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草编戒指 ...
-
一声轻微的脆响,是塑料。
陆知微低头,看见一根纯白色的耳机线灵巧地在她纤细的腕骨上绕了几圈,末端的插头被他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攥住了什么救命绳索。
阳光被厚重的窗帘切割成狭长的光带,浮尘在光里无声翻滚。
“江敛,”陆知微晃了晃被“绑住”的手腕,细线牵动他的手臂,语气里听不出是无奈还是纵容,“这游戏,你从小到大都玩不腻?”
江敛向前一步,将她抵在墙边,耳机线瞬间绷直。他额头几乎抵上她的,呼吸灼热,声音却低哑得危险
“玩?”
“你拉黑我的每一分钟,我都像被扔在荒岛。”
“你对着别人笑的每一次,我都想让他彻底消失。”
他攥着耳机线的手猛然收紧,指节泛白,力道却控制在绝不会弄伤她的分寸。
“陆知微,”他眼底是积攒了十余年、浓得化不开的偏执,下巴的线条利落,声音冷清,“你眼里的游戏。每一次,我都是认真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知微所有准备好的调侃,都消弭在他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里。
就在这时,她掌心的红疹传来一阵刺痒——那是刚才在自家客厅,触碰姐姐留下的“艺术杰作”时过敏的痕迹。她下意识地轻轻“嘶”了一声。
这个微小的动静,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他周身筑起的疯狂壁垒。
江敛动作一顿,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攥紧耳机线的手,转而捧起她的手腕。他眉头紧锁,盯着那片过敏泛起的红痕,刚才那股骇人的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语气里只剩下全然的焦灼与心疼:“……又碰那些颜料了?”
他立刻转身去拿药膏,动作急切。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午后,阴暗的杂物间外。
她搬来小板凳,费力地扒在气窗上,看见那个总是沉默的小男孩蜷在角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余光瞥见地上一根废弃的红绳。
她把红绳的一端紧紧攥在自己手心,将另一端从气窗的铁栏杆间塞了进去,红色的细绳垂落在他面前。
“喂!”她小声喊他,“你抓住那头!”
小男孩抬起头,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玻璃。他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根红色的“救命绳索”。
“你看,”小知微把自己的手腕贴在气窗冰凉的栏杆上,绳子在她和他之间绷直了,“这样,你就不是一个人啦!”
小男孩紧紧攥住,仿佛攥住了唯一的光。从那一天起,他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陆知微看着他从抽屉里熟练地找出专治她过敏的药膏,看着他低头为她涂抹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一种混合着疲惫和奇异安心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她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江敛。”
“嗯?”他头也没抬,指尖的动作更加轻柔。
“我家被姐姐‘创作’了,睡不了人。”她顿了顿,语气轻飘飘,“今晚,收留我?”
江敛涂抹药膏的动作没有停顿。
“这里,”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从来都是你的领地。”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墙上贴满了他们的合照,书架上塞着她的辅导书,连他整洁的床头都摆着她落下的发绳。比起那个挂着姐姐画作、摆满姐姐奖杯的“家”,这里才更像她的领地。
“目前是这样,”她任由他给自己上药,声音轻得像羽毛,“你以后谈恋爱了怎么办?结婚呢?我还是得搬出去……”
江敛动作一顿,褐色的瞳孔直直看来,带着冷意。
陆知微顿住,哑口无言。
这眼神怎么跟看一位始乱终弃,不负责任的渣女一样,好像在说,你为什么不能占有我的一辈子。
他放下药膏,转身,从抽屉深处取出另一件东西——这间房门的钥匙,然后,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手指连同那枚钥匙,紧紧包裹、握住。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会有别人。”
“我的领地,钥匙在这里。”
“——永远只归你管辖。”
陆知微眼眸弯弯,“那祝我们的关系,长长久久。”
最好比钢还硬,比铁还强。
她把钥匙装进裤兜,熟门熟路地坐在床上,随手抽出两张湿巾,俯身想去擦鞋子上已经干涸的颜料,结果越擦越脏,糊成一片。
她不满地蹙起眉。
“我来吧。”
江敛不知何时已蹲下身,不由分说地握住她的脚踝,将那只弄脏的小白鞋稳稳地踩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用的力气不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几下就将那团污渍处理得干干净净。
他低着头,湿漉的黑发遮住了表情,只能看见他专注的动作,和那只牢牢固定着她脚踝的、骨节分明的手。
陆知微垂下眼,看着他领口下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和他为自己擦拭时近乎虔诚的侧影。
脚踝处传来他掌心灼人的温度。
她忽然轻轻动了动被他握住的脚,用鞋尖不轻不重地蹭了蹭他衣服下紧实的大腿。那里立刻留下了一道暧昧的、带着湿意的淡红色痕迹。
江敛的动作猛地顿住,浑身肌肉似乎都绷紧了,却没躲,只是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陆知微歪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纯然的无辜,轻声问:“这里,也要帮我擦干净吗?”
