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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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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八年三月二十三日。
田酌雨刚到悉尼的第一天,悉尼就下起了雨。
他规划的比报到时间提前一周到学校附近适应环境,结果房子和吃穿用度全都计划在内了,对未来留学生活本就不怎么期待的他却忘了关心一下刚到时候的天气。
他刚下飞机,就去vodafone办理了一张电话卡,之所以没选择另一个品牌商,是因为他喜欢红色,比较正,以及vodafone这个柜台的店员小姐不是中国人。他这人很神奇,用母语和人沟通的时候仿佛患有阿斯伯格综合症(asd),跟外国人说话的时候反而能敞开了说,反正说出什么外星人语言也不会被人觉得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原因,统一被体贴友善地归类为语言不行,当然他英语确实比较有天赋这一点也给他这种选老外不选国人的新奇留子行为添了一把火。
买完手机卡,田酌雨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里给家里打电话报备,并且告诉他们自己的手机号,教他们打之前要在前边加拨0061并且去掉电话号第一个0,否则话费会爆炸。
安排报备完,出机场排队等出租车,田酌雨上了一个印度小哥的面包车,小哥服务态度很好,他一路用出来前家里新给买的手机拍了一路的风景,还感叹幸亏这次老爹给买了最大内存的。
到了在国内找好的住处,是在一排apartment里,他在国内最终还是没有敢直接租house那种可能会有外国人合租的房子,毕竟还是第一次来,沟通能力是一回事儿,个人安全又是另一回事儿。不过很快他就会为自己这个精挑细选的选择而后悔了。
初到住处,说实话他挺失望的,这位中国女房东看起来不是很面善,和他交代各种房间内的使用注意事项时,也是非常不耐烦,字里行间都是“答应好的能用的东西,来到地方就翻脸不认人了。”但田酌雨这种最怕和人起冲突的怂人就只是一味点头,也没有提出什么质疑。他真的很不满的地方,地毯很脏很黄,自己的房间对着一户外国人的院子,都下午了还有鸟叫声,早上大概只会更吵,屋子很暗很潮,也很偏。
但是田酌雨没有太多时间花在后悔自己出来之前只顾着和家人的矛盾而没有好好找房子这件事,因为他发现悉尼这个时间的早晚温差挺大的,他需要去买一床被子。还需要购置很多东西。
和房东告别,田酌雨跟着Citymap,先去自己住的这个村的主街逛了一圈,在kmart和cloes逛了一圈之后,他决定先不买防寒的被子,还有房主“临时”不让公用的水壶这些家居日常。
他要先去学校附近转一圈。
没有opal卡,田酌雨这个启动困难的懒汉又不想先去找地方办卡,于是他简单粗暴叫了一辆uber,直接打车到学校附近。
上车司机问他具体去哪个楼哪栋建筑,但是他早在网络上了解到,自己的学校s大根本没有具体的门,田酌雨有点被问住了,于是随便报了一个自己最想先去看的哈利波特楼,司机有点想笑又出于礼貌忍着不笑的表情,让田酌雨有点不爽,司机立马解释到:“你是不是中国来的学生,只有你们中国学生管那栋建筑叫哈利波特楼。”田酌雨这下确定那笑容真的让他不爽了。
司机接着说:“但是那栋楼附近是不同的路的,我开不过去,就把你放在距离那里最近的十字路口可以么?”
