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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星语画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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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叙回到Alpha宿舍时,天色已彻底沉暗下来。房间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Omega宿舍区的灯火,如同散落在地上的星子,在冰冷的玻璃上晕开模糊的光斑。他通常很享受这种独处的、绝对安静的黑暗,这能让他高速运转的大脑彻底冷却,进行高效的复盘与规划。
但今晚,有些不同。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电脑检查邮件,也没有去翻阅那本看到一半的《宏观经济学理论与模型》。他只是脱下针织背心,松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让自己在窗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房间里还残留着他自己那冷冽的龙涎香气味,稳定,沉静,一如过往的每一个夜晚。
然而,他的感官却仿佛被强行打开了一个新的频道,不断地、固执地试图从这熟悉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中,分辨出那一缕早已消散在晚风中的、微咸而甜暖的海盐香草。那气息太过短暂,如同惊鸿一瞥,却留下了一种奇异的“感官记忆”,烙印在他的嗅觉神经末梢,时不时地、毫无征兆地浮现一下,带来一阵微妙的悸动。
他闭上眼,脑海里不是预算报表,不是会议议程,而是顾念那双盛着星光的琥珀色眼睛,是他笑起来时脸颊上那两个浅浅的、盛着蜜糖的梨涡,是他抱着巨大画板时微微泛白的指尖,是他耳根泛红时如同晚霞浸染的羞赧,以及最后,那个站在暖光里、用力挥手的、过于灿烂的笑容。
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放。沈叙微微蹙眉,试图用理性去分析这种异常的注意力偏移。是因为对方信息素的独特性?还是因为对方那种罕见的、不掺杂质的纯粹?抑或是,仅仅是因为长久以来处于高度责任和复杂人际中,对某种简单与温暖的……本能渴求?
他得不出确切的结论。唯一确定的是,他并不反感这种“异常”。甚至,在回想起那句“交给我”时,心底深处会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妙的满足感。这种情绪对他而言,陌生而又新奇。
桌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文艺部部长发来的信息,确认了艺术节场地分配的一些细节,并附言询问关于那个独立展示角的具体安排,是否需要特别标注。
沈叙回复得很快,言简意赅地确认了预留事项,并补充了一句:“油画专业大二,顾念。联系方式发我。”
对方很快发来了一串数字和一个社交账号。沈叙看着那个与下午好友申请一致的海浪头像,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没有选择立刻添加或拨打。他将其保存到通讯录,备注名简单地打了“顾念”两个字。然后,他点开与文艺部部长的对话框,输入:“展示角的布置,尊重他本人的意见。必要协助,直接找我。”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靠回椅背,目光落在窗外无边的夜色上。龙涎香的气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无声流淌,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等待。
与此同时,Omega宿舍里,顾念正经历着一场小小的“审问”。
他刚把那张宝贝速写本小心翼翼地塞回枕头底下,试图装作无事发生,室友李明瑞就一把摘下了耳机,转过身,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促狭的笑容:“行了,别藏了。从实招来吧,顾小念同学。下午那个帮你拿画板、还亲自把你送到楼下的Alpha,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那位——沈、大会、长?”
另一个正在敷面膜的室友张思涵也立刻凑了过来,面膜下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芒:“真的是沈叙?那个信息素是龙涎香、帅得人神共愤、但据说对Omega冷淡得像块冰的沈大会长?”
顾念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比刚才埋在被子里时还要红。他支支吾吾地,眼神飘忽:“就……就是偶然碰到了……学长他人很好,看我拿画板不方便,就顺手帮了个忙……”
“顺手?”李明瑞夸张地挑高眉毛,“我可在楼上窗户边看得清清楚楚!他不仅帮你拿了全程,最后还站在那儿跟你说了好一会儿话,你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最后人家走了,你还站在原地望夫石一样看了老半天!这叫顺手?”
“而且,”张思涵补充道,语气带着惊叹,“那可是沈叙啊!他什么时候对Omega这么‘顺手’过?论坛里那些想跟他‘偶然’碰一下的Omega,哪个不是铩羽而归?念念,你快说,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
顾念被两个室友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节节败退,眼看瞒不住,只好红着脸,断断续续地把下午在艺术学院展厅外的相遇,以及沈叙主动提出帮忙安排艺术节展示角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当然,他省略了自己被对方信息素吸引的细节,以及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瞬间。
“就因为喜欢你的画?”李明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理由……听起来怎么那么像偶像剧桥段呢?”
