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诫》濯墨怜怜

3、意外的吻

　　陆知微刚数了三个数，门就被人急促地推开，带起一阵干燥的风。
　　“来得真快啊，江会长。”她歪着头，看着他走向自己，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怕我饿极了，把键盘啃了？”

　　江敛没有回答。他几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的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她脸上。

　　他伸出手，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握她的手腕，而是直接略过她身侧，撑在了她背后的主机上，将她圈在了他和冰冷的机器之间。

　　“哪里饿？”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贴着她耳廓响起，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机房的空调冷气很足，但他周身散发出的热意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陆知微抬起眼，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故意往前凑了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心里饿。”她声音放得很轻，像羽毛搔刮，“烦。看见你就想咬点什么。”

　　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密语。是的，陆知微有口欲期，那是一种源于幼年、焦躁时便需要啃咬什么东西来寻求慰藉的本能。小时候发作，身边往往只有他。小知微没有别的东西可咬，便只能抓起他的手，像只不安的小兽，用乳牙在他手上留下湿漉漉的齿痕。年复一年，这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习惯，一种只对他开放的特权。

　　江敛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点理直气壮的挑衅和依赖。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蹭过她微微嘟起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强势。

　　“牙痒？”他低声问，眸色深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还是这里痒？”

　　他的指尖带着灼人的温度，和他此刻的眼神一样，充满了危险的暗示。

　　陆知微的心跳漏了一拍，被他这反常的进攻性打得有些措手不及，但骄傲让她不肯后退半分。她张口，不轻不重地咬住了他抵在她唇上的指尖。

　　细微的刺痛传来，江敛的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沉，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陆知微松开牙齿，看着指尖上那个浅浅的牙印，得逞似的笑了：“嗯，现在好点了。”

　　江敛沉默地收回手，目光却依旧锁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机房的蓝色指示灯在他侧脸投下幽暗的光影。
　　“总算开心点了。”
　　从小到大，她的情绪雷达好像就装在他身上。她不开心，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也正因如此，她每一次情绪的低落，承受最多的反而会是他——明明他本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强的人。

　　陆知微盯着自己的鞋尖，视线并不算聚焦，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达一个不容更改的指令：
　　“江敛，你以后一定要跟我考一所大学。就算工作，出去租房子也不能离我太远，要跟我待在一个城市。”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噪音。

　　江敛看着她低垂的、带着点不自觉倔强的侧脸，眼底深处那点压抑的暗色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毋庸置疑的东西。

　　“你说的这些，”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既定的事实，“我好像没考虑过第二种选择。”
　　陆知微点点头，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仿佛他生来就该如此，她的未来规划里，也从未设想过没有他的版本。

　　临从机房出来前，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抬手将绑在头发上的那根红色皮筋轻轻摘了下来。浓密的黑发瞬间披散肩头，带着些许蓬松的弧度。

　　她拉过江敛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腕很瘦，腕骨突出，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若隐若现。
　　鲜亮的红，与他冷感的肤色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视觉冲击，像雪地里骤然燃起的一簇火苗，又像某种无声而耀眼的标记。

　　她端详了片刻，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圈弹性十足的红色，仿佛在确认它的牢固。

　　“不许摘，我盯着你呢。”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他，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叮嘱。

　　江敛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这抹突兀又鲜活的色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筋那细微的束缚感，以及上面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度和气息。这感觉，远比冰冷的锁链更让他心悸。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承载着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的应允。
　　他抬起手腕，目光落在那一抹红上，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又有什么东西更加坚定。
　　陆知微回到班里，上了一节物理课。物理算是她最头疼的板块，但好在她提前预习过，过程倒也相对轻松愉快。

　　老师拿出上次的试卷下发，还特意表扬了她压轴题的解题思路很妙，和江敛是唯二做对的人。

　　陆知微听着老师的表扬，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不置可否——不枉她昨天对江敛的一番“请教”，以及他近乎严苛的讲解。