怂人田酌雨笑着说:“可以的。”
到地儿下车,田酌雨下车的地方开着一个汉堡店加咖啡馆。他想先买点吃的,但是因为店员看起来很忙,就作罢了。他多思,加上非常怕给别人添麻烦,总是做一些这样在正常人看起来非常多余的事情。
他站在店门口看了半天地图,最后确定要先过面前这个十字路口。跟黛玉第一次到大观园绝对不走别人没走的路一样。好面子又敏感的他也是下意识不会走人群第一个。
看着别人自然地按红绿灯上的银色按钮,田酌雨默默记下了这个特点。然后绿灯亮,人群穿过马路的时候,田酌雨突然听到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朝自己的方向喊些什么,他赶紧回头看,然后看到一个穿着热裤蓬头垢面的金发澳洲女人在冲自己比中指......然后比完对方看田酌雨回头了,还又骂了一句:“滚回你自己的国家。”
田酌雨这个谁都能打两拳给自己无处发泄的暴力之手按按摩的小怂人,在路口中间站着看着那一脸脏也一脸狰狞的女人,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后......立马长腿倒腾地比兔子都快小跑着过马路了。
当然,就算他不是小怂怂田酌雨,他也不会跟对方算账去的,荒郊野外的,也太离谱了。
但这件小事儿多少还是影响了第一天到悉尼的他的心情。这连只有中国人认的哈利波特楼都没看见呢,就先挨当地人骂了,谁心里也不会舒服。
他绕了半天,甚至路过了好几个中餐小店都忍着没吃。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哈利波特楼。虽然刚被嘲笑过,但是真的看到的时候,田酌雨还是忍不住合了影,对着手机里的楼和自己,小田同学感慨:好美的一栋楼,好丑的一个我。
各个角度都拍了一圈之后,对旅游本就不是很感兴趣,对探索新景色也不是很感兴趣的田酌雨,决定打道回府,在回去之前,他能做到最多的“来都来了”就是:在楼前找了个长椅坐着,结合国内的网站和国外的地图,搜了半天附近属于学校的建筑,并且定位收藏。
他很佩服自己克服懒惰的天性做了这么勤快的事儿,于是没意识到自己连穿过哈利波特楼内部就能看到的四方堂都没看到,就那么走了。
再回去,路上就已经下起了小雨,田酌雨当然没有带伞,于是再一次毫无心理负担地选择了打车。
等回到住的村子的主街,以地铁站为开端,沿着主街上各种商铺转悠,找一个能办opal卡的地方,帖子里说很多中国人的小商店都可以买这个卡,可以充钱。
但是转半天他都没有找到,雨越下越大,田酌雨路过一个巴西人开的快餐店,看起来有各种kebab和其他他暂时看不懂的吃的,他还是保守为先,买了一块就在外边橱窗摆着的一块儿凉掉的披萨,5刀一块儿,他回家路上一边吃着凉掉的披萨,一边感叹这玩意儿根本不值十五块钱,一边安慰自己千万不要养成爱换算的习惯,不然从小吃外卖长大并且在这里两年都打算好了接着吃外卖变老的自己可怎么办啊。
交通卡?过会儿再说吧,田酌雨打算先回家睡一觉,他实在是有点累了。
回到家发现,自己忘了买被子,但好在现在天还不算晚,刚下午一点多,还不冷,于是他裹着三个大行李箱里装的最厚的一件风衣,在陌生的,不知道多少个留学生睡过的床上,简单铺上床单,倒下便睡着了。
等他醒来,已经快下午四点,田酌雨明显感觉自己再这么睡下去,就这个气温,这个雨天阴冷,他肯定很快就要生病。
离开学还有一周呢,他这几天都不打算再去学校了,也不打算去附近的村子转转,他这个人,一向是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兴趣的,来悉尼也不过是换个交通方式,换个地方继续三点一线图书馆自习室宿舍罢了。
所以半天都没找到的公交卡办卡地儿先算了。先去已经定位到的超市买被子和水壶去。
看着阴暗的屋子,他想再买一盏暖黄色的台灯,虽然这在下榻初期买是一件有点多余的物品,以后能不能坚持在这个打算住很久的“宿舍”学习,还不一定呢,要是只能跑图书馆自习室去学,那买这东西就是多余的了。
但田酌雨还是把这样东西记在了本子上,一盏昏黄色的台灯。
不论走到哪里,只要有这样一盏灯,那属于自己的任何无光到达的角落,都会被照亮。然后,没有一处角落是没有光明的。
只要带着它,任何角落都是有光的,都是可以坐下来静静写字看书的。
这感觉让田酌雨很踏实。
他跳下床,穿上盖着睡觉依然觉得很冷的外套,带上背包就出门了。
先去kmart买被子,他还挺喜欢国外超市这种什么都写在明面上简单直白的售货方式。他很快挑了一个一米五的medium厚度的被子。然后是一个按量了之后会发出蓝色的光的透明塑料水壶。
最后他去卖灯的区域挑了一个造型简单到只有一个大概四十多厘米长的L型杆子的灯,底座是大理石,还好超市给的袋子够大,不然他同时拿这三样东西还真的挺费劲。
他要先把这三样东西放回家,于是就顶着小雨在回住处的路上走着。
然后老妈的电话就在这时候过来了,他在刚才逛超市的时候,犯贱分享了很多新鲜东西,也顺口说了这边好冷,赶紧买了个被子。
即使如此,他也没想到,老妈这通电话过来,是开头就要劈头盖脸用他从来没有回去过的家乡的家乡话骂他:“让你在国内的时候什么该带的都带上,你非要到那里买被子!”
