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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收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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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虞念我将谢拒阳赶出了阴司庙,锁上庙门与院门,躺在破破烂烂的床褥上。
阴司庙没有床,所谓床褥也只是一堆铺在地上的绒絮,躺在上面又冰又凉,还硌人。
夜深人静,窗外蝉鸣蛙叫一阵随一阵,好似层层波浪拂入屋里,扰得人心神不宁。
虞念我躺在床褥上,望着破烂的天花板,情不自禁走了神。
她摸了摸殷红的唇角。
为什么瘟神能打断她的拔剑?
虽说这个问题的确有几分荒谬,毕竟瘟神是古神,实力远在她之上。可是,虞念我还是有几分不安。
就像明知世上有比自己更强的存在,却因为一个实力悬殊就放弃追赶,这难道不是荒谬?
自成仙以后,她便再未修炼过,今日实力与一百年前相较毫无长进。可世界在往前走,每个人都在努力修炼,她却还在原地踏步。
一想到这,就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她的大脑,烦躁、不安和紧张全部涌入思绪中。
虞念我猛地坐起来,重重喘了一口气。
不行,她要修炼!
虞念我行动力很强,说干就干,当即就在神像后边的老鼠洞里翻找了起来。
老鼠洞阴暗潮湿,待她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看,书卷已经残破肮脏,甚至沾满了老鼠的秽物。
老鼠洞里的老鼠两天前已经被她剿灭了,因为洞太大,就被用来存放一些没用的东西。
虞念我深吸一口气,翻开了这本书。
书卷陈旧破败,早已泛黄,没有名字,也没有封面,像是胡乱写成。湿透的纸张嗒嗒滴着水,濡湿了少女的指腹。
往事如烟,一蓑烟草般的不断冲击她的记忆。
虞念我眼前渐渐模糊,朦朦胧胧间天地混沌一片,待再次思绪清明之时,竟置身于山野密林之中。
她前方是一棵老松树,树下站着个老婆子。老婆子头发花白,身子佝偻,正面色阴狠的用荆条抽打她的腿。
她跪在地上,双腿鲜血淋漓,火灼般的刺痛钻入骨髓,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虞念我艰难的昂起头,直勾勾的盯着这个老婆子,目光好像要撕碎一切。
“师父……”
老婆子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狠狠抽打她的大腿,倒刺扎入血肉,拉出一条条深深的伤口。
师父?不,不可能是,那个老家伙早就被她杀了!
她曾亲眼看着,自己亲手将师父推下了悬崖,甚至还在悬崖下找到老家伙的尸体,用匕首捅了一百三十七个窟窿。
老家伙早死了!
虞念我咬住牙,倏然抬手抓住荆条,纵然倒刺将她的手掌刺破、鲜血遍地,她却仿佛不知道痛似的,狠狠抓住荆条丢了出去。
只在一瞬间,山野密林如镜片般齐齐破碎,碎了一地,不复存在。
虞念我惊觉回来,阴司庙的烛火照亮她的侧脸。
“老家伙……”少女抚摸着书卷上的字迹,孤冷的眸光里滑过蔑视,进而冷笑:“死了都还想着摆我一道。”
她用法术将书卷烘干,随即坐回被褥上,借着烛光翻看起来。
当年老家伙死后,她便将所有的藏书秘籍一并带走,日日翻阅修行,最后得以飞升。包括献祭的阵法也是老家伙书上记载的。
可这么多年虞念我唯一不理解的,便是老家伙为何不自己飞升。以她的实力,分明可以成仙,为何却要隐居山野,做个害人的老婆子。
或许秘密就藏在了这最后一本书中,这也是虞念我唯一一本未曾修行的书。
因为当年老婆子将这本书藏在了后山山洞里,她整理藏书秘籍时并未发现。直到后来迟迟不能飞升,苦寻破局之法时才意外发现。
而在找到这本书后不久她就在另一本古书里找到了献祭法阵,这本书便是连看都没看就被随手和其他秘籍丢到了一起。
可如今回想起来,老家伙那样狡猾的一个人,她都要精心隐藏的,怎么可能只是普通功法?
虞念我下定决心,要将这本书细细研究一遍。
可翻开的第一页,她就傻眼了。
不像其他秘籍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这本书打开的第一页竟是一幅图画。画工潦草,只用线条与少许水墨勾勒,十分符合老家伙的习惯。
而所画之物,竟是一个鬼怪面具,獠牙鬼面、双目炯炯,但却给人一种正气凛然的感觉。
其下标注:傩。
虞念我微微蹙眉:老家伙这是做什么,在这样一本书上画个傩面?
