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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其心难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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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微亮,院落中就有了凌厉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
一招一式都极为专注,气息丝毫不乱,手腕翻动间,似是要将晨光搅碎。
忽然,身形突转。剑势不收反进,直直朝着身后刺去。并未听到刺入的任何声响,剑尖与陈青衍脖颈的间距不过分毫。
“兄长?”陈锦安收起剑站直,语气中全是对看到他的不可置信。
陈青衍一身青衣,手里提着还残有微弱光芒的提灯。他眼底含笑,微凉的手背贴上陈锦安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心疼,“安儿可是在家中睡不惯?”
这个嘛.......
陈锦安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将剑插入鞘中,带着几分不自在挠挠头,“并非如此,只是京城中太过安逸,反倒是让我有几分不安。”
陈青衍了然。
自家小妹这是刚回来,还未曾适应这顺意平淡的日子。
陈锦安接过自家兄长手中将要熄灭的提灯,直接微触灯壁,看着那时隐时现的微弱光芒。
“明日我便要回营中了。”
“到时候,还要辛苦兄长替我去宫中看看那个小家伙。”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陈青衍没急着答应,从袖口取出一封信,“回营之事并不急切,我已提前告知宁榆。”
闻言,她眸子落在那封信上。
信封上的字迹哪怕多年未见,也依旧是那样熟悉。
父亲......
“此信是父亲从西北边关加急传回。”
“永安王寿宴的邀请到了西北边关,说是务必请陈仲遇将军赴宴,有要事相商。”
陈锦安看着信上的字,在院中无意识的乱逛,最终坐在树下石桌。提灯被随意置于地面,一只手撑在上面,掌心传来丝丝凉意。
陈锦安指腹摩挲着信纸的边缘,西北的风沙仿佛要透过这张信纸将她卷入其中。
些许粗糙的质感,与京城中的信纸有着天差地别。
“永安王已经被陛下贬至萍淮,如今却要大摆寿宴,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今我朝虽一时不畏惧敌国来犯,可朝堂时局不稳”
“若是有人起了反叛的心思,恐再一次引起大虞动荡。”
陈青衍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信纸上,“其心难测。”
“父亲已经借由边关情况难以脱身为由推拒,会由镇国公府再派一人前往赴宴。”
“祖父的意思是,”陈青衍从袖口又取出一块小巧的令牌,上面写着永安二字,背后刻有萍淮特有的一种花——萍淮。
萍淮向水而生,花朵小巧,颜色多变。在远处看去,就像是泛着光泽的华丽珠宝。
陈锦安举起那令牌,看着上面从未见过的萍淮刻花,接上话。
“我去。”
她抬眼,与自己的兄长对视。
提灯内的微弱光芒早已消失,残留的暖意被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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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府有一块不小的地方被做成比武擂台的样子,台下摆放着很多的兵器,周围还有很多的草靶。
擂台上,陈锦安一袭青衣,腰间依旧挂着那个云纹玉佩和彩珠组成的禁步。
她手持长剑,阳光投射在剑刃不禁让对方晃眼停顿一瞬。
就是现在。
陈锦安勾起唇角,猛地蹬地面,身形就像是离弦的箭,手中长剑似是要将空气分割为二,剑尖直逼对方要害。
对方回神,危险逼近只差丝毫。脚步微错,身形向后躲开这致命一击。
提剑找准机会攻之。
离着擂台不远处的树荫下,陈青衍端着一杯茶观看着上面打成残影的两位。
身旁伺候的婢女找准机会给陈青衍添茶,手上端着那青瓷的茶壶,“公子,影七上了,可就不能让三小姐打我了。”
讨好的小动作,陈青衍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闻言,指尖在茶盏边沿轻敲发出微响声。目光仍旧落在擂台上那交错的两道身影,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桃啊~你要知道,安儿真要跟你打,谁都拦不住。”
听到自己主子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真话,桃樱只觉得浑身被打的痛痛的。
她论武比不过影七,论策略比不过公子。
真把她叫上去交手,这不就是毒打吗?
擂台上,陈锦安的剑势威压一次强过一次。一招未尽,一招又起,逼得影七只能不得已被动格挡向后退去。
剑锋交鸣之声,阵阵不停。
府门前传来交谈声,不等陈青衍起身。一抹月白色小影就像是炮弹一样冲进他的怀中,只觉胸膛有些微痛。
稚童的声音带着欣喜,“舅舅!”
“舟儿来了~”陈青衍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
“不可胡闹。”皇后陈婉在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府中,脸上写满对自己儿子行为放肆的责备。
“舅舅身体不好,容不得你这般放肆!”
