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星劫》午下箫

1、危机

　　天色渐晚，淅淅沥沥的雨打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冲刷着下水道旁浓稠不化的血迹。
　　荒废的居民楼外墙破败不堪，发灰的墙皮斑驳脱落。
　　一个人正靠着破墙坐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这个人已经不像是人，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浑身浴血，漆黑的瞳孔却亮得令人惊骇。
　　但全身上下的伤口依然不断往外冒鲜血，热量带着生命力一点点流失。
　　那血人终于阖上眼。

　　周良从黑暗中睁开眼，兜头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缓了一会才感到疑惑，他不是在谈生意的路上被车撞了吗？
　　足以碾碎肋骨的撞击力似乎还没离去，他轻轻吸了口气，发现肺里火烧火燎的，疼得他两眼一黑，咬破了舌头才没又晕过去。
　　等缓过几分钟，他才发现周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强撑着环顾四周，他又愣住了——
　　血，到处都是血，还有尸体。
　　墙壁上，道路边，草坪里，散落着七七八八的血肉之躯，有完整的，也有模糊一团的。
　　不对啊，车祸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
　　现在哪来这么多人？！

　　而且仔细一看，周良发现这些可能并不是“人”，这些地上的仁兄们都长着毛茸茸的耳朵，手脚也都已经退化成兽爪，只有躯体和脑袋还是人的样子。
　　这是天堂吗？
　　原来人死后会变成动物，周良乐观地猜测，也许还会根据生前表现给人分配物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几乎有点期待地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了。

　　咦？
　　为什么他的爪子还是人类的手？
　　有点失望，难道他在死后都还得当苦命的人，不能吃白饭。

　　“清道夫办事，闲者避让！”
　　正在这时，一声尾调拖长的粗砺叫喊从破街拐角处传来，打破了他的沉思，听着大汉重重的脚步声，周良脑袋里突然一阵阵钻心地疼。
　　就像有人撬开他的天灵盖活取脑花，疼得他刚复明不久的两眼又是一黑。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全是血水混杂着泥水，雨打在手心像冲淡了调色盘上的红黑颜料。

　　可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大量信息被浓缩在一起灌输到脑中，周良感觉大脑直接宕机，一时间被硬控在原地。

　　如果他没猜错，他应该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的某个“人”身上，根据原主的记忆，现在应该是新星际历2433年，此间没有“动物不准成精”的规定，凡是有灵的生物都可以通过勤学苦练修得人身，参与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
　　好巧不巧，这具身体的原主好像就不是个人，而是赤狐一族某个旁系的少主。
　　而且原主可能由于尚且年少不学无术，还未修行成“人”，因此对人间世事缺乏了解，此番惨遭灭门的前因后果，周良在原主的记忆中竟找不到一点线索！
　　而且在战斗开始不久后，家中长辈苦战正酣时，这小狐狸便吓得晕过去了。
　　周良心说：可真是个绣花小枕头，一点用没有。

　　等他狼吞虎咽地消化完这些不属于他的人生片段，才发现“清道夫”大汉已经走到面前了！
　　一双黑色的长靴踩在雨血混杂的水坑中，周良抬起头，只看见寒光逼人的一双眼，还有络腮胡下紧抿的嘴唇——
　　这大块头似乎很不高兴。
　　周良这才想起来，几分钟前大叔似乎说让无关的人避让，应该是看自己没理他，所以闹情绪了。
　　但他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站都站不起来，往哪让呢？
　　于是他摆摆手，尽量挤出来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这会儿动不了，你忙你的就行，不用管我。”

　　大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两人对峙了一会，周良低头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一般，扶着墙打算站起来，结果没想到高估了两条腿的能耐，屁股刚离开地就“噗通”一下又坐了回去。
　　双腿好似刚从别处偷来的一样不听使唤，不知是不是那小狐狸从未试过直立行走，用起来如此四肢不协调。
　　他不知道是被摔得还是气得头晕，索性坐在地上没动。

　　但“清道夫”却没有耐心再看他演戏，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刀架在肩头，对着一地的尸体扬了扬下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周良回过神连忙摇头，斩钉截铁地道：“当然不是，这都谁啊，根本不认识！”
　　说完在心里默念罪过，“小狐，对不住了，但是活命要紧，有机会再帮你报仇”。
　　可能是他太过笃定，“清道夫”本以为这少年轻则露怯心虚，重则吓破了胆直接求饶，没想到却淡定而诚恳地否定了，让他一时间也卡了壳。
　　他顿了一会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良心念电转，略一思考回道：“我本是奉命来此处办事，没料到这帮畜生竟加害于我，我不敌他们人多惨遭围殴，但在昏迷之前好像有位大人突然出现，对那些孽畜出手......我听见你的声音才醒来，本以为今天要命丧于此了，现在看来捡了条......”
　　他一段话讲得婉转动听，动情之处时而楚楚可怜，时而义愤填膺。
　　可惜这大汉心如磐石，没听他讲完就振臂一挥，周良眼前寒芒一闪，那寒铁利刃已经架在脖子几寸处了。
　　他一下闭了嘴。

