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30章 ...

  •   栗维岳撤离后的第二个清晨,圣德中学的上课铃声刚响过三遍,闫昂霄正拿着教案走进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比寻常脚步更沉,更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闫昂霄!跟我们走一趟!”刀疤队长带着四个稽查人员堵在教室门口,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讲台,吓得学生们纷纷缩起脖子。闫昂霄放下教案,目光扫过惊慌的学生,声音沉稳如常:“各位长官,我正在上课,有什么事能不能等下课再说?”
      “少废话!奉稽查署命令,带你回去问话!”刀疤队长上前一步,粗鲁地抓住他的手腕,“再磨蹭,就别怪我们不客气!”闫昂霄无奈,只好对班长叮嘱:“把昨天讲的《岳阳楼记》背诵一遍,我去去就回。”说完便被稽查人员推搡着走出教室,留下满室惶恐的学生和散落的粉笔灰。
      稽查署的审讯室阴冷潮湿,唯一的窗户被厚重的木板封死,只留一盏昏黄的灯悬在天花板上,将闫昂霄的影子照得模模糊糊的。他被按坐在冰冷的铁椅上,手腕被粗麻绳绑在椅背上,勒得手腕生疼。刀疤队长坐在对面的木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根沾着黑褐色污迹的马鞭,眼神凶狠如狼。
      “说吧,栗维岳藏在哪儿?”刀疤队长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你要是老实交代,我们还能对你从轻发落;要是敢嘴硬,有你好受的!”
      闫昂霄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他只是旧友,他来上海后偶尔会来我这里讨论文籍,至于他的行踪,我真的不知道。”
      “讨论文籍?”刀疤队长冷笑一声,猛地拍响桌子,“我看是讨论怎么传递违禁刊物吧!上次我们搜查时,那个穿中山装的人是谁?你们在屋里密谋什么?”他拿起桌上的马鞭,重重抽在木桌上,发出“啪”的脆响,“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赵景行都说了,说你帮栗维岳藏过手稿,还帮他传递消息!”
      闫昂霄心里一沉,果然又是赵景行在背后捣鬼。他定了定神,语气依旧平静:“赵先生因揭发我未果被停职,对我心怀怨恨,他的话怎能当真?至于那位‘中山装先生’,是我的远房表哥,来上海找工作暂住我家,我们聊的都是家常琐事,何来密谋之说?”
      “嘴硬!”刀疤队长不耐烦了,挥了挥手,两个稽查人员立刻上前,将一桶冷水泼在闫昂霄身上。深秋的寒意顺着湿透的长衫渗入骨髓,闫昂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牙齿却咬得死死的,没有发出一声求饶。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栗维岳的下落,还有进步组织的联络点,你说不说?”刀疤队长走到他面前,用马鞭指着他的胸口,“再不说,就别怪我们用刑了!”
      “我不知道。”闫昂霄的声音带着寒意,却依旧坚定,“我只是个教书先生,不懂什么进步组织,更不知道栗维岳的去向。你们要是有证据,就直接定我的罪;要是没有,就放我回去上课。”
      刀疤队长被彻底激怒,下令用刑。鞭梢抽在身上的剧痛让闫昂霄眼前发黑,冷汗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下巴新长出的胡茬。他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也没有透露半个字。
      审讯从清晨一直持续到深夜,刀疤队长用尽了各种手段,威逼利诱、严刑拷打,闫昂霄却始终咬定“只是旧友,不知行踪”。最后,刀疤队长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将他关进牢房,打算饿他几天,等他意志消沉了再继续审问。
      牢房里阴暗潮湿,仅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霉味与汗臭味混杂着扑面而来。闫昂霄蜷缩在稻草上,目光落在墙上狭小的气孔上,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灼烧着,饥饿与寒意交织着啃噬着四肢百骸。从看守的交谈中,他才惊觉自己已被关在这里三天。脑海中闪过栗维岳临走时的郑重嘱托,又浮现出闫明薇担忧的眼神,一个念头在心底愈发坚定:绝不能认输,绝不能泄密,一定要撑住。
      而此时的法租界藏身之处,栗维岳正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皮鞋敲击地板的声响透着难以掩饰的不安。陈默步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地将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他:“维岳,明薇托可靠的人送来消息,昂霄被抓了,到今天已经整整四天。”
      栗维岳一把抓过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展开的指尖微微颤抖。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明薇在慌乱中匆匆写就:“哥被稽查署抓走四天了,我今早塞了些钱给看守才见着他一面——他们四天里没给哥一口水、一口粮,还对他用了刑。逼问你的下落,哥半个字都没说。”短短几行字,像针一样扎进栗维岳的心里,心脏骤然被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沉闷的声响过后,指关节瞬间红肿一片。
      “不行,我要去救他!”栗维岳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陈默死死拉住:“你疯了!现在外面全是稽查署的暗探,你出去就是自投罗网!不仅救不了昂霄,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那怎么办?看着他在牢里受苦吗?”栗维岳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是因为我才被抓的,要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知道闫昂霄的性子,宁折不弯,要是一直被关在牢里,就算不被打死,也会被饿死、病死。
      陈默叹了口气,松开手:“我知道你急,但我们不能冲动。现在唯一能救昂霄的,只有曼丽姐。她认识法租界巡捕房总长,还有你们栗家洋行的政府人脉,或许能想办法把昂霄救出来。”
      “对,堂姐!”栗维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让陈默去联系栗曼丽。不到两个小时,栗曼丽就带着一身香风走进了藏身之处,她穿着一身精致的旗袍,妆容精致,却难掩眉宇间的担忧。“维岳,我都知道了。”栗曼丽坐在沙发上,接过陈默递来的茶,“稽查署这次是铁了心要抓你,抓昂霄只是想逼你现身。”
      “姐,求你了,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昂霄救出来!”栗维岳快步走到她面前,双膝一弯,半跪在她面前,颤抖的手轻轻搭在她膝头,仰头望着她时,眼眶已泛红,语气里满是恳求,“只要能救他,我愿意回家见父亲,也愿意遵从他的所有安排。”