她继续往后翻阅,发现所讲的竟然全是傩舞相关之事,看不出丝毫功法痕迹。
简直诡异至极!
老家伙是山野修士,心肠歹毒。虞念我也不曾见她做过傩面,更不可能会去跳傩舞这种驱邪的仪式。比起驱邪,招邪才是老家伙的拿手戏。
思来想去许久,虞念我还是不得其解,只叹老东西实在狡猾,净给她做些哑谜出来。
无奈之下,她只得暂时先将这傩舞之书放到一旁,转回从前的修炼之法,继续巩固精进。
夏天的夜晚,一阵大雨,吹散几日的燥热。花香芬芳与泥土微腥,簌簌飘散开来,直至清晨雨停,露珠压弯了桑树的叶片,天边晨曦放出一缕光。
虞念我悠悠转醒,正要去屋外洗漱,甫一推开门,便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师父,弟子前来拜师!”
“师父,弟子前来拜师!”
门外那少年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定得像是要入伙。
虞念我惊得漱口水喷了一地,漆黑的眸子里夹杂了几分探究的意味,缓步上前推开门。
许是她推的时机不太对,那少年稍不注意,一骨碌的仰面摔了进来,微风霎时拂乱女子的裙角。
虞念我倚着门柱,嘴里咬着枝树枝充当牙刷,神情慵懒的望着这个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睿智光芒的年轻人。
“你哪位啊?”她含糊不清问道,顺便打量了一眼这少年。
十六七岁模样,一身素衣白袍,长发用发带包了起来。肤色偏白,五官虽一般但秀气,双眼清澈无暇,像是个潜心念书的秀才。
呸,又是一个假秀才!
少年忙俯身拜礼,拱手道:“弟子名唤刘敬德,是来向师父拜师学道的。”
虞念我连忙打住,“停停停,你先别叫我师父。你说你叫刘敬德?”
昨日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陡然一惊,这刘敬德可不就是刘太守的宝贝儿子吗?
她目光诡异的抬眸,睫毛轻颤,又问道:“你没事吧?”
刘敬德摸摸脑袋,不太理解的摇摇头:
“弟子不解师父这是何意。昨日我听管家说到,阴司庙有一位仙师道术通天,我爹也来您这庙中拜过。弟子苦心修炼多年,但始终未得大道,望师父指点。”
“……”
虞念我只道昨日还打算去瞅瞅这刘公子有多痴迷道术,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
这孩子已经没救了,还是改天去劝劝刘太守,从另一头解决问题吧。
她转过身,决然的摆摆手:“你不必求我,我不会收徒弟的。”
话音未落,便听得扑通一声响起,刘敬德竟直接跪在了门口,上演一出经典桥段。
“师父您今日若不同意,弟子就在此长跪不起!”
虞念我不由得回眸,多瞥了这少年一眼。院外清风拂过她侧脸,沉睡半夜的灵台缓缓清明过来。
“切——你爱跪就跪吧。”她不慌不忙的回了院中,继续洗漱。
虞念我起床的准备工作向来缓慢,简单的洗漱与梳妆便花了半个时辰。待她走出阴司庙,竟看见刘敬德还跪在那。
少年背上此刻多了几片头顶桑树落下的叶片,桑叶绿油油的,随着一阵风吹过哗哗落下。他跪的笔直,宛若一尊雕像。
刘敬德咬着牙,坚持跪下去。只因他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
但凡高人收徒,绝对不会一帆风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总之,必须得折磨到撑不住的时候。
套路嘛,他懂!
跪了半个时辰,紧闭了许久的庙门终于打开了。那片墨绿裙角从中走了出来,慢慢的往他这边靠近。
少年心中大喜,低着头再次大喊了一声“师父,弟子前来拜师!”
耳边响起一阵乌鸦叫,紧接着……
响起了两声乌鸦叫。
刘敬德胸中疑惑,浅黑的双眸分出一寸目光,发现那片墨绿裙角竟然绕开了他,走去了隔壁院子。
不多时,虞念我便将谢拒阳忽悠了过来给自己做早饭。
她虽然修为高,但厨房之事却并非强项,谢拒阳反倒是个掌勺的好手。如若不是当年结下仇,或许两人还真能当一对夫妻。
但可惜现在,虞念我只能靠分些饭食作为条件换他来掌勺了。
刘敬德跪在门口,便这么眼睁睁看着虞念我出去一个人,回来带个男人。
少年双眼霎时瞪得像铜铃。
“你徒弟?”路过门口,谢拒阳分出目光瞥了眼刘敬德,先发揣测道。
闻言,虞念我有些不耐,踢飞脚边一块石子,一直滚到墙角里。
“碰瓷的。”少女冷冷答道,转身进了屋子里。
谢拒阳瞥他两眼,也走进院子,开始起锅煮粥,一寸目光都不肯分给他了。
刘敬德有点失落,这实际情况怎么和书里读到的不一样呢?
