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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过留痕 ...

  •   周一清晨,陈秋簌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仔细整理着校服的领子。

      镜中的少女,眉眼清淡,眼底却有着一点微弱的光,她拿起梳子,将原本随意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仔细地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她想要以一种更精神的面貌出现。

      早自习时班主任临时宣布了一条通知。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敲了敲讲台,压下底下的窃窃私语,“接到学校通知,为了迎接下周的市级教学评估,各个班级需要彻底清理卫生死角,尤其是后面堆放旧书和杂物的角落。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全班进行大扫除,并把清理出来的不常用资料和物品,统一搬运到实验楼后面的临时仓库。”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鸿。

      “啊……又要搬东西?”
      “实验楼后面?好远啊!”
      “那些旧试卷沉死了!”

      陈秋簌不喜欢这种集体性的体力劳动,尤其是在在这么多人里面,总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局促。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像是吹响了劳动的号角,三班的劳动委员,一个嗓门洪亮的男生站到了讲台上,开始分配任务。

      “男生力气大,一人搬一个纸箱!女生可以两个人合作抬一个!大家互相帮衬着点啊!目的地,实验楼后仓库,到了那边有老师指挥堆放!”

      大家开始忙碌起来,教室里响起桌椅摩擦地面的声音和纸箱拖拽的声音。

      陈秋簌和周雨被分到一组,她们的目标是一个看起来不算最大,但装满了厚重历年习题集和过期教学参考书的纸箱,周雨试着抬了抬一角,立刻呲牙咧嘴:“我的天,这么沉!这些书是铅块做的吗?”

      两人合力才勉强将箱子抬离地面,箱子沉重的分量立刻通过手臂传递过来,她们晃晃悠悠地走出教室,跟着其他人一起走。

      陈秋簌和周雨小心翼翼地走着,箱子挡住了部分视线,她们只能侧着头,艰难地辨认前方的路,手臂很快就开始酸麻,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歇会儿……”下到楼梯口时,周雨已经气喘吁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楼梯口更是拥堵,下楼的学生排成了长龙,走得很慢。

      “再坚持一下,到楼下平台就好。”陈秋簌轻声鼓励,其实自己的手臂也同样很酸软。

      就在她们随着人流,艰难地往下挪到楼梯拐角处时,意外发生了,周雨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滑腻的东西,一个趔趄,身体猛地失去平衡

      “啊!”周雨惊呼一声。

      她那一侧的箱子的重量全部弄到了她那边,陈秋簌这边重量猛增,手臂根本支撑不住,箱子脱手的感觉传来,里面的书一旦散落,在这拥挤的楼梯上砸到别人可就完了!

      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恐慌攫住了陈秋簌。

      然而,预想中箱体坠地的声响并没有传来。

      一只手臂从侧后方迅捷而有力地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箱子即将倾覆的一角,那手臂的线条流畅,带着属于少年的力量感,手腕上戴着一块简单的黑色电子表,那只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手背上隐隐透出青色的血管。

      一股强大的、稳定的力量瞬间分担了绝大部分的重量,将箱子从坠落的边缘拉了回来。

      陈秋簌惊魂未定,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顺着那只手臂向上看去,周序言就站在她们下一级台阶上,微微仰着头看她们。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稳住后的纸箱,确认没有危险才抬起,落在了陈秋簌脸上,他的表情好像带着一点……不,也或许是她的错觉……认出她后的细微讶异。

      “小心点。”他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楼梯上人多,得看路。”

      “谢谢!太感谢你了!”周雨立刻反应过来,连声道谢,声音里充满感激。

      周序言将目光从陈秋簌脸上移开,对周雨笑了笑:“不客气。”他的手臂依旧稳稳地托着箱子,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然后,他很自然地转向陈秋簌,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心:“这箱子不轻,我帮你们拿下去吧。”

      “啊?不用了,太麻烦你了,我们可以的……”陈秋簌下意识地拒绝,声音比她自己想象的还要微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序言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的客气有些多余,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箱子,语气更加坚决:“行了,别逞强了,看你们刚才那样,再摔一跤可不好玩。走吧,我帮你们送到仓库门口,反正也顺路。”

      他说着,已经不由分说地将整个箱子从她们手中“接管”了过去,他单手抱着那个对女生来说颇为沉重的纸箱,手臂的肌肉线条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另一只手则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姿态轻松得仿佛只是拎着一个空书包。

      “跟紧点,这边人多。”他侧头嘱咐了一句,便转身抱着箱子继续往下走。

      陈秋簌和周雨空着手跟在他身后,陈秋簌眼睛一直盯着前方那个抱着纸箱的背影,和他偶尔因为箱子遮挡视线而微微侧头时露出的下颌线。

      她跟在他身后,距离近到可以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她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周雨在她旁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语气里带着点兴奋,但陈秋簌完全没有听清,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前方那个身影占据了。

      下完楼梯,周序言稍微放慢了脚步,似乎是为了迁就她们的空手速度,他没有刻意找什么话题,只是沉默地走着,她们俩也并不觉得尴尬。

      但他终究还是忍受不了沉默,周序言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一旁始终沉默的陈秋簌身上,眼神里带着好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闲聊般的,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问道:

      “哎,陈秋簌,你初中是七中的吗?”

      “……”

      长久的沉默,他的声音传进耳中。

      七中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回忆。

      她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那句问话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胸口闷闷的,心脏也疼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他怎么会知道七中?他看着自己觉得面熟?像谁?

