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债》年少轻书

5、005

　　星落回眸，随手铺开一幅笔墨在纸上慢慢勾画，神色淡淡:“我天苍灵修并非皆是平庸之辈，气修在此究竟能否立足，且看你本事了。”

　　少女四两拨千斤的一句，却并未正面回答她下此抉择，属于不屑或是不想。

　　陌渊想起那日枫栖苑，星落问与你何干，若他不退不避以真话作答，她将作何反应，又会是何种结果呢?

　　如今却似两个人的无期赌局，赌桌之上双方各自淡定如斯，谁先暴露自己的终极底牌，谁便算作先缴械认输。

　　“师姐所言不虚，在下非平庸之辈这就速速来也！”

　　秦允霄赶在哲策论真人进学苑前，先一步踏入，接完星落那句转身朝真人谦恭行礼，“弟子今日叨扰真人传道授业，望真人宽谅一二。”

　　哲策论真人走上苑台，看了看占据满苑的弟子，轻搓搓手，回礼一笑:“倒是我该谢过允霄与星落，若非你二位现身，这哲策课恐怕无人愿来。”

　　“哈哈，真人玩笑了，允霄哪有这等名望?”秦允霄颇有自知之明自嘲，行过一礼径直朝陌渊而去，开门见山直言来意道，“近两日弟子纳新事务繁琐压身，今日得了空来见见传言中名气渐旺的魔殿气修，还请真人万万不要阻拦才是。”

　　哲策论真人颇为宽容大方，挥手应允:“无妨无妨，权当你给我这平淡如水策论课添些生机趣味罢了。”

　　秦允霄嘴上说是见见，可任哪个弟子都看得明白，秦师兄这架势可不仅仅是看看罢了，分明是要切磋比划一番才算此行不虚。

　　算起来这事倒也新鲜，院长亲传弟子方才刚表示对挑战新人没兴致，不会挑战新弟子，二长老座下弟子手握主管弟子之权的秦师兄便前来主动发战书。

　　却不知是师兄师姐在打擂台，还是学院上面那层大人们的意思?

　　星落坐在陌渊外侧慢条斯理在纸上勾图画线，待秦允霄行至桌边，垂眸描着弧线笑了一声:“师弟可是自长老院而来?”

　　“何出此言?”隔道弟子乖觉让出个座位，秦允霄顺势坐下，隔着星落去打量弟子纳新日错过初见的魔三殿下，没好气道，“我在名簿阁都能听见大长老在长老院撒火的动静，哪会那般愚莽去触那霉头，你又做了何事故意气长老们?”

　　他虽没在现场，但知晓今日长老院有议事，猜也猜到全院上下独独星落敢那般无畏对抗长老。

　　星落不提半句拒绝新人考核挑战弟子的事，只淡淡道:“大长老年事渐高，气一气提神醒脑，有助他神思清明。”

　　“……”

　　气一气是不是还有助于长老早日驾鹤西去啊！

　　在座弟子再一次认识到这位未来救世主有多厉害，把长老气上火还能说得这般清丽脱俗，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时，安生半晌的陌渊黑眸盯着秦允霄，邪肆低笑:“这位秦师兄? 来此与我切磋修为，却与小师姐扯闲篇，莫不是底气不足需她为你助威吗。”

　　不过与星落随口说了两句话罢了，竟被安上底气不足畏惧不前的黑帽，秦允霄莫名觉得这话气不着人，倒也还挺醒脑提神:“陌渊殿下，果真与院内传言无二，失敬失敬……”

　　话音未落，迎面一股极为霸道的气箭迅疾窜来，秦允霄笑容微滞抬手接招，伸张手掌为网笼住那团准准攻向膝盖的气波，竟徒手将它消解了去。

　　陌渊单臂支窗，身形松散未动，仿佛方才那凌厉出招不是出自他手般，提议道:“本殿下更喜欢别人跪着自言失敬。”

　　“多谢诸位临场现身提供授课范本。”哲策论授课真人坐在上方适时出声引入本课，“众人看待各类事物往往只看住一面，譬如有弟子以为允霄特意来此会一人太过小题大做，譬如另有弟子以为气修一派遥不可及甚是陌生不解，便不可轻易接触。”

　　真人说话间，陌渊与秦允霄又接连过了十数招有余。

　　全苑弟子从旁观看气修与灵修的交手，竟真将真人淡如白水的课听进几分。

　　真人道:“殊不知哪，允霄此举虽略失身份，却亦能通过交手气修来提升他对别派修者认知水平，而这位气修修者虽被动出手，经此一战亦能在天苍学院名气大增。”

