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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污浊下的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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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公务车在夜色里穿行,车窗外的路灯连成模糊的光带。
阿哲紧紧的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他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排。赵文山瘫在座椅上,闭着眼,手腕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折,脸上没一点血色,呼吸很微弱。林序坐在他旁边,低着头看个人终端,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沈酌靠窗坐着,侧脸对着外面,手指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里没人说话,只有引擎的嗡嗡声。
通讯器响了。阿哲看了一眼,是“守夜人”的加密频道。
“人带出来了?”是“铁壁”理事的声音,比平时更沉。
“带出来了,赵文山重伤昏迷,我们都没事。”林序回答,声音平静,“但他的住所被空间湮灭装置摧毁,现场什么都没留下。对方灭口很彻底。”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吸气声。“知道了。直接送到‘黑狱’最深层的零号隔离间,最高警戒级别,除了你和沈酌,任何人不得接触。医疗组会立刻到位,在他醒之前,我要他活着。”
“明白。”林序切断通讯,对阿哲说,“改道,去‘黑狱’。”
阿哲点头,立刻在导航上输入新坐标。公务车在一个岔路口猛地转弯,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朝着城市另一端的秘密监禁区驶去。
“黑狱”不是正式名称,是时空局内部对一些绝密、高度戒备的特殊监禁区的代称。零号隔离间,更是其中规格最高、防御最严的地方,专门用来关押最危险、最重要的犯人。
一个小时后,公务车驶入一片看起来像是废弃工业区的建筑群。穿过几道伪装的门禁和能量力场,最后停在一栋没有任何窗户、外墙涂成哑光黑色的方形建筑前。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一队全副武装、穿着黑色重型动力甲、脸上带着全覆盖式面罩的守卫立刻上前。他们动作迅速,沉默无声,从车上抬下昏迷的赵文山,放进一个特制的、布满能量抑制符文和约束带的移动维生舱,然后推着舱体快速进入建筑内部。
林序、沈酌和阿哲跟在后面。建筑内部通道错综复杂,光线昏暗,只有脚下的指引灯发出幽蓝的光。空气里有种消毒水和金属混合的冰冷味道,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和脚步声在通道里回荡。
他们穿过至少七道需要不同权限验证的合金闸门,最后抵达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金属大门前。门自动滑开,里面是一个不大的房间,四壁和天花板、地板都是同样的灰色金属,光滑得能照出模糊的人影。房间中央固定着一个同样材质的金属椅子,椅子周围连接着复杂的管线和能量节点。赵文山已经被固定在椅子上,维生舱移开了,他手腕的断骨被简单固定,身上连接着生命维持设备,几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看不清脸的人正在操作仪器。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精神波动异常,有深度自我意识封闭的迹象。可能是启动了某种心理防御或自杀程序。”一个防护服人员对林序低声汇报,“我们给他注射了高浓度的精神稳定剂和神经阻断剂,防止他苏醒后自残或自杀,但也可能影响后续审讯效果。”
“先保住命。”林序说,“他脑子里的东西,比他的命重要。”
防护服人员点头,退到一边继续监控。
沈酌走到椅子前,低头看着昏迷的赵文山。赵文山脸上的皱纹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更深,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看起来很狼狈,很苍老。但沈酌眼里没有一点同情,只有冰冷的审视。这老狐狸,知道太多,也藏得太深。必须让他开口。
“什么时候能醒?”沈酌问。
“药物作用下,最快也要四到六个小时。但即使醒了,精神防御也会很强,常规审讯手段效果有限。”防护服人员回答。
“够了。”林序走到房间一侧的控制台前,调出赵文山的详细档案和所有已掌握的证据投影,“等他醒了,我和沈酌亲自审。你们出去,在门外待命,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包括你们自己。”
防护服人员和守卫们对视一眼,没有异议,依次退出房间,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关闭,将内外彻底隔绝。
房间里只剩下林序、沈酌,和椅子上昏迷的赵文山。仪器发出单调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着赵文山的心跳和脑波曲线。
“你觉得他能吐出多少?”沈酌拉过控制台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动作牵扯到伤口,他皱了皱眉,但没出声。
“不知道。”林序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快速敲击虚拟键盘,调出“黑狱”的内部防御日志和赵文山入监后的所有监控记录,快速浏览,“但他知道‘清扫者’指令,知道‘钥匙’和‘裂空计划’,甚至可能接触过核心。他背后的人,不惜用空间湮灭装置灭口,说明他很重要,或者,他知道的太多。撬开他的嘴,我们就能离阴影更近一步。”
沈酌“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休息,但全身肌肉依然处于一种微妙的警戒状态。胸口伤处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更让他心里发沉的是赵文山最后那句话——真正的棋手,还在后面。
四个小时,在死寂的房间里,过得很慢。