江敛闷声道:“在动,后果自负。”
他声音里的克制几乎到了边缘,绷紧的肩线显露出正在竭力压制的暗涌。
“好吧,”陆知微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我有道题不会,你教我。”
江敛沉默地垂下眼,低声开口:“哪一科?”
“昨天留的物理压轴题。”
“嗯。”他应着,站起身。
“去书桌那边等着。”
陆知微无聊地摆弄桌上的东西,照旧先翻了翻他的作业,几乎全对,连老师都奇怪,为什么以江敛的实力,每次考试都是第二名。
为什么呢?大概小时候有次考第二在他面前哭过,从此江敛永远都是第二。
她又看了看,那面贴满合照的墙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张便签,上面是江敛凌厉的字迹:目标:Z大物理系。
那是全国顶尖,也是她不敢轻易说出口的梦想。
最后,她的视线来到书架角落的笔筒上,凝视着那枚枯黄的草编戒指。
草茎早已失去水分,变得脆弱易碎,边缘甚至有些扎手,不知他是用什么方法,竟将这易朽的小东西保存了这么多年。
那是幼儿园那年,她编了送给他的。
听到脚步声,陆知微没有抬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草茎,声音很轻:“这个,你还留着啊。”
她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一种带着复杂意味的陈述。
“嗯。”
“我记得这个,”陆知微指尖轻轻转动着枯黄的草茎,“是我跟着网上视频学的。那时幼儿园老师留手工作业,为了编这个,我晚上都没睡好。”
她顿了顿,语气里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结果,老师觉得不如那个会发光的鸡蛋有意思,把奖品给了那个人。”
江敛摸摸她的头,“你的是最好的。”
陆知微:“但现在你长高了,手骨也大了不少,带也带不了了。”
江敛喉结滚动,“那你给我换新的。”
陆知微声音有点遗憾,“可我现在都不会这种编法了。”
“那就不要编的。”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陆知微勾唇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行啊,你想要什么材质的?”
“看你。”
她倾身向前,指尖轻轻划过他敏感的喉结处,声音又轻又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掌控欲:“那就给你买个皮革的,项圈要不要?”
江敛的呼吸明显一滞,他附身压过来,黑沉的眼睛盯着她开口,“买了戴一辈子。”
陆知微正欲开口,门外适时传来张姨喊他们吃饭的声音。
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转身朝门口走去。在手触到门把时,又忽然回首,轻飘飘地撂下一句:“知道了。”
“等高考结束,我给你买个最好的。”
陆知微不管不顾地走到餐桌前坐下。热气腾腾的饭菜飘散着诱人的香气,一整桌果然全是她爱吃的,江敛把她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
只是,没吃几口,张姨端着汤从厨房出来,笑着说了一句带闽南口音的话:“微微,你看手机没?你姐姐好厉害好厉害的啦,又在米兰开画展了吼,群里都传遍了啦!”
陆知微握着筷子的指尖几不可查地一顿,面上甜美的笑容却分毫未变,“是呀,”她声音轻快,仿佛浑不在意,“姐姐燃烧灵感,我燃烧脑细胞,路径不同而已。”
桌下,她的左手却悄然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面前的碗里,仿佛盛的不是饭,而是她刚刚做错的那几道电磁学难题。
江敛眼皮都没抬,夹了一筷子她最喜欢的清炒时蔬放进她碗里,语气平淡地对张姨说:“张姨,厨房的火好像没关?”
“哎哟!”张姨一拍围裙,立刻转身回了厨房。
餐桌瞬间安静下来。陆知微盯着碗里的菜,依旧没什么食欲。
“你是最优秀的。”江敛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
陆知微闻言,唇角弯了弯,那笑意却未真正抵达眼底,“我只是觉得奇怪,”她用筷子轻轻拨弄着碗里的米饭,声音低了下去,“为什么明明饿了,看到一桌子美味,却突然没胃口了。”
江敛沉默地看了她两秒,骨节分明的手敲击了下桌面,超级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陆知微的注意力果然被牵走。她抬起眼,这次眸子里漾起真实的、雪亮的光彩,带着点狡黠:“哪儿有问别人想要什么的?不都该是自己精心挑好,送到面前才算惊喜吗?”
江敛看向她,目光沉静,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你开口要的,我会给。”
他微微停顿,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我想给的,也会给。”
陆知微放下筷子,认真想了想,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我想要小狗。”
江敛抬眸,有些错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还想养几个?”
陆知微笑了。她伸出修长雪白的手,带着几分戏谑,在他头顶上方虚虚地揉了揉,又顺势在他身后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抚摸一条无形的大尾巴。
“我说的是,”她拖长了语调,眼底闪着狡黠的光,像只小狐狸,“可以给我摸摸头,会冲我摇尾巴的那种小狗。”
江敛沉默地与她对视了两秒,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给你买,”他低声应道,语气平淡,却像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但是,别忘了它的项圈。”
陆知微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知道了。”
“我会好好挑款式的——给你,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