“不过念念的画确实很有感染力啊!”张思涵倒是很支持,“说不定沈大会长就是被我们念念的才华打动了呢?毕竟天才总是惺惺相惜的嘛!”
“我看没那么简单。”李明瑞摇摇头,一副经验老到的样子,“Alpha的心思,尤其是沈叙那种级别的Alpha,深着呢。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拍了拍顾念的肩膀,“不管怎么样,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念念要是真能跟沈大会长有点什么,那以后在星澜大学简直可以横着走了!”
“你们别瞎说!”顾念慌忙摆手,脸热得快要冒烟,“学长他只是……只是人好,照顾学弟而已。而且他那么忙,怎么可能……”
“好好好,我们不瞎说。”张思涵看着顾念羞得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忍俊不禁,“不过念念,既然机会来了,就要好好把握哦!艺术节的画展,一定要拿出最好的作品,惊艳全场!说不定,就能把某块‘冰山’彻底融化呢?”
顾念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心里乱糟糟的,既有被室友调侃的羞窘,又有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枕头底下,那缕极淡的龙涎香气味,仿佛带着魔力,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呼吸,让他心慌意乱,又莫名感到一丝安稳。
这一夜,对顾念而言,注定难以平静。他翻来覆去,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沈叙低沉的声音,冷冽又迷人的气息,还有那双在镜片后看不真切,却让他莫名心悸的眼睛。直到后半夜,他才在那种混杂着兴奋、忐忑与期待的复杂情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生活似乎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沈叙依旧忙碌于学生会的事务、专业课的学习,以及他自己定下的严苛的阅读计划。他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效率至上的学生会会长,龙涎香的气息稳定而疏离,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细微的变化正在发生。
他会下意识地留意手机,看看是否有那个海浪头像发来的新消息——尽管并没有。他路过艺术学院大楼的频率,似乎比以往高了一些,目光也会不经意地扫过那个他曾驻足过的展厅落地窗。甚至在一次讨论艺术节安保工作的会议上,他主动过问了一句展示区域的安全与通风情况,让负责此事的部长有些受宠若惊。
这些变化极其细微,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但沈叙自己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名为“期待”的情绪,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虽然渐弱,却并未完全平息。
而顾念,则将自己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为艺术节个人画展的准备中。他几乎泡在了美术学院分配给他的那个小小画室里,挑选作品,修补细节,构思新的画作。画室里堆满了完成的、未完成的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松节油、颜料和独属于他的海盐香草气息。
他偶尔会看着手机里那个刚刚添加不久、备注为“沈叙学长”的联系人发呆,对话框里还停留在系统自动发出的“我们已经成为好友了,现在开始对话吧!”的提示。他想发点什么,一句感谢,一个关于画展的想法,或者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候。但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却总是打不出一个字。他怕打扰到对方,怕自己过于唐突,更怕那种小心翼翼的期待落空。
这种犹豫和纠结,混合着创作的激情与疲惫,让他的信息素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的焦灼。海盐的微咸似乎更重了些,香草的甜暖中也掺杂了点点涩意。
这天下午,顾念正对着画架上的一幅新画发呆。画布上是一片夜色中的海,星空低垂,海浪泛着粼粼的幽光,与他平时温暖的风格有些不同,带着些静谧而孤独的诗意。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画室虚掩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顾念头也没回,以为是来送材料的同学或是隔壁画室的熟人。
门被推开,一股熟悉而冷冽的龙涎香气味,如同悄无声息的潮汐,缓缓漫入充斥着松节油与海盐香草的画室空间。
顾念握着画笔的手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缓缓地转过身。
逆着走廊的光线,沈叙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他今天没有穿正式的衬衫背心,而是一件简单的深灰色休闲款毛衣,搭配着同色系的长裤,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严肃,多了几分随和,但那股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依旧不减。无框眼镜后的目光,正平静地落在顾念身上,以及他身后那幅未完成的星空海上。
“学……学长?”顾念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干涩,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画笔差点从手中滑落,“你怎么……来了?”