      “我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妥协。”栗曼丽放下茶杯,语气坚定,“昂霄是个好人,也是为了帮我们才被抓的,我不会不管。不过稽查署的署长王怀安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只认钱和权,我们得从他的上司入手。”她顿了顿,说出一个名字,“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李司令,和我们栗家有生意往来,当年洋行遇到危机,还是他出面帮忙化解的。只要他肯开口,王怀安不敢不放人。”
      当天晚上,栗曼丽就带着一份厚重的礼物——一尊纯金的观音像,还有两张面额十万的银票,来到了李司令的公馆。公馆里灯火通明,李司令正陪着几位高官打牌,见栗曼丽来了,连忙起身迎客:“曼丽小姐,稀客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司令,我是来求您帮忙的。”栗曼丽将礼物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我的一个朋友,圣德中学的闫昂霄,被稽查署抓了,说他窝藏进步分子。您也知道,闫先生是个有名的学者,怎么可能窝藏进步分子?这肯定是个误会。”
      李司令的目光落在纯金观音像上,眼睛亮了亮,却没有立刻答应:“曼丽小姐,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稽查署有稽查署的规矩,我要是插手,怕是会落人口实啊。”他知道王怀安正在追查进步组织,要是自己出面放人,万一被人举报,后果不堪设想。
      “李司令,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白帮忙。”栗曼丽从手包里拿出一份合同,放在他面前,“这是我们栗家洋行和德国洋行的合作合同,利润丰厚,只要您肯开口,这份合同就归您名下的公司。”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年您儿子留学德国,还是我父亲托人安排的,这份情,您总该记得吧?”
      李司令拿起合同,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份合作合同他早就想要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而且栗家当年确实帮过他的大忙,现在栗曼丽亲自上门求助,他没有理由拒绝。“曼丽小姐,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这个忙我帮了。”李司令收起合同,“不过我只能帮你说情,能不能放人,还要看王怀安给不给我面子。”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栗曼丽松了口气,“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汇丰银行等您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李司令就给稽查署署长王怀安打了电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署长,圣德中学的闫昂霄,我认识,是个老实的学者,不可能窝藏进步分子。我看这就是个误会,你把人放了吧。”
      王怀安正在办公室里看审讯记录,听到李司令的话,心里很是为难。他知道闫昂霄肯定和进步组织有关系,只是没有证据,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不甘心;可要是不放,又得罪了李司令,以后在官场上肯定不好混。“李司令,这闫昂霄涉嫌窝藏进步分子,我们还在审讯中,要是就这么放了,怕是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交代?有我给你交代!”李司令的语气沉了下来,“我告诉你,闫昂霄是德国领事馆参赞的朋友,要是把他逼急了,影响了两国邦交,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他故意编造了一个理由,就是为了让王怀安不敢再坚持。
      王怀安心里一慌,德国领事馆的参赞他可惹不起。要是真的影响了邦交,别说他这个署长职位保不住,恐怕还要坐牢。“是是是,李司令说得对,我这就放人!”王怀安连忙点头,挂了电话后,立刻让人去牢房带闫昂霄。
      此时的闫昂霄已经奄奄一息,四天水米未进,加上严刑拷打,让他虚弱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当稽查人员打开牢门,告诉他可以走了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看到门口站着的陈默,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
      陈默快步上前,扶住虚弱的闫昂霄,眼眶发红:“昂霄,你受苦了!我们带你回家。”他从包里拿出一件厚外套,披在闫昂霄身上,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走出稽查署。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闫昂霄眯了眯眼睛,看到不远处的汽车上,栗维岳正探着头望过来,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心疼。闫昂霄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虚弱却欣慰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没有白受这份苦。
      黄包车缓缓驶回圣德中学的教职工宿舍,闫明薇早就等在门口,看到哥哥回来,立刻扑了上去,抱着他的腿哭了起来:“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闫昂霄摸了摸妹妹的头,声音沙哑:“别哭,哥回来了。”他被陈默扶着走进屋里,躺在柔软的床上,感觉像是在做梦。栗维岳坐在床边,给他端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慢点喝。”栗维岳的声音带着哽咽,看着闫昂霄消瘦的脸庞和满身的伤痕,心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昂霄,都是我害了你。”
      “别说傻话。”闫昂霄喝了几口粥,精神好了些,“我们是朋友,更是战友,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他顿了顿,看向栗维岳,“稽查署的人肯定还会盯着我,这里不能待,我们尽快离开吧。”
      栗维岳点了点头,“曼丽姐在郊区给你们找了一处藏身之处,等你身体好点,我们就转移过去。”他握住闫昂霄的手,眼神坚定,“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了。”闫昂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感受着掌心的温暖。
      而此时的稽查署,王怀安正对着刀疤队长大发雷霆:“你看看你办的好事!抓了个硬骨头,什么都没问出来,还得罪了李司令!以后做事动点脑子!”刀疤队长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栗维岳的下落,把失去的面子挣回来。
      躲在暗处的赵景行得知闫昂霄被释放的消息,气得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他没想到,闫昂霄都被抓了,还能平安出来。“闫昂霄,栗维岳,你们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眼神阴鸷,开始盘算着下一个计划——既然明着告密没用,那就来暗的,一定要让这两个人付出代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