　　“巧舌如簧！”大汉一手捋着胡子，再次威胁道，“再不说实话，我把你一起清理了！”
　　开玩笑，说实话只会被清理得更快吧，周良忍不住心里吐槽。
　　他举起双手示意投降，本就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更是急得眼眶中含满泪水，看着毫无威慑力，
　　“大哥，我说的句句属实！难道我会把差点害死我的人认成救命恩人？这可是认贼作父啊...”
　　“你当真与这些人毫无交情？”
　　“千真万确。”
　　见他态度有所松动，周良接着道：“敢问你可知道恩人...那位大人是何人物，本人日后定当报答救命之恩！”
　　大汉摇摇头，只道：“星盟办事，自然是惩恶扬善，只为星球百姓安居乐业，不求回报。”
　　然后便不再理会周良，收刀入鞘，走向那一地尸体。
　　他一次捡起两具不人不兽的残躯，用两边胳膊夹住，然后迈着重重的步伐向街边走去。

　　周良这才注意到，大块头来的地方停着一辆小皮卡，和这街道一样破旧，所以十分不起眼。
　　他每一趟搬运两到三个“人”，过去把人丢到车上就又折回。
　　在这个世界里处理这种事情居然还有专门的公家部门，办起事来也光明磊落，丝毫不遮遮掩掩！

　　大块头臂力惊人，如此反复数次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小时就搬完全部了。
　　眼看着地上的尸块越来越少，周良趁大块头背向他的时候拼命活动手脚，好让四肢尽快协调起来。
　　虽然那人现在对他视而不见，但在悬殊的力量面前，还是稳妥保命要紧。
　　万一那人突然改主意了呢？

　　于是，周良凭借着原主对街道的记忆，在脑中规划了一条逃生路线，准备趁大块头反悔之前逃走。
　　毕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终于在大块头又一次抱起两位仁兄走向破街另一头时，他猛吸一口气，再次扶墙起身，可还是没能站稳，打了个趔趄才总算是站住了。
　　然而刚刚脚下踩到的树枝，还是发出了“啪”的声响。

　　雨幕渐收，雨声渐小，长街上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大块头的脚步声突然停止了！

　　周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呼吸声太大打扰到别人工作。
　　噗通，噗通...
　　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他等了几息的功夫，大块头终于还是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道是抱着两个人不方便转身，还是料想弱不禁风的少年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他头也不回丢下句：“老实点，别碰我的宝贝们。”

　　周良感到一阵恶寒，胳膊上涌起来一片鸡皮疙瘩。

　　他搓搓手臂，缓缓吐出这口气，然后跟着大块头的脚步，同频迈出步子。
　　距离拐进巷子的第一个口还有十几步的路程，而大块头距离皮卡还有二十多步。

　　周良飞快地想，满打满算也是够他拐进第一个巷子，只要隐藏好脚步声，每一次都与他保持一致。
　　于是他亦步亦趋，走出十来步，然后一个闪身躲进了巷子里。
　　听着外面频率丝毫未变的沉重脚步，周良暂时松了口气，心也掉回肚子里。
　　这人看起来虽然不是记忆中杀他们的人，但来善后的必然也是一伙人。
　　可既然大块头没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清理”掉他，就说明所谓“清道夫办事”还是讲规矩的，那么他就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从新鲜还热乎的记忆里挑挑拣拣，编了一个“可活性”最高的解释。
　　此番他变成人，仇家定然认不出来，于是他便与一地的“亲眷”划清界限，先保全小命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缓了几息之后，他又朝巷子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听外面路上的动静。
　　等拐过了几道弯，他便拔腿直接跑了起来。
　　他好像脑中有一张地图，在每个岔口都不假思索地转向、冲进去，直到略过了数不清多少个岔口，他才来到一条窄巷的尽头。
　　墙边堆着几个垃圾桶，各种废铜烂铁和生活垃圾已经堆成了小山，各种腐烂的汤汁剩饭混在一起，油污顺着雨水漫延出去，远远散发着刺鼻的臭气。
　　周良捏着鼻子移走其中一个垃圾桶，后面竟有一扇不起眼的铁皮门！
　　他推开门，里面赫然是一个家具齐全的小房间。

　　正在这时，垃圾堆深处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在那！”周良大喝一声。
　　可是四周太过安静，他吓了自己一跳，连忙警惕地环顾左右。
　　什么都没有。

　　他又低头检查角落，这才发现了“罪魁祸首”——
　　两只毛色黝黑发亮的小猫一前一后蹲在垃圾桶旁边，听见动静紧紧地盯着周良。
　　前面那只体型明显大一些也稳重些的，已经瞪得圆溜溜，咧开一个标准猫猫嘴形状，拖长了音冲他“喵~~”了一声。后面那只虽然小却非常暴躁，张口就是哈人，声带振动发出嘶哑的示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