林序一直没坐,他站在控制台前,一遍遍梳理已有的线索,将赵文山的履历、人际关系、经手过的项目、所有可疑的资金和物资流动,全部拆解、重组、交叉对比,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指向“棋手”的蛛丝马迹。他的大脑像一台永不疲倦的机器,高速运转,但得出的结论依然模糊。赵文山的权限不低,人脉很广,能接触到很多核心信息,但似乎又始终游离在真正的决策圈边缘。他更像是一个执行者,一个连接内外的“管道”,而不是下棋的人。
沈酌中间睁开过几次眼,看了看林序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屏幕上那些复杂到令人头疼的数据流,没打扰他,只是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支营养剂,拧开喝了,又摸出支没开的,走过去放在林序手边。
林序动作顿了下,拿起营养剂,慢慢喝完。冰凉粘稠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点虚假的饱腹感。
“有发现吗?”沈酌问。
“没有直接指向。”林序摇头,声音有些哑,“但他过去三年,有十七次未经报备的、非工作目的的离境记录,目的地分散,停留时间很短。每次离境前后,时空局内部都会发生一些不大不小的‘意外’或‘泄密’,最后都不了了之。时间点对得上。”
“见接头人?”沈酌眼神一冷。
“很可能。”林序调出那些离境记录和对应的“意外”列表,“但对方很谨慎,用的都是无法追查的假身份和加密通讯。赵文山是唯一的活口和连接点。”
沈酌盯着那些记录,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等他醒了,问问这些‘旅行’的故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仪器上的脑波曲线开始出现不规律的波动,赵文山的眼皮也开始轻微颤动。
“他要醒了。”林序关掉所有光屏,走到椅子前,和沈酌一左一右站定。
赵文山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神起初很迷茫,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林序和沈酌,也看清了周围冰冷陌生的环境。他脸上闪过一丝本能的恐惧,但很快又被一种死灰般的麻木和讥诮取代。
“呵……黑狱……零号间……真看得起我。”他声音嘶哑,嘴角扯了扯,想笑,但没成功。
“赵文山,你涉嫌叛国、通敌、谋杀同僚、滥用职权、泄露绝密情报,证据确凿。”林序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冰冷清晰,“现在给你机会,说出你知道的一切。你背后的人是谁?‘熵增’在时空局内部还有哪些棋子?‘裂空计划’的具体内容、启动时间和地点?你们是如何获取‘钥匙’相关情报的?”
赵文山听着,脸上的讥诮越来越浓。他动了动被固定住的身体,牵扯到断腕,痛得抽搐了一下,但硬是没叫出声。“证据?什么证据?房子都没了,哪来的证据?就凭你们空口白牙?林序,沈酌,你们别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但说了,死得更快,更惨。”
“你不说,现在就会很惨。”沈酌弯下腰,盯着赵文山的眼睛,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血丝和恐惧,“赵部长,你也是从一线滚过来的,应该知道‘黑狱’的手段。你觉得,你能撑多久?”
赵文山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但他咬紧牙关,移开目光,看向天花板:“随便。老子活了六十年,够本了。你们有本事,就弄死我。看是你们的刑具硬,还是老子的骨头硬。”
“你的骨头不重要。”林序平静地说,“重要的是你脑子里的东西。你不说,我们也有办法知道。精神穿刺,记忆提取,虽然有点副作用,可能会让你变成白痴,或者直接脑死亡,但总能挖出点有用的碎片。你想试试吗?”
赵文山的脸色终于变了,瞳孔急剧收缩。精神穿刺和强制记忆提取是禁术,对受术者伤害极大,几乎等于摧毁人格,但确实是最直接、最残酷的获取情报方式。时空局明令禁止对己方人员使用,但……这里是“黑狱”,面对的是叛国重犯,谁还在乎禁令?
“你……你们敢!”赵文山声音发颤。
“为什么不敢?”沈酌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你都想炸死我们了,我们还跟你讲规矩?老赵,别天真了。现在说了,给你个痛快,留个全尸,档案上还能写个‘配合调查,有立功表现’,你家里人说不定还能留点抚恤金。不说,等我们把你脑子里的东西掏干净,你也就是一摊烂肉,扔进焚化炉都嫌脏的那种。”
他的话又狠又毒,像刀子一样捅进赵文山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家人,抚恤金,身后名。
赵文山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眼神剧烈挣扎。呼吸变得粗重,汗水从额头滚落。他在害怕,在动摇。
林序和沈酌没再逼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给他施加无声的压力。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
赵文山的嘴唇哆嗦着,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说……但你们要保证……保证我老婆孩子的安全……还有……给我个痛快……”
“说。”林序只说了一个字。
赵文山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像是认命,又像是在积攒勇气。他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断断续续,但每个字都让林序和沈酌的心往下沉。
“我……我不是最高级的……上面……还有‘眼睛’……不止一双……在看着局里……最高层……可能有……”
他的话戛然而止。
眼睛猛地瞪大,瞳孔瞬间扩散到极限!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和痛苦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开始剧烈痉挛,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怎么回事?!”沈酌脸色一变,上前一步。
林序也立刻看向监控仪器。赵文山的心跳曲线变成一条疯狂的乱线,脑波剧烈震荡,然后急剧衰减!
