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众星之中找到你》喻澍Ys

8、问诊

　　唐彦明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目光落在患者脸上。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干净的男孩子，算不上那种极具冲击力的顶尖帅气，但皮肤很白净，五官清秀端正，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只是此刻因为疼痛，他的眉头紧紧皱着，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眼底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黑眼圈，透露出长期作息不规律的痕迹。
　　但唐彦明敏锐地注意到，除了疼痛带来的生理性不适，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显得有些紧绷和局促。他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太敢与唐彦明直接对视，即使疼得厉害，身体语言也透着一股下意识的退缩和拘谨，仿佛对身处医院面对陌生医生这件事本身感到不安。
　　唐彦明的语气柔和了下来，目光重新落回屏幕，避免直视对方带来压力：“疼了多久了？怎么个疼法？”
　　“大概半小时前，直……呃，工作到一半突然开始的，绞着疼……”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似乎疼得有些喘不上气。
　　直？直播？唐彦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稳住心神，继续追问诱因：“晚上吃什么了？或者最近作息怎么样？”
　　“晚上吃了点放凉了的外卖，昨晚上也是……”他吸了口冷气，缓了缓才继续，语气里带着点不自觉的抱怨和虚弱，“我们这工作就这样，经常熬夜，吃饭也没个准点……”
　　放凉的外卖、经常熬夜、吃饭没准点、工作到一半突然疼痛……这些词句和他刚刚在粉丝群里看到的消息，以及他对予昼生活作息的了解瞬间重叠。
　　是他。
　　是予昼。
　　线上那个隔着屏幕、声音陪伴了他四年的人，此刻正以“蒋遥晞”这个名字，真切地坐在他面前，因为长期的不自律而痛苦不堪。
　　那个在直播间里毒舌犀利掌控全局的人，现实中竟是这样一个会因为面对医生而显得局促不安的年轻人。这种强烈的反差让他心头微微一震。
　　唐彦明迅速压下心头的震动，所有的私人情绪在瞬间被专业的冷静覆盖。他站起身，声音放得更加平缓，安抚道：“躺到检查床上，我给你检查一下腹部。别紧张，放松点。”
　　蒋遥晞依言躺到了检查床上，身体显得有些僵硬，目光依旧不太敢直视唐彦明，手指下意识地蜷缩着。唐彦明戴上手套，温热的指尖隔着薄薄的衣物，在他上腹部轻轻按压。
　　“这里痛吗？”
　　“……嗯。”
　　“这里呢？”
　　“嘶——就、就是这里最疼……”
　　“有反酸或者恶心的感觉吗？”
　　检查过程中，蒋遥晞的回答都很简短，疼痛让他额角的冷汗更多了，但那种面对陌生环境和人的不自在感依旧隐约可见。唐彦明的动作专业而轻柔，语气始终平稳，尽可能减少他的紧张。
　　结合体征和描述，唐彦明初步判断是急性胃炎发作，可能与饮食不洁、作息紊乱有关。他回到桌前，快速开具了电子处方。“问题不大，我给你开点保护胃黏膜的药和缓解痉挛止痛的。先去药房取药，按照说明吃。这两天饮食一定要清淡，喝点温粥什么的，绝对不能再吃生冷油腻和刺激性的食物。”
　　唐彦明将打印好的处方递过去，语气不自觉地比平时更耐心了几分：“最重要的是，以后要尽量按时吃饭，保证休息，不能再这样熬夜了。少吃冷的食物，多喝温水。胃是靠养的，年轻也不能这么挥霍。”
　　蒋遥晞接过处方，手指似乎微微抖了一下，依旧低着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医生。”声音轻得像耳语。他甚至没多看唐彦明一眼，便拿着单子快步走出了诊室，背影带着点如释重负又依然不适的仓促，很快消失在转角。
　　唐彦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底那点因确认身份而泛起的波澜尚未完全平复，急诊科值大夜的医生正好来接班了。他迅速收敛心神，将手头的病人情况清晰地交接给对方，便脱下了急诊区的白大褂。
　　回到住院部，陈泽杨还在办公室整理最后的病历。见到唐彦明回来，他抬头打了声招呼：“老师，急诊那边忙完了？”
　　“嗯，处理完了。”唐彦明点点头，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准备下班吧。”
　　凌晨一点，两人一同离开医院。夜色深沉，这个时间点早已没有了公交和地铁。如同过去的每一次小夜班一样，唐彦明启动车子，对陈泽杨说：“上车吧，送你回去。”
　　“谢谢老师。”陈泽杨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夜晚的道路空旷，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寂静的城市里。两人没有过多交谈，只有电台里流淌出的舒缓音乐。将陈泽杨送到他租住的公寓楼下后，唐彦明才调转车头，驶向自己家。
　　等他停好车，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进家门时，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他换了鞋，将钥匙扔在玄关柜上，这才真正放松下来，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拿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锁屏界面上堆叠着各种通知。唐彦明划开屏幕，下意识地点开了小号上那个熟悉的粉丝群图标。群里早已恢复了平日的热闹，聊着各种游戏话题和日常水群，而那条由琴琴发布的关于予昼紧急下播的@全体通知，早已被刷到了很上面。
　　他手指滑动，往上翻找，目光很快定格在了一条来自予昼本人的消息上。那条消息发送的时间，大概在他离开急诊科后不久。
　　【予：@全体成员从医院回来了，大家不用担心，小问题。医生开了药，吃了好多了。都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这条报平安的消息下面，是粉丝们长长一串的【啊啊啊予宝回来了！】【没事就好！】【吓死我了！】【好好休息啊！】【明天见！】的欢呼和问候。
　　唐彦明看着那条简短的、语气甚至带着点例行公事般平淡的报平安消息，眼前却仿佛又浮现出一个多小时前，急诊室里那个脸色苍白，冒着冷汗，显得局促不安又强忍着疼痛的年轻身影。
　　“小问题……”唐彦明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冰凉的边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作为医生对这种轻描淡写的不赞同，或是作为“粉丝”，对那人独自面对病痛时那份倔强和疏离生出的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挂。
　　最终，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手机充电，走向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