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霜》十寸甫文

13、谁是黄雀？

　　金发碧眼的IT工程师海拉斯·诺瓦克，此刻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从容。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一件精密仪器被用于砸开坚果，动作却快如闪电。

　　只见他手腕优雅地一翻，一个仅有怀表大小的银灰色金属方块便出现在掌心，表面流动着暗哑的金属光泽。他修长白皙、仿佛为敲击代码而生的手指，在方块侧面几个隐蔽的卡扣上灵巧地拨动、按压，动作流畅精准得如同在演奏一首复杂的赋格曲。

　　“对付只是依靠肌肉和原始本能的……嗯，‘前现代战士’，”海拉斯的声音带着一丝技术精英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惋惜，并非刻意的侮辱，而是源于认知维度的巨大差异，

　　“动用这些设备，从能源效率和价值比来看，实在是一种浪费。”他说话的同时，那看似朴素的金属方块如同被注入了硅基生命，伴随着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又无比精密的齿轮咬合与能量流动的嗡鸣声，迅速翻转、折叠、延展。

　　短短两三秒钟，一个充满未来感的袖珍工作站便魔术般在他手中完成了形态转换——坚固的外壳展开成稳定的三角基座，数层薄如蝉翼、几乎完全透明的柔性光屏如孔雀开屏般立体弹出，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拥有生命的瀑布，在上面疯狂倾泻、奔流，瞬间构筑出复杂的立体空间模型、生物体征热力图以及无数行令人眼花缭乱的实时分析参数。

　　整个装置散发着超越时代的冷冽科技之光。迷离的、不断变幻的蓝光映照着他蓬松柔软的金色羊毛卷发，竟在其边缘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如同雨后天晴时新生青草般的迷人翠绿色彩。

　　这完全违背物理常识的科技造物，让思维还停留在钢铁与火药层面的亚历山大看得目瞪口呆，铜铃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不安与一丝悄然滋生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海拉斯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在亚历山大身上，他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飞速刷新的数据流。他的手指在悬浮的光屏上飞快地进行虚拟点击、拖拽、缩放，每一次触碰都带起细碎如星尘的光点涟漪。亚历山大那高大健硕的身体轮廓被无形的扫描光束瞬间勾勒、解构，肌肉纤维的密度、骨骼关节的承压极限、肾上腺素激增下可能的爆发速度与规避路径……无数数据在光屏上疯狂演算、建模，最终汇聚成几个闪烁的红色高亮区域——生理弱点。

　　“吼——！”亚历山大发出一声被轻视的怒吼，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致命的威胁。他压下心中那丝不安，凭着蛮力与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经验，如同失控的重型载具，朝着海拉斯猛冲过来，试图用最纯粹的物理力量碾碎这个看似文弱的、只会摆弄机器的对手。沉重的脚步踏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然而，海拉斯只是微微侧身，避开正面冲击的锋芒，同时，他的食指如同敲下最后一个决定性的回车键，在光屏上一个虚拟按钮上轻轻一点。

　　“嗡——！”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其轨迹的高频脉冲能量束，精准地从海拉斯手腕上弹出的、仅有纽扣大小的微型发射器中射出。它并非直接攻击亚历山大的身体——那在他看来是低效且不够优雅的。能量束瞬间击中了他脚下那块镶嵌着金丝、含有特殊导电矿物的花岗岩地板。

　　砰！！！

　　能量束与矿物产生了剧烈的、超出常规物理范畴的反应，落点处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白色强光，伴随着一声不算响亮却异常沉闷的爆炸！地面微微震颤，一股无形的、高度集中的冲击波呈扇形向上喷发！亚历山大庞大的身躯被这精准计算的爆炸冲击波狠狠掀飞，完全失去了平衡，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砸在几米外一个陈列着无数水晶艺术品的强化玻璃展柜上。

　　哗啦——轰隆！

　　昂贵的展柜瞬间分崩离析，化作无数晶莹却锋利的碎片，如同爆炸的冰晶向四周激射！亚历山大被无数碎片刺中，鲜血瞬间从多处伤口涌出，将他染成一个血人。他挣扎着想从碎片堆中爬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困兽般的嘶吼，眼中燃烧着不屈的野性。海拉斯面无表情，碧色的眼眸中只有冷静的数据评估。他的手指在光屏上再次轻点，如同进行微雕艺术。