“生命体征急速衰竭!是……是神经性毒素!潜伏触发式!”林序瞬间判断出来,对着通讯器大吼,“医疗组!立刻进来!急救!”
厚重的金属门滑开,守在外面的防护服人员和守卫冲了进来。但他们刚冲到一半,赵文山痉挛的身体就猛地一挺,然后软了下去,彻底不动了。
心跳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脑波,归零。
一个防护服人员冲到椅子前,快速检查,几秒后,抬起头,对着林序和沈酌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死了。神经毒素直接作用于脑干和中枢神经,瞬间致命。是……是植入式纳米毒素胶囊,可能藏在牙齿或者皮下,被某种预设的生理或心理信号触发……我们……没检测出来。”
死了。
在最后一刻,在即将说出最关键信息的刹那,被灭口了。
灭口的方式,精准,冷酷,防不胜防。
林序站在原地,看着赵文山失去生机的脸,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冷得像冰。沈酌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胸口的绷带瞬间又渗出血迹。
又断了。
线索又断了。
“清理现场,尸体送最高级尸检,查毒素来源和植入方式。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列为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林序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下达指令,然后转身,走出了房间。
沈酌看了赵文山的尸体最后一眼,眼神阴沉,也跟着走了出去。
通道里,灯光惨白。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说话。
回到“黑狱”地面出口时,天已经快亮了。灰色的天光透进来,带着清晨的寒意。
通讯器又响了。是“铁壁”理事。
“人死了?”老者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死了。触发式神经毒素,植入体内,在我们审讯到关键点时触发。”林序汇报。
“知道了。”老者沉默了几秒,“赵文山的案子,到此为止。对外公布,他因突发急病,抢救无效死亡。内部通报,他涉嫌严重违纪,正在接受调查,具体细节保密。‘清道夫’行动第一阶段,结束。你们做得很好,挖出了一个潜伏多年的大蛀虫,清除了内部一大隐患。”
他的语气里没有多少喜悦,只有沉重。“但你们也看到了,阴影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更无孔不入。赵文山背后的人,能在他被关进‘黑狱’零号间的情况下,依然精准灭口……这意味着什么,你们清楚。”
“清楚。”林序回答。
“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后续事宜,我会处理。”老者说完,切断了通讯。
公务车还等在外面。阿哲靠在车边,看到他们出来,立刻站直身体,想问什么,但看到两人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默默拉开车门。
回程的路,依旧沉默。
车子开回医疗站时,天已经大亮。模拟的阳光照在假山假水上,虚假而刺眼。
两人下了车,走进医疗站。走廊里很安静,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看到他们,点头示意,眼神里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赵文山倒台的消息,即使被压下,也已经在高层小范围传开,连带他们这两个“清道夫”,也成了让人忌惮和揣测的对象。
回到宿舍区,林序打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进去。沈酌没回自己房间,也跟着走了进去,反手关上门。
房间里很整洁,也没什么人气。林序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虚假的景色,没说话。
沈酌走到床边坐下,脱了外套,露出被血染红的绷带。他低头看了看,骂了句脏话,然后仰面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这地方,真他妈没劲。”沈酌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和一种说不出的厌烦。
林序没回头,过了几秒,才说:“但这里还有必须守护的东西。”
沈酌侧过头,看向林序挺直的背影,扯了扯嘴角:“也是。”
他顿了顿,又说:“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声音不高,甚至有点随意,像是不经意说出的。但话里的意思,却沉甸甸的。
林序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没回头,也没说话。
沈酌也没再说什么,他重新看向天花板,闭上眼睛,像是累了。
窗外的假阳光一点点移动,房间里光影变幻。
清洗结束了,一个隐患被拔除了。但信任的裂痕已经产生,阴影并未散去,反而因为这次清洗,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无孔不入。
他们都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开始。未来的路会更难走,更危险,敌人藏在更深处,更难以捉摸。
但至少,他们还有彼此。
这份在猜忌和背叛的泥潭中,淬炼出的、毫无保留的信任,成了这片污浊之下,唯一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