　　许多弟子看不明白秦允霄主动会陌渊，交手下来究竟哪方修为更高占据上风，哲策论真人这番话已然隐晦暗示了其中优胜。

　　而秦允霄听见那句“被动出手”，险些走神露大破绽！

　　见鬼的气修修者被动出手，他方才好好说着闲话，不知怎么招惹这位魔殿下不打招呼突然出招?眼下倒好，被真人瞧出来他毫无防备渐落下风，怕不仅仅是他的认知提升了罢！

　　胶着中正不知当如何收场，一支笔横飞而至，瞬息抵消陌渊持续袭来的气矛箭流。

　　星落指尖搭在将将收尾笔的画纸边角，垂眼懒懒望两眼画上之物，嗓音清淡不容置喙:“一切事物乃是矛盾且发展的，你二人示范到此即可，莫要误了真人哲策论课时。”

　　“魔三殿下果真百闻不如一见！”秦允霄顺坡下驴，即刻收手拱手道，“纳新那日未曾亲见一面，属实可惜！”

　　少女近在咫尺坐于身侧，心里却是偏向他人，陌渊搭于窗沿的胳膊下滑，习惯性探向怀中欲取什么，行至中途顿了顿，被桌间那一幅新画夺去视线，眸色冷沉嗤笑:“怎么，准备跪下承认失敬吗。”

　　“……”秦允霄默了默，提醒道，“魔三殿下，天苍学院非你魔殿，并无大跪之礼。”

　　上方授课真人已开始讲下一节内容，陌渊耳中什么声音也听不进，黑眸死死钉在那幅画上，指尖紧扣木桌一角，嗓音低哑的:“这是何物?”

　　星落轻抚画纸未言语。

　　隔道秦允霄凑眼瞅了瞅，寻常道:“跟随师姐几十载光阴的宠兽啊。”

　　画上卧了只体型巨大的纯毛白狮子，健壮的身体放松惬意窝在零星几株草药间，毛发光泽亮人，瞧上去便养得极好，的确是陪伴星落几十年的宝贝疙瘩。

　　“宠兽?”陌渊缓缓抬眼，与星落眸光相接，“听闻天苍学院禁养巨型兽物，你养宠兽几十载?”

　　养几十载，便等于这只白狮陪伴过星落那般漫长的光阴。

　　星落面无波澜承认:“是又如何。”

　　说起这件事，秦允霄这个与星落来院资历相当的主不禁话多起来，唏嘘道，“即便是院长亲传弟子，想养兽宠也不是那般容易的！我记得起初她遮掩了些年月，后来白狮渐长藏不住，被长老们发现，师姐甘愿承受重罚也不弃兽。那回当属师姐唯一一次被长老拿住把柄处罚罢?”

　　那桩事已是旧事了，约莫是星落刚来天苍学院不久，伏皇之女的身份，未来救世主的预言，幼年稚气冰雪可爱，加之千百年难能可贵的修炼天赋，正是在天苍学院无上风光顺畅之时。

　　不成想，幼时星落私藏兽苗进院，一人悄悄将兽苗培育生长，直到白狮几岁大体型发育，这才暴露于人前。

　　院长念其年幼少知本不欲责罚，原是令星落丢弃白狮便算了结此事，可星落如何也不肯弃了那白狮，连白狮的来历都隐瞒只字不提，惹得众位长老怒不可遏，力劝院长从重发落。

　　星落不解释不退让，长老们日日施压，院长大人只好按院规从严处置，令星落亲身跨过归元镜……

　　约莫是自那时开始，长老院大长老对星落便常常不甚对付，几乎处处苛刻面面挑剔，乃至发展成如今这般几乎水火难容的关系。

　　这桩事年月久远，除去当时在场亲历几人，清楚知晓内情的弟子不出五个，秦允霄算是五个里面的拔尖——他师承二长老，自然更为清楚。

　　而那些别人口中字字句句道来的往事听在陌渊耳中，宛若荆棘，格外刺人。

　　墨衣黑发的男子松垮坐直身，压近的距离抑住几乎失控的浓烈情绪:“你为一只区区幼兽，连自身安危也不要?”

　　“它不是兽物，”星落拿起那幅画欲仔细收起来，语气几分认真，纠正道:“我的灵宠。”

　　称呼灵宠，不同于宠兽，向来是主人赋予兽最高等的荣誉，这意味着主人将它当做与自己同高地位的存在对待，主人和灵宠是平等的。

　　秦允霄早已习惯星落对白狮洛白护短至极的风格，那白狮自身亦颇通灵性，十分讨人喜欢，便顺道提醒她:“师姐，你的灵宠近来几日是不是可劲撒欢了?这两日几处男弟子苑都有人看见它四处窜来窜去，却不知在找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管管啊。”

　　“……”

　　这两日，她灵宠在男弟子苑那处找来找去?

　　约莫知道洛白在找什么，星落神色顿了顿，指尖的画纸不慎滑落下去，正待去捡。

　　画纸跌落木桌，随着一分一分触碰木桌面，它寸寸裂开、破碎、最终化为团粉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