　　下一刻，几道细如发丝、却闪烁着致命红芒的激光束，从天花板装饰性镂空花纹的隐蔽角落里无声射出，它们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划出精妙的、预判了所有躲避可能性的交织网络，最终精准地汇聚、缠绕在亚历山大粗壮的脖颈大动脉处。

　　刺啦——

　　一股皮肉被瞬间高温碳化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压过了血腥气。亚历山大那双充满野性与暴戾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中倒映着海拉斯冰冷的身影，里面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对这种“非战士”死法的巨大不甘，随即，那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彻底熄灭。他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彻底瘫软在碎裂的水晶与血泊之中，再无声息。

　　“玩家亚历山大确认死亡！天赋‘精兵利器’被系统强制回收。”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响起，为这场不对等的战斗画上句号。

　　海拉斯优雅地收回手，立体投射屏幕瞬间折叠、收缩，流畅地变回那个不起眼的银灰色方块，被他从容地放回西装内袋，仿佛那只是一支普通的钢笔。他甚至好整以暇地掏出一块雪白的高级亚麻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袖口上可能沾染的、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亚历山大的尸体，仿佛只是清理掉了一个程序运行中意外产生的小小冗余文件，眼神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任务完成的淡然。

　　“我向系统提出，对玩家海拉斯发动‘禁锢’！”

　　沈昭仪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显然，从海拉斯轻易解决掉亚历山大开始，她就一直在全神贯注地防备着这个深不可测的IT精英，寻找着出手的时机。

　　“确认！天赋‘禁锢’立即生效！”系统回应道。

　　一股熟悉的、规则层面的束缚感瞬间笼罩了海拉斯，他感觉到自己那能够分析并强制交换对手数据的“弱即是强”天赋，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窖，失去了所有活性与响应，暂时变成了一段无法调用的灰色代码。他微微挑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但转瞬即逝。他看向如临大敌的沈昭仪，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仿佛在观看原始仪式的弧度。

　　“沈小姐，”海拉斯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玩味，“我想您可能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误会。”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装着袖珍电脑的西装内袋，动作从容不迫，“对于对付你们这几位尚停留在‘个体武力’和‘规则技能’层面的玩家，”他特意在“个体武力”和“规则技能”上加了重音，带着技术至上者的优越感，“我根本就没想过，需要动用天赋这种……受制于系统规则、且不够精确高效的‘黑箱’手段。”他摊开双手，姿态优雅而自信，仿佛在展示自己的绝对掌控力。“我的逻辑和知识，才是唯一的‘天赋’。”

　　沈昭仪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海拉斯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和他那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她心中警铃疯狂炸响！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向后急退，战术靴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试图拉开到一个安全的、足以让她再次反应的距离。

　　但为时已晚。

　　海拉斯的手如同幻影般再次探入怀中，那个银灰色的方块再次出现，变形、展开的速度比之前更快，几乎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这一次，光屏上不再是复杂的分析数据，而是直接弹出了数个凝聚着高浓度毁灭能量的幽蓝色光球。

　　光球并非直线发射，而是如同拥有基础人工智能般，在空中自行划出数道诡异的、完全违背常规弹道的弧线，瞬间构成了一个立体的、毫无死角的封锁力场，将沈昭仪所有可能的闪避路径彻底封死！高科技武器的锁定和攻击模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类的格斗认知范畴。沈昭仪只来得及将灌注了最后力量的双臂交叉护在身前，做出一个在她丰富法医经验中判断为最可能减少伤害的防御姿势，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了然。

　　滋——轰！！！

　　刺目的幽蓝色光芒瞬间吞噬了女法医纤细而挺拔的身影。强大的能量冲击没有产生巨大的爆炸，而是以一种高度内聚的方式，将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巨锤击中般，狠狠撞飞出去！她的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装饰着浮雕的墙壁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巨响，随即软软地滑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埃。

　　她精心打理的蓝黑色短发凌乱地散落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上，那双曾冷静如冰、能够洞察最细微线索的眼眸，此刻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依旧璀璨、却仿佛在嘲讽这一切的水晶吊灯。一缕鲜红的血液从她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蜿蜒而下，染红了深色套装挺括的衣襟，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凄艳的花。

