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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微风中的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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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澜大学的梧桐大道,在秋日午后的滤镜下,美得像一帧精心构图的电影画面。已是十月下旬,暑气彻底褪去,阳光变得慷慨而温柔,透过已经开始泛黄、镶了金边的梧桐叶片,在宽敞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斑驳陆离、随风摇曳的光影。空气里漂浮着植物枯萎前最后的芬芳,混合着泥土被晒暖后散发出的踏实气息,以及——对于分化后的Alpha和Omega们而言——更为复杂的、属于青春学院的、无形却无处不在的信息素场。这里有Alpha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带着侵略性或保护欲的雪松、烟草、皮革、伏特加……也有Omega们或甜美或清冽的茉莉、蜜桃、白麝香、晚香玉……无数种气味交织成一张躁动而蓬勃的网,笼罩着整个校园。
在这片纷繁复杂的信息素背景音中,沈叙的存在,像是一个沉稳、冷冽且自律的休止符。
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纽扣扣到最顶端,严谨地贴合着修长的脖颈,外面是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深灰色学院派针织背心,完美勾勒出他宽阔平直的肩线和劲瘦有力的腰身。深色的西装裤笔挺,包裹着长腿,步伐迅捷而稳定,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自我训练后形成的独特节奏感。他臂弯里夹着几份刚整理完毕的学生会年度艺术节筹备会议的纪要文件,眉头微蹙,似乎仍在脑海中复盘着刚才会议上关于预算分配的某个争议点。
作为星澜大学的学生会会长,大三经济与管理学院的翘楚,沈叙早已习惯了这种高效、多线程处理事务的状态。他的大脑如同精密仪器,习惯于在混乱中建立秩序,在分歧中寻找最优解。
他所过之处,空气似乎会短暂地凝滞一瞬。那是一种强大而内敛的Alpha气场,伴随着他信息素中那缕独特而古老的冷冽龙涎香——不似寻常Alpha信息素那般具有直接的攻击性或张扬的荷尔蒙吸引力,它更沉静,更深邃,如同潜入深海时感受到的万钧压力与无边静谧,又像是打开一本年代久远的羊皮卷典籍,扑面而来的神秘、厚重与书香底蕴。这气息并不刻意张扬,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容忽视的威严与压迫感。
几个正大声谈笑的一年级Alpha新生,在沈叙经过时,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声音,甚至下意识地微微侧身,流露出本能般的敬畏。而几个抱着书本从图书馆方向走来的Omega,在嗅到那缕冷冽龙涎香的瞬间,脸颊不由自主地泛起红晕,有人慌乱地低下头,有人假装整理额前的碎发,有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既被那气息吸引,又因那气息带来的距离感而怯步。
沈叙对周遭这些细微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漠不关心。他的世界由逻辑、规划和效率构建,情感和本能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约束在严格的界限之内。他正准备穿过连接教学区与生活区的中心广场,返回位于校园另一端的Alpha宿舍区,继续他下午的学习计划。
然而,命运的齿轮,往往在看似最平稳的运行中,悄然偏转。
就在他途经艺术学院那栋以流畅曲线和不规则几何结构著称的现代建筑时,他的脚步,毫无预兆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原地。
吸引他的,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透过一楼巨大落地玻璃窗,闯入他视野的一幅画。
艺术学院的小展厅正在布置一场名为“初芒”的低年级学生习作展。里面人影绰绰,各式各样充满实验性与表达欲的作品杂乱却生机勃勃地陈列着。有色彩狂放、笔触扭曲仿佛在呐喊的抽象画,有试图用冰冷金属表达哲学思考的装置艺术,也有技法青涩却主题沉重的社会议题创作。
沈叙的目光,像被一道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光束牵引,越过那些或喧嚣、或痛苦、或故作深沉的表达,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展厅角落,一幅安静得几乎有些不合群的油画上。
那画的并非什么宏大的叙事,也不是晦涩难懂的概念。仅仅是一片晴空下的海。
天空是那种被秋雨洗刷过后的、极高极远的蓝,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只有几缕薄如蝉翼的云,像被天神随手揉碎的月光,懒洋洋地、漫无目的地漂浮着。海水的颜色则充满了动人的层次,近岸处是清浅透明的琉璃色,能隐约想象出水下沙砾的纹理;越往远方,蓝色愈发浓郁、深沉,最终在视线的尽头,与那片无垠的蔚蓝天空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条柔和而模糊的界限。
笔触算不上多么精妙绝伦,甚至带着些未经雕琢的稚拙与随意,仿佛作画者只是凭着一腔赤诚,将心中所感直接倾泻于画布之上。但它的用色极其干净、温暖。那是一种能穿透玻璃、穿透距离,直接抚慰人心的暖意。看着那画,沈叙那习惯于高速运转、分析利弊的大脑,竟奇异地放缓了节奏。他仿佛真的听到了海浪温柔而持续地拍打着沙滩的、催眠般的哗哗声;仿佛真的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带着水汽的、微咸的海风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安的、甜暖的香草味道,像童年记忆里最治愈的那颗糖果。
这感觉过于真实,以至于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怀疑是否是午后阳光造成的视觉错觉,或是附近某个Omega信息素带来的干扰。但他很快排除了这些可能。那气息,那感觉,分明是从画作本身弥漫出来的。
他的龙涎香信息素,素来以沉静、克制,甚至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感著称,此刻却像是被画中那片温暖的海域与那缕甜暖的气息所牵引,在他周身微微浮动起来,不再那么冰冷迫人,反而流露出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般的柔和。
画作的右下角,用略显纤细却带着独特风骨的清秀字体,签着一个名字:顾念。
“学长……也喜欢这幅画吗?”
