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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秋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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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州盐案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但巨额银两,已经开始浩浩荡荡北运。
萧昱安站在望楼上,目光轻而易举就盯住了那个修竹般的身影。
谢珩之似乎永远有处理不完的公务,他此刻正与户部前来接收银两的官员低声交谈,手指在文书上缓缓点划。在听完对方的回话后,谢珩之脸上扬起了温润笑意。
萧昱安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栏杆。
哼~这个谢珩之怎么对谁都会笑。
萧昱安想起了那些关于谢珩之和太子兄长的“流言蜚语”。是他远在北疆都有所耳闻。入幕之宾?哼~分明是手段了得的佞幸!
户部官员见萧昱安过来,连忙行礼,噤若寒蝉。
谢珩之的笑意在转身时便悄然敛下。
“安王殿下。”谢珩之躬身行礼,态度恭谨,挑不出一丝错处,偏又昭示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
萧昱安的目光先是扫过那卷文书,后又落定在了谢珩之的俊脸上。“谢御史,北运一事关系重大,若出了半分差池,恐怕你担待不起。”
谢珩之眉眼未动,淡声回道:“回安王殿下,所有银两皆已与淮州府库、都察院、户部三方账册核对无误,每箱铅封完整。沿途护卫调度已与兵部确认,责任明晰。安王殿下,若有疑虑,可随时调阅所有文书副本。”
“谢御史,果然是心思缜密,算无遗策。难怪能得陛下和东宫如此信重。”萧昱安刻意在“东宫”二字上微微停顿。
谢珩之再次躬身行礼,声音依旧淡然:“安王殿下,谬赞!臣谨遵安王殿下教诲,不敢辜负皇恩浩汤。”
“……”谢珩之这是在用他之前的警告阴阳他?萧昱安深吸一口气,挤出一句:“哼~你最好如此!”
言罢,萧昱安不敢再看谢珩之一眼,仿佛是怕污了眼睛,猛地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谢珩之站在原地,直至萧昱安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缓缓直起身。目光重新落在文书上,继续与其他官员和颜交谈起来。
银车依旧在一辆接一辆地驶离,沉重的车轮声碾过大地,也碾过萧昱安纷乱如麻的心绪。
久久不停……
离开淮州地界,车马辚辚北上。车厢内,萧昱安靠着软枕,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座的谢珩之身上。
谢珩之正专注于手中的一卷文书,侧脸线条在晃动的车影里显得清隽而专注。那身原本合体的绿色常服显得有些空荡。然通身的清贵气度与眉宇间的沉静,却未被淮州劳苦折损分毫。
历风霜,不变好风姿。
萧昱安看着,心头那点自淮州以来便盘旋不去的的烦躁又悄然升腾,堵得他有些气闷。
萧昱安猛地抬手,“唰”地一声掀开了帘子,看向窗外流动的景色。
恰在此时,车队缓缓驶入了一片极为壮观的枫树林。
时值深秋,枫叶红得绚烂恣意。深深浅浅的红交织层叠,如火如荼,洒染了整片山峦与天际。
萧昱安心头闷气似被这浩瀚秋色涤荡少许。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缓,脱口问道:“如此盛景,灼灼其华,热烈奔放,谢御史以为如何?”
谢珩之一听到萧昱安开口,语气竟是罕见的平和甚至带着些许赞叹,手中翻阅文书的动作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谢珩之缓缓抬眸,视线先是落在萧昱安线条略显柔和的侧脸上。似有片刻的探究与不解,随即才循着萧昱安的视线望向那片燃烧般炽烈的红枫海。
“安王殿下,雅兴。秋色虽好,然物候有常,天道有序,盛极则衰。此虚幻之景,不必停留……”
萧昱安眼神倏地沉了下来。“谢御史,本王倒是认为这秋叶胜春华,错之可惜!”
“......”谢珩之垂下眼眸,避开了萧昱安的视线。
“哼~”萧昱安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停车!”萧昱安的声音拔高。
闻声,驾马的亲兵毫不迟疑,立刻稳稳勒住缰绳。伴随着骏马一声嘶鸣,车队缓缓停驻在这片绚烂的红枫林旁。
李承毅立刻策马赶到车窗外,躬身恭敬询问道:“安王殿下,有何吩咐?”
萧昱安看也不看对面的谢珩之,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道:“传令下去,于此地休整两刻。本王要下去走走。”
“是,安王殿下!”李承毅毫不迟疑,抱拳领命。旋即调转马头,声音清晰洪亮道:“安王殿下有令,全体休整两刻!亲卫队左右散开警戒!余者原地歇息,检查车驾,饮马喂料!”
萧昱安拂袖下车,独自一人,大步踏入那片连绵如火海的红枫林。夕阳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红枫叶隙,投下斑驳的光影,拉长了他孤长的影子。
林中美景确实夺目,然萧昱安胸中堵着气,欣赏的心情已大打折扣。他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小段,心头那股被谢珩之轻易挑起的烦躁却挥之不去。
萧昱安蛮横地伸手,就近折下了一枝形态极佳、红叶最为稠密绚烂的枫枝。一个带着明显挑衅和捉弄意味的念头倏地窜上心头。
不过一刻钟余,萧昱安走到车驾前,一把掀开车帘。
车厢内,谢珩之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垂着眼眸,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正专注地阅读着手中的文书,侧脸平静无波。
萧昱安看准了他手中摊开的文书,将手中那枝炽烈张扬的红枫叶,不由分说地投掷了过去。 “谢珩之,本王瞧着,红色更衬你。这枝红枫,赏你了。”萧昱安抱臂倚在车门口,语气漫不经心,却又带着不容错辨的刻意与戏谑。
“下官,谢安王殿下,赏。”谢珩之平静恭顺的应道。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捏起那枝横陈于文书上的红枫。将它搁置在一旁的空位上,与那些重要的公文卷宗仔细地隔开些许距离,避免落叶弄污了纸页。
“哼!”萧昱安又是一声冷哼,比先前那声更重,带着明显的气急败坏。他猛地放下抱着的双臂,不再倚靠车门,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压迫感,几乎将车厢口的光线都遮挡了大半。
“谢御史倒是宠辱不惊。”萧昱安语带嘲讽,声音压低了几分。“本王赏的东西,就这么不入你的眼?连多看一刻都嫌碍事?”
萧昱安的视线扫过那被谢珩之妥善安置在一旁、却明显被冷落了的红枫。
“还是说,谢御史只对那冷冰冰的文书感兴趣,对本王、对本王赏的任何东西,都只觉得厌烦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