味：

　　“正确！玩家霜亦舒成功还原‘神女之瞳’失窃案全部真相！系统判定任务完成！富豪查利尔的贴身管家利欲熏心，利用其职务便利与对主人秘密的掌握，策划并实施了本次盗窃。作案动机、手法、路径已完全明晰！”

　　“恭喜玩家霜亦舒、白曜、周予安、楚垣成功完成《宝石商人的至宝》剧本！相应积分奖励已发放至各位账户！”

　　系统的声音略微停顿，随即发布了最终通告：

　　“注意！因《逃离维罗纳》剧本玩家‘夏欣爱’确认死亡，第一轮游戏全部结束！”

　　“玩家霜亦舒、白曜、周予安、楚垣，请即刻进入等待区，准备迎接第二轮游戏！”

　　炫目的纯白光芒毫无预兆地自脚下升腾，瞬间包裹了四人的身影。在意识被传送光芒彻底吞没的前一刹那，霜亦舒最后的目光扫过那片破碎的壁画、敞开的密室入口、地上那截刺眼的蛛丝，以及海拉斯倒下、苏秦二人消失的空地。

　　复杂的情绪——沉重的悲伤、揭开真相的一丝释然、对逝者的哀悼，以及对未来更加凶险莫测的游戏的深深警惕——最终都沉淀为她珊瑚色眼瞳中一抹不屈的坚毅。百合花香萦绕不散，她下意识地更加抓紧了身旁白曜和周予安坚实的手臂。楚垣则彻底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脏橘色的头发在强光中化作一道沉默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