      周雨也停下了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陈秋簌,又看看周序言 她知道陈秋簌的初中是附中,不是七中。

      周序言见她脸色突然就变得不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不由得也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解,他以为是自己唐突了,连忙补充解释道:“哦,你别误会,我就是看着你觉得有点面熟,特别是……嗯,说话和感觉上有点像?我有个小学同学,后来去七中了,好像也姓陈……”

      她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学同学,也姓陈,七中。

      这几个关键词在她混乱的脑海里拼凑出一个她从未想过会在此刻,由此人提及的名字轮廓。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漫上心头,他记得?他居然还记得那个名字?那个连她自己都几乎要遗忘的,属于过去的身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失态,不能让他看出异常,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被认错人时该有的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好奇:

      “不是,我初中是附中的。”她顿了顿,努力控制着声带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轻声反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七中?还提到一个……姓陈的女生?”

      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周序言见她回答了,便恢复了之前那种随意闲聊的状态,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带着点陷入回忆的飘忽:

      “哦,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女生叫陈簌秋,名字跟你还挺像的,不是都有一个‘簌’字吗?不过她是‘簌秋’,秋天的秋在后面。”

      是他,原来他真的记得,他记得那个叫“陈簌秋”的女生。

      那个名字,是她用了整整九年的旧名,从她有记忆开始,到小学毕业的那个燥热暑假。那是父母翻遍了字典,赋予她的第一个名字。后来,母亲不知听了哪位“大师”的话,说“簌秋”二字,簌簌落叶,秋意萧瑟,寓意过于悲凉,恐影响运势,于是就执意带着她去派出所,将两个字颠倒,改成了“秋簌”,母亲说,“秋簌”听起来更温婉,像秋天里静静飘落的叶子。

      她从初一开始,就是以“陈秋簌”这个新身份出现的,她努力适应着新的名字,试图将那个叫“陈簌秋”的,有些怯懦且不太起眼的自己,连同那个名字一起封存在小学毕业照里。

      她从未想过会在高中,在她默默暗恋着的人口中,如此猝不及防地,再次听到这个几乎被她遗忘的旧名,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什么,起码他记得自己。

      那么该怎么办?告诉他吗?告诉他“我就是陈簌秋,那个你记忆中‘挺安静,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学同学”?

      可是,然后呢?解释自己为什么改名?讲述那个听起来有些可笑甚至迷信的理由?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她奇怪?还是会恍然大悟,然后……然后又会怎么样呢?

      她看着他坦然的神情,那里面没有任何特别的情绪,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甚至没有太多探究的兴趣,他记得那个名字,或许只是因为“簌”字特别,或许是因为小学时某次无关紧要的交集,但显然,他并不记得那个名字背后具体的,活生生的她了。

      那个叫陈簌秋的女孩对他来也只是人生众多的过客之一。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失落和酸涩的情绪涌上来,她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暗恋着的人记得她改掉的名字,记得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个标签,却不记得她这个人本身。

      她突然想哭,又恍然发现自己原来从更早之前就喜欢着周序言。

      “……陈簌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挺好听的,她……是你小学时,很重要的朋友吗?”

      这句话是试探,她问出这句话时内心还带着一点期待和紧张。

      周序言闻言却像是听到了一个有点好笑的问题,他嗤笑了一声,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对“小时候那点事”的不以为意:

      “重要的朋友?哈哈,那倒算不上吧。”他摇了摇头,语气轻快,甚至带着点调侃,“就是小学同班过几年,好像还做过一段时间前后桌?记不太清了,印象里……嗯,挺安静的一个女生,不怎么爱说话,好像还挺容易害羞的,动不动就脸红,后来听说她去七中了,就再也没联系过了。”

      他的描述很简单,只是简单提了一嘴。

      挺安静的,不怎么爱说话,容易害羞。

      这些标签是贴给那个叫陈簌秋的女孩的,也是给现在的她自己的,因为是她骨子里依然存在的本质,即使换了名字,即使努力想要变得不同,在了解过去的人眼里,她似乎还是那个女孩,一点也没变。

      被困在过去的人好像只有她。

      而在他的世界里,那样的女孩显然是不值得被记住的。

      就在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实验楼后的临时仓库门口,这里更加热闹,各个班级的学生们进进出出,负责登记的老师已经在大声指挥着。

      “东西就放这儿是吧?”周序言确认了一下堆放点,轻松地将那个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纸箱垒放在指定的角落,他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

      “谢谢你啊,周序言!真是帮大忙了!”周雨再次真诚地道谢。

      周序言对周雨笑了笑,摸了摸鼻子:“小事一桩,别客气。”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陈秋籁,微微歪头,看着她的脸,带着点关心,随口问了句:“陈秋簌?你怎么了?搬个箱子,吓着了?还是不舒服?”

      陈秋簌猛地回神,慌忙摇头避开他的目光去盯着地面:“没、没有。就是有点……累了。谢谢你帮忙。”

      “不客气。”周序言扬了扬下巴说道,“那我先回班了,估计还得再搬一趟。”他说完就挥了挥手快步离开了,那个亮黄色的恐龙水杯在他身后的书包侧袋里一晃一晃的。

      陈秋簌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忙碌嘈杂的人群深处,再也看不见。

      “秋簌?秋簌!”周雨拉了拉她的胳膊,脸上带着关切和疑惑,“你没事吧?从刚才起就怪怪的,脸色这么白,是不是低血糖了?我这儿有巧克力……”

      陈秋簌转过头看向周雨,对她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周雨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周序言,语气里不乏对他的欣赏:“……没想到周序言人这么好啊,还挺有绅士风度的!而且他力气真大,那么沉的箱子,单手就抱走了……”

      陈秋簌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她的思绪又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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