一个柔和得像春日初融的雪水汇入溪流、叮咚作响的声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与纯粹的好奇,突然自身后响起,打破了沈叙沉浸其中的凝神状态。
沈叙转身。动作间带起的微风,让他周身的龙涎香气味有了一个短暂的流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抱着几乎有半人高原木画板的青年。他比沈叙略矮半个头,身形清瘦,穿着一件看起来就柔软舒适的米白色粗线毛衣,宽松的款式更衬得他骨架纤细,肤色是一种常年待在室内的、近乎透明的白皙。他的头发是温柔的栗色,看起来细软而蓬松,有几缕不听话地搭在光洁的额前,随着他微微仰头的动作轻轻晃动。
最吸引沈叙的,是那双眼睛。很大,瞳仁是清澈的琥珀色,在午后的光线下,像盛满了融化的蜜糖。此刻,这双眼睛正微微弯起,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友善而纯粹的笑意,坦然地迎接着沈叙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
而最让沈叙在意的,是随着这个青年的靠近,那股从画作中“闻”到的,混合着海风微咸与香草甜暖的气息,变得无比清晰而具体起来——它不再只是想象的产物,而是真实地、温顺地萦绕在对方周身。干净得让人想起夏日海边被阳光晒得温热、细腻的沙砾;想起刚刚从冰箱里取出、边缘开始融化、流淌着浓郁奶香与香草籽气息的冰淇淋;想起所有与“温暖”、“治愈”、“安宁”相关的词汇。
沈叙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很少,或者说几乎从未,对任何一个Omega的信息素产生过如此明确且迅速的……好感与舒适感。通常,他只会像处理数据一样,客观地判断其属性、强度,然后基于社交礼仪,礼貌而疏离地保持安全距离。但眼前这个叫顾念的Omega,以及他周身散发出的海盐香草气息,像一只无形却温暖的手,精准地找到了他内心那扇常年紧闭的、关于“柔软”与“安宁”的窗户,并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
“很温暖。”沈叙收敛起瞬间翻涌的细微心绪,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他指了指窗内的画,声音平稳,但若仔细分辨,会发现那惯常的冷硬语调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看着它,好像能暂时忘记烦恼,听到海浪声。”
顾念的眼睛因为这句话,瞬间变得更亮了,像夜空中骤然绽放的星辰,那笑意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淹没:“谢谢学长!我也觉得,海就应该是温暖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不够严谨,又认真地补充道,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固执,“至少,我记忆里家乡的海,和我想象中它应该有的样子,都是温暖的。”
这句直接甚至带着点反驳意味的回应,让沈叙再次微微一怔。他见过的Omega不少,在他面前大多表现得羞涩、热切、小心翼翼,或是刻意地展现魅力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像顾念这样,眼神清澈见底,话语直接坦诚,仿佛只是单纯在分享一个个人认知,不带任何社交伪装、试探或目的的,还是第一个。这种纯粹的质感,与他身上那股干净的信息素一样,让人感到新奇且……放松。
“和很多人笔下象征忧郁或力量的、冷色调的、波涛汹涌的海不一样。”沈叙顺着他的话说道,难得地有了继续交谈的欲望。
“嗯,可能是因为我是在南方一个慢节奏的海边小镇长大的吧。”顾念笑了笑,调整了一下抱着那个巨大画板的姿势,画板边缘沾染着未干的、五彩斑斓的颜料痕迹,像不小心打翻的调色盘,透露出画者的身份,“那里的海,大多数时候都是懒洋洋的,暖洋洋的,像在晒太阳。波涛汹涌的时候反而很少。”
“沈叙。”沈叙报上自己的名字,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对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上。
“我知道你,经济学院的沈叙学长,学生会会长。”顾念的笑容加深,脸颊露出两个浅浅的、盛着蜜糖般的梨涡,“学校里很少有人不认识学长吧。我是顾念。”他歪了歪头,视线转向窗内那幅画,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自豪和确认,“顾盼的顾,念想的念。就是那幅画的作者,顾念。”
简单的交谈在一种出乎意料的平和氛围中展开。沈叙得知顾念是美术学院油画专业大二的学生,正在为不久后一个由学生会文艺部协办的小型个人画展做准备,这些天经常在这附近写生、挑选合适的展品。他们从大海的颜色与光影变化,自然而然地聊到了即将到来的、由沈叙主导统筹的校园艺术节。顾念提到艺术节时,眼神明显地亮了一下,显然对这场校园盛事充满期待,但随即,那光芒又像是被薄云遮住的星星,黯淡了些许,他有些犹豫地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其实……我有点怕那种人特别多、信息素特别混杂的大型场合。有时候……会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很难集中精神。”
他说这话时,无意识地用指尖反复抠着画板侧边一处干涸的钴蓝色颜料,那细微的、带着点焦虑的动作,清晰地流露出他作为一个感官可能比普通Omega更敏锐的个体,在面对喧嚣环境时真实的小小烦恼与不安。
