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之蓝》TN0729

1、晴日

　　九月的风还裹着盛夏末梢的余温，一股脑地从公交车敞开的窗户吹进来，街角早餐摊的食物的香气也从窗外飘来，吹动了陈秋簌额前的碎发，她靠在有些硬质的塑料椅背上，额角轻轻抵着因行驶震动而微凉的车窗玻璃，目光有些涣散地投向窗外。

　　熟悉的街景在眼前飞速倒退，行道树的影子被阳光拉长，又一闪而过，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底投不下任何痕迹。

　　“市一中，到了。”

　　公交车机械的女声报站音响起，她随着零星的人流下了车，市一中那略显庄重的校门出现在眼前，此刻正被众多新生和陪同的家长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那些喧闹声和叮嘱声交织成一片，有些过于吵闹了，陈秋簌下意识地把双肩背包的带子往上拉了拉，微微低下头，避开那些人群，沿着人流少的地方走去，独自一人走向了教学楼的方向。

　　她的班级，高一（三）班，在二楼走廊的尽头，越往里走，吵闹声似乎也减弱了几分，教室门敞开着，她迈步走进去，目光轻轻扫过，大多是不认识的面孔，带着各种神情，她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向靠窗那一列，选择了一个居中偏后的位置，这里很好，阳光能透过干净的玻璃照射到桌角，不会太刺眼，前面同学的身影能恰到好处地提供一些遮蔽，又能将大半个教室的动静收入眼底。

　　前排几个女生似乎有着用不完的活力，不过几分钟，就已经交换了名字和毕业初中，甚至开始讨论起一些八卦，陈秋簌只是抿了抿唇，视线在那片热闹上短暂停留了一秒便安静地收回，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素色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常用的中性笔，翻到新的一页，想了想，写下日期和“开学日”三个字，笔尖在纸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合上了，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记录的事情发生。

　　她对自己很了解，也是对自身的一种清醒的认知。

　　陈秋竹的成绩不算差，但也绝不算拔尖，永远稳定在中上游那片不温不火的水域，为了考上这所重点高中，她几乎拼尽了全力，那些反复背诵，与难题较劲到深夜的时刻，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很疲惫，她当时的中考分数也只是堪堪越过了录取线，带着几分侥幸，长相算是清秀，皮肤白净，眉眼细长，但绝不属于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注意到，或者过后津津乐道的那种，小时候被妈妈送去学过钢琴，最终也只磕磕绊绊地学会了一个最简单的谱子的前半段，曾喜欢过画画，但能力始终停留在临摹漫画人物的阶段，还常常比例失调。

　　她的青春，和那些从小学起就被她小心翼翼藏在抽屉深处，书页已渐渐泛黄的小说里的故事截然不同，那些书里的女主角，要么天生耀眼，是成绩优异，笑容明媚，被众人簇拥的焦点，要么，即便开端平凡，也总会在某个宿命般的节点，因为一次意外和一次勇敢，不可避免地闯入某个耀眼男生的世界，从此生活天翻地覆，变得有意义。

　　而现实是，陈秋簌的生活轨迹，是一条看不到任何起伏的线，没有突如其来的转学生打破平静，没有命中注定的碰撞产生火花，没有篮球飞过来时有男孩替她挡下，没有图书馆里同时伸向一本书的手，她的每一天都被预习，上课，笔记，作业，考试这些具体而微的任务填满，朋友很少，只有一两个从初中就认识的，偶尔约着一起聊聊天，或者在周末凑在一起看部下载好的电影。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世界很小，底色是一种温和到不起眼的灰色。她能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变化——谁对谁萌生了好感，谁又在为谁暗自神伤，而她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这种偶尔涌上的怅惘，通常维持不了多久便会被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或是一页需要背诵的英文课文拉回现实。

　　开学第一周，在各科老师或严肃或幽默的“下马威”中飞快流逝，陈秋簌努力适应着新的节奏，笔记本上的字迹工整密集，日记本里的内容也随着在校天数的增加而渐渐增多，记录的依旧是些琐碎的日常。

　　她的同桌是个叫周雨的短发女孩，爱笑，嗓门清亮，性格像个小太阳，不过一天功夫，她就和前后左右的同学混熟了，课间总能听到她那一片传来的笑语声，周雨会热情地拉着陈秋簌一起去小卖部，会把自己新收集的可爱贴纸分享给她看，也会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兴奋点评着年级里哪个男生看起来最顺眼。

　　“哎，秋簌，你觉得咱们班男生都怎么样？有没有看起来不错的？”某天课间，周雨咬着刚从超市买来的草莓味牛奶吸管，含混不清地问道。

　　陈秋簌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视线依言在教室里慢吞吞地转了一圈，那些男生的面孔一一掠过，五官端正的是有几个，但似乎都没有在她心里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记。

　　“都还好吧。”她垂下眼睫，用橡皮轻轻擦着本子上的一个黑点，给出了一个最安全，也最不会出错的答案。

　　“我觉得隔壁四班那个体育委员很不错!你注意过没？就是那个个子特别高，据说篮球打得超好的！”周雨一提到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也来了精神，“我听我初中同学说，他以前在他们学校就超级有名，好多女生偷偷喜欢他呢!”

　　陈秋簌配合地弯了弯嘴角，心里却在想，看，这就是别人的青春，鲜活，具体，拥有可以明确谈论和寄托幻想的对象，而她的内心世界只是一片空旷的原野，风吹过，草木寂寂，留不下任何回响。

　　她并非没有过憧憬，只是那份憧憬更加梦幻，更像是对某种完美意象的朦胧向往，很美好，却不切实际。

　　她会在语文课本扉页的空白处，用细细的笔触默写下席慕容的诗句：“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她也会在深夜写完所有作业后，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望着窗外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夜空，想象着未来那个人的轮廓——他应该有清澈专注的眼神，有令人钦佩的才华，有她所欣赏的沉静内核，他应该像一颗真正的恒星，自身就能散发出温暖明亮的光芒，而不是需要依靠反射别人光线的月亮。

　　这个形象在她心中始终是模糊的，美丽，却遥远得像夜空里的星，触不可及。

　　时间像书页一样，一页页地翻过，开学半个多月，班级里的小团体初步成型，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日渐熟稔的气氛，而第一次全年级范围的摸底考试，像一片逐渐飘近的乌云，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让不少人的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陈秋簌的生活被她过得很规律，她习惯了在早读课开始前二十分钟就到教室，趁着四周无人时安静地预习当天的功课，习惯了下课后不急着离开，多留十几分钟，把课堂笔记整理得条理清晰，也习惯了在午休时分，当周围渐渐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时，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闲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而她早在这些年跌跌撞撞的成长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项最重要的技能，那就是如何让自己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尽可能地没有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