难道是还不够诚心?对,一定是这样!
或许十六七岁的少年大多如此,一股不服输的劲是虞念我那种老年人比不来的。
见苦跪无果,他竟挪着双腿进到院里,重重的一下磕在庙门口的青石板上,霎时间额头破皮,血珠粘稠,顺着脸颊滚落。
“师父,您若不同意,弟子今日就磕死在这阴司庙前!”少年人掷地有声。
不等虞念我出来查探,他便又磕了下来,这次磕的更卖力,额头直接一片青红交加,血迹纵横。
逼到这个境地,虞念我不得不走了出来。倒不是她心软了,实在是惹不起这位公子哥啊!
这铁头娃上午磕死在她庙前,下午刘太守就得带人烧了庙,难不成往后叫堂堂阴司大人露宿街头?
虞念我指尖弹出一道咒印打入少年眉心。刘敬德抱着脑袋正要再次磕下,却忽地感觉额头下恍若垫了一块软垫,却又不大像软垫。
说是软垫,只因磕下时额头顿感柔软,好似碰在棉花上。说不是,只因这“软垫”竟坚硬无比,无论他怎么用力都磕不下去。
他听到女子的舒气声在耳边响起,心中顿时明白,欣喜道:“师父,您要收我了吗?”
院中此刻已经摆出了一张木质长几,上面摆着两碗粥,一盘青菜。
虞念我坐在靠左的一侧,与谢拒阳迎面而坐,慢吞吞的喝了一小口粥后眉毛上扬,道:“我说过,我不收徒弟。”
“他如此诚心,是个人才,你若不收倒是可惜了。”
谢拒阳垂眸看这少年眼神里满是坚定,全无作假之意,倒是个可塑之才。
“啪”的一声,饭碗被重重摔在桌上,虞念我气极哂笑道:“你爱才,我妒才,那你去收,吃喝拉撒你养啊!”
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来钱养徒弟?假如要是收徒能挣钱,她立马……
“师父,您若收下弟子,日后您需要什么,只管和弟子开口就是!”
虞念我喝粥的动作倏地停下,眼睛里仿佛藏匿满天星光。
“此话当真?”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竟得到这么大的反应。刘敬德略有些迟钝的回过神,连忙点头:
“嗯,师父您要什么弟子就给什么,只要是弟子有的。”
谢拒阳目光来回在虞念我和刘敬德身上游离,眉梢不由得微挑,好像个台下看戏的观众。
“罢了,既然你如此诚心,也不是不行。”
话音甫一落下,虞念我从椅子上站起,那双漂亮的狐狸眼眨了两下,反倒显露出几分妙龄少女的活泼。
“不过我不收徒弟,你要拜,就拜他为师。”
她纤指一扬,直勾勾的对准喝粥的谢拒阳。
谢拒阳:……
尽管如此,刘敬德却也不大乐意了,鼓着嘴哝道:“我不想要他做我师父,他的本事难得比您还大吗?”
“当然没我大,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倒他。”虞念我颇为得意的瞧了眼沉默的谢拒阳。
沉默不是他的错,但菜是他的原罪。
“不过呢,我也不是让他教你本事。”她坐下来,支着下巴慵懒道:“道术我来教,你只需叫他师父就行。”
虞念我回头朝谢拒阳挑了挑眉毛,含笑道:“老谢,你不是爱才吗?我这给你收个徒弟,满意不满意?”
“我爱财,与他何干?”
谢拒阳完全听不懂,更接受不了莫名其妙多了个徒弟。
“那也就是说,他是挂名师父,您是真师父?”刘敬德恍然大悟。
虞念我捏了捏下巴上的软肉,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他是烧火师傅,我是道术师傅。”
“那……”刘敬德点点头,可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他是师傅,那如何称呼您呢?”
难道烧火师傅和道术师傅分开叫吗?
虞念我点点头,忽而一片绿叶飘进碗里。她福至心灵,遂拈起那片绿叶,莞尔一笑。
“你以后就叫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