虞舟衍被吓到拽着自己舅舅的衣角往后缩,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母后。
“参见皇后娘娘。”
陈青衍微微拱手,不动声色将人向后藏。
皇后陈婉在自己弟弟护着儿子的动作上的目光停顿,最终叹气,“阿衍,你我之间何须此呢。”
“你我一同出生,不管我是何种身份,我都是你的亲人啊。”
陈婉不是很高兴地坐在另一个椅子上,不再去看与自己差不了几秒出声的弟弟。
陈青衍起身,眉眼带着惯有温和的笑。
讨好似的递上一杯新茶,“长姐~不要生气,阿衍错了。”
那委屈可怜的语气,又怎么忍心陈婉真的去生气呢。
接过递来的茶轻抿一口,熟悉的香气蔓延口中。陈婉举起这青瓷做的杯打量着,话语染上笑意,“阿衍还记得长姐最爱什么。”
“哈哈哈,长姐......”陈青衍强忍着笑意,指着那杯茶,“这是安儿泡的。”
陈婉闻言一怔,又浅尝一口。
后调确实是缠绕着一丝苦涩感,没有那么好喝。
姐俩都知道,自家小妹泡茶技术就只能用直白的一句话评价:没眼看
要多难喝,有多难喝。
儿时甚至是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镇国公府都喝吐。
如今这味道,倒是察觉不出是小妹泡的。
“技艺竟然这般熟练了吗?”
陈婉抬眸看向擂台上还未分出胜负的二人。
一袭的青衣,她又看了看自家弟弟,将杯盏放下,带着些许的调侃,“安儿还是这么喜欢与你穿一般无二的衣服。”
许是从小习武的原因,陈锦安从来不喜京中闺女爱穿的衣裳。
穿衣风格便随了陈青衍,无论陈青衍要裁制什么衣服样式,都要为陈锦安带上一份。
颜色在变,款式也在微微变动。
唯一不变的是,陈青衍那颗希望小妹穿着舒适不被衣裳拖累的心。
虞舟衍一下子就被擂台上的招式所吸引,凑到擂台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
“哇!!!阿姊好厉害!!!!”
用剑挡住影七攻势的陈锦安迅速调整保持安全距离,寻着声就看到想要爬上擂台的虞舟衍。
要不是桃樱拦着,估计已经跑上来了。
影七借着她分神,用更快的速度直直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陈锦安腰身向后弯下,避开了那危险的一击。与此同时,手腕带动剑柄,精准的拍在影七的手腕。
吃痛一声,长剑险些脱手。
而陈锦安的剑尖已经指在他的喉结前,距离不过微毫。
胜负已分。
两人的动作接然而止。
陈锦安收起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辛苦了,影叔。”
影七默默收起剑,拱手一礼。转身要离开,在听到‘叔’的时候,踉跄险些摔下擂台。
身形一闪,彻底消失。
擂台下的桃樱憋着笑意,也没大多少吧。
只是比公子大点,也不必叫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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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擂台下来,虞舟衍一下子就扑进陈锦安的怀中。
陈锦安单手轻而易举的将人抱起,走向树荫下寻找二人。
“长姐~”
一听到这带有撒娇的语气,陈婉的笑容就收不住。
陈婉用手微微遮掩,可那弯弯的眼睛早已暴露她的好心情。
“母后!阿姊太厉害了!”虞舟衍小手不停地晃动着。
“唉~”陈青衍摸着自己的心口,落寞神色看向地面,“喊我就是舅舅,怎么到了小妹就是阿姊了。”
陈婉笑着轻拍了自家弟弟的肩膀,“你啊~小舟一直想让小妹当他亲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虞舟衍搂紧陈锦安的脖子,朝着陈青衍吐了吐舌头,“舅舅小气!锦安阿姊年轻,所以锦安阿姊是阿姊!”
这小子。
陈锦安也是听明白了,这小子就是在嫌弃她兄长年纪大。
她将虞舟衍轻轻放下,不轻不重拍了他的小脑袋。
“不可以这么说我兄长哦!”