沈叙的目光在画室内扫过,掠过那些堆叠的画作,最后重新回到顾念有些慌乱的脸上。“路过。”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迈步走了进来,随手关上了门。画室的空间并不大,他的靠近使得那股龙涎香的气息变得更加清晰而具有存在感,与顾念的海盐香草气息在空气中悄然碰撞、交融。
“文艺部那边说你的展示角方案还没最终确定。”沈叙的视线落在画架上那幅星空海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公事,“我刚好在附近开会,顺路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协调的问题。”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无可指摘。但只有沈叙自己知道,“顺路”这个词,在今天的使用频率似乎有点高。那个海浪头像一直安静地躺在联系人列表里,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这种沉默,莫名地让他产生了一种想要主动确认些什么的冲动。于是,在处理完事情后,他便遵循了这种冲动,来到了这里。
“啊,那个……”顾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我还在修改展品清单和布置想法,有几个细节没想好,怕太麻烦他们了,所以还没提交……”
“不麻烦。”沈叙打断他,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作上,“这是他们的工作职责。”他向前走了两步,更靠近画架,仔细端详着那幅星空海,“这幅……和之前那幅感觉不同。”
提到画,顾念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暂时忘记了紧张:“嗯,之前那幅是记忆里白天温暖的海,这幅……是想象中夜晚的海。我觉得海应该有很多种情绪。”
“星空画得很密。”沈叙评论道,他不太懂艺术,只能凭直觉感受,“但海面……似乎太暗了。”
顾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是有点……好像少了点什么。太沉静了,反而显得有点……孤独?”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沈叙,又像是在问自己。
沈叙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画布上那片幽暗的海,又抬眼看了看顾念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柔和的侧脸,以及那微微蹙起的、带着点困惑的眉头。忽然,他抬起手,指向画布上海天相接的某处,声音低沉而清晰:“这里。”
顾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画面中靠近远方地平线的位置,一片浓郁的深蓝。
“加一点光。”沈叙说,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月光,或者……远方的渔火。哪怕很微弱。”
顾念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沈叙指出的那个位置,又看看沈叙那双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豁然开朗!对啊,一点光!哪怕只是微弱的一点,就能打破这片过于沉郁的蓝色,赋予整幅画灵魂和希望!
“学长你说得对!”顾念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之前的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创作的兴奋,“是缺少一个视觉焦点,一个能打破平衡的光点!我怎么没想到!”他几乎是雀跃地拿起调色板,开始寻找合适的颜色,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可以用一点钛白混合浅镉黄,再加一点点非常稀薄的群青……对,就是这样……”
他看着顾念瞬间被点燃的热情和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沈叙的唇角,在顾念看不到的角度,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太小,太短暂,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他没有再打扰投入创作的顾念,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从画布上移开,开始打量这个充满个人气息的小小空间。画架上未完成的作品,墙上钉着的各式速写和灵感碎片,角落里堆放的颜料罐和画笔,以及空气里那浓郁得化不开的、独属于顾念的海盐香草气息……这一切,都与他那个整洁、冰冷、充满秩序感的宿舍截然不同。这里……很温暖,很真实,甚至带着点可爱的杂乱。
他的龙涎香信息素,在这片温暖而充满创作气息的空间里,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只是安静地弥漫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结界。
顾念完全沉浸在了修改画作的兴奋中,忘记了时间,也暂时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位让他紧张不已的Alpha。他专注地调色,运笔,在那片幽暗的海平面上,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抹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柔和的亮色。如同黎明前最黑暗时刻,海平线上出现的第一缕熹微晨光,又像是遥远彼岸,指引归途的、永不熄灭的灯塔。
当他终于放下画笔,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看着那一点光给整幅画带来的蜕变时,才猛地惊觉——沈叙还在!
他慌忙转身,脸上还沾着一点不小心蹭到的钴蓝色颜料:“学长,对不起!我一时没注意……”
“没关系。”沈叙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的目光落在顾念脸颊那点可爱的蓝色痕迹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开,“画完了?”
“嗯!多亏了学长的提醒!”顾念用力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完成作品后的满足红晕,“感觉整幅画都活过来了!”
沈叙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画架上那幅已然不同的星空海,那一点微弱的光,确实点亮了整片幽暗。“很好。”他给出了一个简短的、却分量十足的肯定。
画室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松节油的气味和两种交织的信息素在无声流淌。夕阳的余晖透过画室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布满颜料痕迹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斑。
“那个……学长,”顾念鼓起勇气,小声开口,“你晚上……有时间吗?我……我想请你吃个饭,谢谢你今天帮我,还有……上次的事情。”
他说完,就紧张地垂下了眼睛,不敢看沈叙的表情,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生怕听到拒绝的回答。
沈叙看着眼前这个连邀请都显得小心翼翼、仿佛用尽了全部勇气的Omega,看着他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和那微微抿起的、带着紧张弧度的嘴唇。空气里,那海盐香草的气息,也似乎因为主人的紧张,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甜的悸动。
沉默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顾念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
然后,他听到了沈叙那低沉而平稳的,如同大提琴般悦耳的声音: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