沈叙的目光,落在他那截从宽松毛衣袖口露出的、白皙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手腕上,心里某个坚硬而冰冷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极轻地、却又无法忽略地触动了一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属于Alpha的保护欲,在理智做出判断之前,已然悄然萌发。
“艺术节的事,交给我。”沈叙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稳、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主会场旁边有一个相对独立的、带玻璃隔断的休息展示区,采光很好,也比较安静。我会跟负责场地布置的同学沟通,把它协调出来,作为你的个人画作展示角。你可以安静地在那里介绍你的作品,不必长时间待在主会场拥挤的人群里。”
顾念猛地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像瞬间被注入了亿万星光,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真……真的吗?学长!你……你真的可以帮我安排吗?那……那太感谢你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看着对方因为一句简单的承诺而瞬间被点亮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沈叙才后知后觉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作为自律甚严、向来秉持“保持适当距离、避免不必要麻烦”原则的Alpha领袖,他几乎从不主动对任何Omega提出这种带有明显“特殊照顾”意味的帮助。这不符合他长久以来恪守的行事准则,极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流言,也与他维护的“绝对公正”形象有所出入。但就在刚才,看着顾念那双清澈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真实的困扰,嗅着那缕让他感到莫名舒适与心安的海盐香草气息,“拒绝”或“公事公办的回避”这两个他惯常使用的选项,根本没有出现在他的决策流程里。这个决定,像是跳过了大脑的理性分析,直接由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感觉所驱动。
夕阳的余晖渐渐染上更深的、温暖的橘红色,如同打翻的橙子果酱,涂抹在校园的建筑与树木之上,也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交织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构成一幅温馨而和谐的剪影。
“我送你回宿舍。”沈叙不再纠结于自己那片刻的“反常”,他向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极其自然地伸手,帮顾念扶住了那个看起来与他清瘦身形不太匹配的、沉重的画板。动作间,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了顾念的手背。
一瞬间,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顾念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像染上了天边的晚霞。他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松了松手,随即又意识到不对,赶紧重新抱稳,声音带着一丝慌乱:“啊?不用不用,太麻烦学长了,我自己可以搬回去的,宿舍离这里不算太远……”
“顺路。”沈叙言简意赅地打断了他,已经单手稳稳地拿过了画板,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迈开了长腿。他的语气平淡自然,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顺带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没有任何需要特别解释或客气的余地。
顾念看着沈叙挺拔如松、已然向前走去的背影,犹豫了一秒,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并肩而行,小声地、真诚地又说了一遍:“那……谢谢学长。”
回Omega宿舍区的路,几乎要穿过大半个风景如画的星澜大学校园。两人并肩走在落叶沙沙的梧桐树下,一时陷入了沉默。沈叙本就不是多话的人,习惯于用思考和观察代替无意义的寒暄;而顾念似乎也还沉浸在被“天神”降临般帮助的震惊与羞赧中,有些拘谨,只是偶尔偷偷地、飞快地抬起眼,瞄一下身侧Alpha那线条利落冷峻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以及薄唇紧抿的、显得格外严肃的弧度。
空气中,那冷冽深沉的龙涎香与甜暖清新的海盐香草气息,却并未因沉默而隔绝。它们无声地、主动地交织、缠绕、试探、融合。这两种属性截然不同的信息素,此刻却并未像物理定律那样互相排斥,反而像是两种互补的色彩,在空气中碰撞出一种奇妙的、令人心安的和谐韵律。沈叙的龙涎香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和距离感,仿佛被海盐香草的温柔所中和、包裹;而顾念的海盐香草,也不再是单一的甜暖,仿佛融入了一丝深沉的底蕴,变得更加绵长动人。这两种气息共同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氤氲出一个独立而微妙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世界,将周遭的车流人声、笑语喧嚣都模糊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偶尔有相熟的学生干部或同学路过,看到并肩而行的沈叙和顾念,脸上都难掩惊讶与好奇的神色——毕竟,众所周知的、对Omega保持礼貌距离的沈大会长,身边竟然会出现一个看起来和他气质迥异、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Omega,而且还帮他拿着画板!这简直是足以登上校园论坛头条的新闻。但沈叙对此一律目不斜视,仿佛全然未觉那些探究的目光,他的注意力似乎只集中在脚下的路,和身边这个散发着好闻气息的Omega身上。顾念则被那些目光看得更加不自在,将半张脸都埋在了柔软蓬松的毛衣高领里,只露出一双微微闪烁的、藏着心事的琥珀色眼睛。