说笑间,祖父他们都已经准备好。
今日没有别的,就是陪陪家人。
虞舟衍被陈中原轻易举起骑在脖子上,咯咯咯的笑着。小手在空中乱扑腾,两条腿在他胸前乱蹬。
“走咯!我们去买东西!”陈中原颠了颠肩膀,虞舟衍笑的更欢了。
陈中原带着虞舟衍走在最前面,陈婉和祖母还有娘亲走在中间,陈锦安和自己的兄长走在最后,身后还跟着几个婢女。
镇国公府一家子出游上街,真的不多见。
陈婉和娘亲一左一右挽着祖母的手,目光追随着前方笑的开心的虞舟衍。
小家伙开心的笑声,让祖母都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娘,祖母,你们瞧,小舟多高兴。”陈婉笑着说。
被问的两人点头同意。
祖母温声开口,“中原,当心些,别摔着舟儿。”
“放心吧,夫人。”陈中原笑着,甚至故意小跑几步,引得虞舟衍再次笑出声。
陈锦安和兄长并肩而行,目光扫过熙攘人群。
在这其中,有不少人认出是镇国公府。
身后的婢女被派去照看着前面,陈锦安和兄长停留在小摊贩前,晶莹剔透的糕点,里面嵌着鲜果。
“买来尝尝?”
不等回答,陈青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着,“辛苦每个打包一块。”
陈青衍付了银子,包裹好的糕点稳稳落到陈锦安的手中。
摊贩老板娘不停地夸着,“哎呀!不愧是青衍公子,如此疼爱妹妹。”
“多的几块是我请小将军的,多亏了小将军,不然我也不可能在这里自己好好生活。”
被这么直白的夸赞,陈锦安有些不太自在,磕磕巴巴,“谢...谢谢老板娘。”
陈青衍就那样笑意盈盈看着,很是同意的点头。
就是啊,他小妹多优秀啊!
这是谁的小妹啊,居然这么优秀!
唉......真是羡慕这小妹的兄长啊。
一转身就遇到手里举着糖葫芦跑回来的虞舟衍,小脸微红,好奇的看着陈锦安手里的油纸包。
“舅舅,阿姊买的什么啊~”
陈青衍将他抱起。
“呀,鼻子这么灵?”陈锦安笑着戳了戳微红的小脸蛋。
“确实灵。”
陈青衍附和着。
一路上虞舟衍玩得很开心,买了糖葫芦和小玩具。
三人沿着湖岸缓慢而行,湖亭中的几人都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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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舟衍手中拿着一块糕点在附近玩的高兴,亭中氛围却有些微微沉。
“不久后你便要前往萍淮,安儿,切记万事小心。”陈中原率先开口。
陈锦安微微颔首。
目光扫过祖母,母亲和长姐,她们眼里写满了担忧。
陈锦安笑着安慰,“放心,我一定安全回来。”
“况且,我真的很厉害的。”
不知待了多久,只记得皇宫的车马接走了长姐和舟儿,兄长带着祖父祖母回镇国公府。
桌上的糕点却还剩下不少,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油纸上。
一只手突兀出现在视线中。
糕点被沈岚安一口吃进去,十分懒散的躺在亭中长凳。
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哎哟,还不错。”
“怪不得休憩,原来今天你要偷摸在外面吃好的。”
陈锦安抬眸看向对面,沈岚安的脸上有青紫,鼻梁上又条不粗不细的刀痕,嘴角的血液早已经凝固。
“休憩你出来打架?”陈锦安语气轻淡,将糕点推向对面。
沈岚安吃糕点的手猛地停顿,随后像从未发生过般一口一口将糕点塞进口中。
有些干噎的糕点很快就塞满嘴巴,她努力吞咽着,手依旧摸向糕点。
用并不清楚话反驳着,“森么发?偶一锅将尊,怎么可嫩去组那种时。”
陈锦安微微摇头,罢了,孩子不想说就不说吧。
“明日军中如旧。”陈锦安道。
沈岚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废话,吃糕点的手依旧没停。
陈锦安继续说道,“最近我不会回军营,希望你可以协助一下宁榆。”
“你不回去,难道回去做小姐贵女?”沈岚安下意识问道。
陈锦安就那样静静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说了啥玩意儿后,‘啪’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嘴巴上。
说什么呢?
镇国公府人均将士,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咳咳.......”
“干什么去?”沈岚安犹豫开口,“你总得告诉我吧?”
“不然你那么久不去,他们说我为了将军头衔把你逼走的,我去哪说理?”
“你让我去大理寺敲鼓吗?”
“寿宴。”
陈锦安轻描淡写飘出两个字。
寿宴?
沈岚安用手背随意擦拭嘴角的残渣,大脑飞速运转。
京城中王爷侯爷老太的,也没人过啊。
她还想继续问什么。
嘴唇微张,随后合上。
问啥啊问,陈锦安干啥跟她有啥关系,不如吃糕点。
沈岚安带着不爽将最后一块糕点拿起,重重一口咬上去,很不耐烦摆手,“知道了,不就是监督吗。”
两人在亭中坐了许久,直到街边灯火亮起,直到月色映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