　　吸收完一节课的知识点，老师便宣布下节课要搬着凳子去实验室，合并上一节大课。

　　教室里瞬间响起一阵桌椅挪动的嘈杂声，夹杂着隐隐的兴奋。合并上课意味着更宽松的空间和偶尔可以交头接耳的自由，对学业紧张的高中生来说，算是难得的调剂。

　　“微微，我们快过去，一会儿人多了抢不到后边的位置了！”同桌沈璃是个活宝，说完就利落地抬起了自己的板凳，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棕色的双马尾都快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卷起来了。
　　她像是刚注意到什么，眨了眨眼：“对了微微，我刚就想说了，你的皮筋呢？你之前上课不都绑着吗？”

　　“掉了。”陆知微言简意赅，随手理了理肩头的长发。

　　“那把我的给你，反正我是双马尾。”沈璃热心肠地顺手从自己另一侧马尾上摘下一根黑色的基础款皮筋，塞进陆知微的手心，“给你。”

　　陆知微看着掌心那根还带着沈璃发丝温度的普通皮筋，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低声道：“谢谢。不过，我该提醒你，你知道自己的物理考多少分吗！去什么后边，要抢就去抢最前边！”
　　“哦，你说的对。”
　　两个女生随着人流，一起向实验室走去。
　　陆知微过去的时候，后面已经快挤爆了，尤其是江敛旁边的位置，更是水泄不通。而他本人对此浑然不觉，正趴在桌上补觉。

　　他侧着头，一只手臂曲起枕在脸下，露出的那只手，腕骨上多了圈鲜亮的红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懒洋洋地洒在他身上，光线流淌过他乌黑的发梢，将发丝染成柔和的金棕色，细碎绒毛在光中轻轻起伏。
　　陆知微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拉着沈璃毫不犹豫地走向前排所剩无几的空位。
　　刚坐下，手机就在口袋里传来轻微的振动声。
　　她不动声色地拿出来，在桌下点亮屏幕。
　　lv：后面有位置。
　　消息言简意赅，却带着他一贯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天生微笑唇：不行，太挤了。主要前面能看清。lv：——哦。
　　那我可以过去吗？
　　天生微笑唇：你来了就更挤了。
　　lv：？
　　陆知微看着屏幕上那个孤零零的问号，几乎能想象出他蹙着眉，盯着手机，一脸“这算什么理由”的不解与不满。她抿唇压下笑意，指尖飞快地敲击。

　　天生微笑唇：字面意思。江大会长，你对自己的吸引力没点数吗？你过来，这排估计马上就能成立你的后援会观摩区了。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她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复，便收起手机，拿出课本。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斜后方——那个原本趴着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片刻，他指节动了动。
　　lv：如果他们都消失就好了。
　　lv：这样，你只能看着我。
　　陆知微看着屏幕上这毫不掩饰、带着阴郁占有欲的两行字，指尖微微一顿。她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他此刻紧抿的唇线和那双沉静眼底翻涌的暗潮。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讲台上的物理老师调整完设备，开始发话了，他扶了扶眼镜。
　　“这节课呢，先找两人上来，把这个静电感应器的演示实验做一遍。”
　　他拿着成绩单，摸了摸地中海头发，在所有同学都默契地不与他对视时，他吐出一口气。
　　“找谁呢？我又发愁了，要不就咱班第一第二吧。。”
　　陆知微合上书，站起身，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也随之而动。江敛已经从后排走了过来，步伐沉稳，在她身侧站定。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实验台前。

　　老式的静电感应器需要精密配合。陆知微负责缓缓旋转起电盘的旋钮，江敛则需贴近观察验电羽片的张角变化，并适时报出数据。

　　实验开始。陆知微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旋钮。江敛俯身靠近仪器，低沉的声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格外清晰：“角度开始变化，保持速度。”

　　他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际。两人靠得极近，蓝白校服的衣袖偶尔摩擦。

　　就在某个默契的瞬间——陆知微为了更精细地调节，下意识地向左微侧过头；而江敛为了捕捉羽片最细微的变化，同时向右转头。

　　一切发生得恰到好处，又猝不及防。

　　柔软的唇角，极其自然地擦过了他近在咫尺的唇瓣。

　　那个触碰轻得像静电，转瞬即逝，却带着惊人的触感。温热，柔软，一掠而过。

　　时间仿佛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