　　“玩家沈昭仪确认死亡！天赋‘禁锢’被系统强制回收！”系统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

　　短短几分钟内，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血腥戏码便已落幕。

　　金发工程师海拉斯站在原地，轻轻拂了拂西装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属于胜利者的、纯粹的、近乎孩童般解决了复杂难题的喜悦。

　　他环顾四周，亚历山大那布满血污和碎片的尸体，沈昭仪那靠在墙边失去生机的身躯，以及更早之前许力那凝固着卑微哀求表情的遗容，都成了他这场完美技术演示下的黯淡注脚。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一种凭借智慧与科技掌控全局的自信油然而生——

　　自己果然是那只洞察先机、利用规则而非被规则束缚、最终笑到最后的黄雀。

　　然后，沉浸在胜利余韵和对自身技术极度自信中的海拉斯，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写他命运的决定。

　　他抬起头，对着空旷的、仿佛无处不在的系统空间，用一种混合着技术狂人的极致探究欲和挑战未知权威的兴奋语调，清晰地说道：

　　“系统，请求建立底层数据通道。我要直接与游戏终端的核心开发者进行实时数据匹配与交互。启动我的天赋‘弱即是强’的最高权限应用模式！我要进行一场压力测试，评估一下，究竟是他构建这个虚拟牢笼的底层代码逻辑更‘强’，还是我解析、扭曲、乃至覆盖其规则的‘弱’，在本质上更具力量和价值！”

　　空气仿佛凝固了。系统没有像往常处理玩家指令一样立即回应。死寂持续了令人心悸的数秒钟，仿佛整个空间的底层代码都在进行着激烈的冲突与权限校验，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突然——

　　“警告！警告！警告！！！”

　　震耳欲聋的、前所未有的狂暴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那声音不再是平板的机械音，而是充满了近乎拟人化的、如同被触怒神明的雷霆之怒，尖锐的音浪如同实质的能量冲击，狠狠撞向海拉斯的耳膜乃至精神。

　　“玩家海拉斯提出了严重违规的请求！触及系统核心安全协议红线！系统判定予以最高级别警告，暂不执行即时惩罚！重复，严重违规！此行为被视为对系统存在的根本性挑战！如果玩家继续提出此类极不合理、试图破坏系统核心架构与权限隔离的要求，将立即触发终极防御机制，承担不可逆转的、毁灭性的后果！”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实质的音波海啸在陈列室中翻滚、震荡，震得残存的玻璃窗嗡嗡作响，连空气都仿佛在数据层面的怒火中扭曲、颤抖。海拉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胜利的喜悦如同被冰水浇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措手不及的惊愕和一丝被强大力量强行冒犯、打压后产生的恼怒。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湛蓝色的瞳孔因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浩瀚如星海的压迫感而猛地收缩。警告的红光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映在他骤然失去血色的脸上，明灭不定。

　　“啧。”短暂的惊愕后，海拉斯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试图用冷静重新武装自己。他抬手，略显粗暴地弹开刚才被系统警告音浪震得从口袋边缘滑出的袖珍电脑碎片，动作带着一丝被强行抑制的烦躁和不服。

　　“好吧。”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安抚自己受挫的技术尊严，又像是在对那个无形的、展现出绝对统治力的系统做出暂时的、策略性的妥协。

　　直接对话开发者、挑战游戏根源架构的想法虽然极具诱惑，像一颗散发着诱人光芒的禁果，但眼下显然触动了不可逾越的防火墙。海拉斯迅速调整心态，属于顶尖工程师的、趋利避害的冷静逻辑重新占据了上风。

　　问题不大！他眼底闪烁着计算和谋划的光芒。只要凭借自己超凡的技术实力和数据分析能力，严密计算出场上所有玩家的强弱局势，精准地掠夺、复制对自己最有利的“属性”和“情报”……那么，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条通往最终胜利的道路，依然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完全没意识到，或者说刻意忽略了系统那饱含杀机的、最后一次警告中蕴含的真正意味，以及那已然笼罩在他头顶、名为“高危观察目标”的、随时可能降下毁灭性打击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投向这间充满谜团、死亡与数据宝藏的宝石展厅深处，寻找着下一个值得分析和“优化”的“数据源”，步伐重新变得沉稳而自信，仿佛刚才那撼动空间的警告，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干扰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