想起出门之前老爸给三个28寸行李箱塞满了所有能用的衣服和生活用品,田酌雨就这样站在雨里,红了眼眶,和老妈吼了几句:“带被子的花我就要浪费更多钱买你更觉得不应该买的更贵的东西了!”
然后再意识到和老妈这样已经在家里呆了一辈子,不会做饭不会娱乐也不会下床还满口和那些工作和家庭兼顾的母亲一样的台词:“我从小伺候你们到大”仿佛忘了自己已经几十年不下床不出门,已经完全混沌了的脑子,田酌雨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也很痛苦。
他其实自己也有点病,就冲他熬到这个份上,扛着这样的脑子,还能取得这些成绩,竟然还在乎他们的语言伤害,他就知道自己也病了。并且还是无意识自我伤害的那种病。
比如现在,他站在雨里歇斯底里地吼了半天,然后很贱地顺着对方的话,为了让对方怎么样呢?他也不知道,他就回去把单独包装在巨大的塑料袋里的被子回去退了。
退的时候,漂亮的棕发收银员还问他:“最近悉尼变冷了,你真的不需要被子么?”
田酌雨很擅长上一秒还在崩溃发疯,下一秒就礼貌开朗微笑。
他笑着说:“是的,我不太怕冷,不需要了。”
但他心里想的是:我这种行为,怕是又该吃药了。
退了被子,背着双肩包,手里拿着灯和水壶的田酌雨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站在主街街口,看着过往车辆和熟悉陌生各个种族的脸,他站在雨里。
脑子里已经无法驱动想下一步该去哪儿,感觉整个□□像是被脑子带动着,又开始回到过去痛苦的状态。他又开始想不通,人为什么这样。
他用二十多年知道了,就是这样的,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上下逻辑。
站了一会儿,直到开始有外国人介于礼貌和打探之间的眼神看着他,他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动起来,走了几步,顺着人流走到了十字路口对面,超市方向的对面是一排各种商店。
然后很神奇的是,上午他认真找了那么久都没看到标志着能办opal卡的商店,在他漫无目的甚至脑子都快要几千万条痛苦的思绪走了几步之后,竟然就那么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停下脚步,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小旗子一样的招牌,朝右边扭头看向门内,看到一个上了年纪一头卷发戴着眼镜的阿姨。
有人在排队,他站在那人身后,脑子里又开始控制不住地跑几千层网一样炸开的思绪。
然后轮到他,阿姨问要办什么,他说办一张公交卡。
阿姨用田酌雨即使专注也完全听不懂的口音说了句什么。
田酌雨甚至用上了英语跟她说:“您说什么?”
阿姨继续用拗口的完全听不出是中文的中文解释着什么。
田酌雨有点着急,他很怕这种会耽误别人时间,同时还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的时刻。他感受到身后有人在排队,这让他更着急了,也就更听不懂了。
然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是香港人,她说你要先兑换现金,她这里刷不了信用卡。”
田酌雨回头是本能。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觉得今天一天的倒霉都有了交代和答案的一张脸,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