这段不算短的路程,在一种微妙而静谧的氛围中,似乎变得很短,又似乎被无限拉长。
终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充满生活气息的Omega宿舍楼群。乳白色的外墙在夕阳下泛着暖光,阳台上晾晒着的各色衣物在微风里轻轻飘荡,像万国旗。
“谢谢你,学长。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顾念在宿舍区入口处停下脚步,从沈叙手中接过画板,再次轻声道谢,声音比刚才更柔软了几分。
“嗯。”沈叙点了点头,目光在顾念被晚霞映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语气依旧平淡,“画展的具体筹备,如果遇到问题,或者对展示角落有什么特殊要求,可以随时联系我。”他顿了顿,补充道,“联系方式,我会让文艺部部长转告你。”
这几乎是他能主动表达的、最大限度的关怀。
“好!我一定会好好准备的!”顾念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的光芒再次亮起,充满了干劲和感激。
沈叙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背影挺拔如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种惯常的、冰封般的、秩序井然的湖面,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名为“顾念”的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细微却无法平息涟漪。
走出十几米远,在一个拐角处,鬼使神差地,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顾念还站在原地,双手抱着那个与他身形相比显得过大的画板,正静静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见他突然回头,顾念似乎吓了一跳,像是偷看被抓包的小动物,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但那慌乱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随即,他便扬起了一个大大的、毫无保留的、比天边晚霞还要绚烂几分的笑容,用力地、带着某种不舍似的,朝他挥了挥手。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包括那栗色的软发、米白色的毛衣,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温暖的光晕。那个笑容纯粹而温暖,不掺杂任何杂质,直直地、毫无阻碍地撞进了沈叙深邃的眼眸,并在那里刻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
沈叙的脚步未停,只是隔着那段不算近的距离,微不可察地颔首示意,然后便转回了头,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后的树影里。但那个站在宿舍楼下、沐浴在暖光中用力挥手的身影,和那个过于灿烂、过于真诚的笑容,已经像一张曝光完美的底片,清晰地、深刻地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以及……某个更深的地方。
回到位于校园西北角的、环境更为幽静的Alpha单人宿舍,沈叙将臂弯里的会议纪要文件放在临窗的书桌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打开电脑或书本,投入下一项工作。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深秋的夜风带着十足的凉意涌入,驱散了房间内略显沉闷的空气,也带来了校园各个角落弥漫的、更加纷繁复杂的信息素气味。有Alpha们充满攻击性与占有欲的烟草、雪松、皮革、伏特加;有Omega们或甜腻诱人或清冷疏离的茉莉、蜜桃、白麝香、晚香玉;还有数量众多的Beta们平淡温和、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
在这片庞大而混杂的信息素海洋里,沈叙闭上眼,屏息凝神,却能异常清晰地、准确无误地,从记忆深处,再次捕捉到、分辨出那一缕独特而干净、与周遭一切都截然不同的海盐香草。
它不像其他Omega的信息素那样,或明或暗地试图引诱、讨好、或是彰显存在。它只是在那里,自然而然地、坦荡地散发着属于自己的、令人感到无比安心、舒适与愉悦的气息。像喧嚣世界里一个宁静的避风港。
就在这时,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幽微的蓝光,显示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晴空下涌动的、充满生命力的湛蓝海浪。备注信息很简单,只有一行字:“学长好,我是顾念。今天真的非常感谢学长!”
沈叙拿起手机,冰凉的金属机身触感让他指尖微顿。他看着那个海浪头像,和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然后,精准地点击了“通过验证”。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那个海浪头像,进入了顾念的朋友圈界面。最新的一条更新是在半小时前,没有配任何文字,只有一张清晰的铅笔速写。画的是梧桐树下,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一个高大挺拔,肩线平直,一个清瘦秀气,抱着画板。地上的落叶光影被处理得斑驳而梦幻,整幅画充满了静谧的叙事感。下面已经有一条共同的友人评论:“哇塞!这背影!!!右边这个不会是传说中的沈大会长吧?!念念你什么情况?从实招来![坏笑]” 顾念在下面回复了一个可爱的、毛茸茸的猫咪用爪子捂着脸、耳朵却红了的表情包,没有文字。
沈叙的目光在那条评论和那个表情包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长按速写图片,将其保存到了手机相册。接着,他操作了几下,将这张只有两个背影的速写,设置为了一个需要密码才能访问的私密相册里的第一张,也是目前唯一的一张照片。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手机放回桌面,重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缀着疏星的夜色,和远处Omega宿舍区那片温暖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双总是冷静、理性、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地、缓慢地、却不可逆转地发生着改变。一种他二十年来生命中极少出现过的、名为“期待”的情绪,如同初春的嫩芽,正试图破开冰封的土壤。
与此同时,Omega宿舍区,某间布置得温馨而充满艺术气息的四人宿舍里。
顾念刚刚洗过澡,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清新花香和水汽,穿着印有卡通猫咪图案的柔软棉质睡衣,像一只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小动物,将自己整个人埋进了铺着浅蓝色星空床单的被子里,又将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蓬松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枕头和被子上,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冷冽而深沉的龙涎香气味,那是下午沈叙靠近时,不经意间沾染上的。这气息此刻闻起来,不再有最初的压迫感,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的力量感。
室友正在下面的书桌旁戴着耳机打游戏,手指在键盘上噼啪作响,听到顾念床上传来的细微动静,头也不回地、习惯性地调侃道:“念念,你一回来就趴床上,脸还红扑扑的,不会是发热期突然提前了吧?我可告诉你啊,抑制贴放在老地方,自己记得贴,别到时候信息素飘得满屋子都是,害我们跟着遭殃。”
“不是啦……你别瞎说……”顾念闷闷的、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从枕头里传出来,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和慌乱,仿佛被说中了某种隐秘的心事。他抱过放在床头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的厚厚速写本,翻到最新的一页,上面正是手机里发过的那张两个背影的速写。他用指尖带着珍惜的意味,轻轻地、反复地描摹着画纸上那个高大背影的轮廓,脑海里不受控制地、一帧一帧地回放着下午的每一个细节——沈叙站在展厅窗外看向他那幅画时专注而柔和的眼神;他伸手扶住画板时,那双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温热度的手;他说话时沉稳而令人安心的语调;并肩同行时,那缕始终萦绕在鼻尖的、冷冽又迷人的龙涎香;还有最后,他回头时,自己猝不及防撞入的那双在无框眼镜片后、看不分明情绪,却让她心跳瞬间失控、漏跳了好几拍的眼睛。
枕间那缕若有若无的、属于沈叙的龙涎香信息素,像是一个确凿的、无法否认的证据,无声地、持续地告诉他——下午那场始于画作的、突如其来的邂逅,那双为他那幅不起眼的海景画而停留的脚步,那句“交给我”的、带着强大庇护意味的承诺,以及那段沉默却莫名和谐温馨的并肩同行……都不是他一个人因渴望而臆想出来的、虚幻易碎的梦境。
窗外,秋夜的风似乎更大了一些,吹过宿舍楼下的香樟树梢,发出呜呜的、如同低语般的声响。属于星澜大学的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秋日,似乎因为一场始于一幅画、一种气味的相遇,而注定要变得截然不同了。冥冥之中,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已经将两个原本平行世界的灵魂,轻轻地牵系在了一起。空气中,那冷冽的龙涎香与甜暖的海盐香草,仿佛跨越了物理的距离,在某个超越现实的维度里,继续着它们初次相遇后,便悄然开始的、无声而缠绵的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