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宋鸣珂

25、第 25 章

　　月上枝头，今夜的栖梧院格外安静，这几日韩凌香跟着灵毓公主留宿宫中，季鹫也觉得十分无趣。

　　“玉鞘，你把爹给我的那些赏赐拿出来，回来之后还没仔细瞧过呢！”

　　玉鞘乐呵呵道：“奴婢还以为小姐不爱金银珠宝呢，自从那一箱抬回栖梧院，小姐还没正眼瞧过呢，成日里要么戴着那支白玉响铃簪，要么随意找根木簪子，都不知道打扮自己...”

　　季鹫一想，果真是这样，堂堂将军府嫡小姐，皇上亲封的从三品云麾将军，一天天穷酸的不得了......

　　“那便叫上阿瑶，你们去库中再给我挑几匹布料，然后找娘给我做几件衣裙，嗯...我快要回兵部了，给我再做几件骑射装！”

　　“是，小姐！”

　　待玉鞘走后，季鹫又开始无聊起来，竟一人玩起烛火来。

　　“三小姐，好久不见呐！”

　　季鹫猛地一惊，指尖的烛火倏地一晃。

　　她倏然抬头，只见窗棂不知何时被无声推开，一道青衫身影正斜倚在窗沿上，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笑意，不是裴悬黎又是谁？

　　他手里还抛接着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仿佛夜闯将军府千金的闺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裴公子，”季鹫迅速敛去方才瞬间的失态，眸色沉静下来，带着一丝冷意，“阁下莫非有夜探香闺的癖好？将军府的守卫看来是该换换了。”

　　“哎呀呀，三小姐莫怪莫怪！”裴悬黎笑嘻嘻地从窗口翻身而入，动作轻盈利落，落地无声，“实在是白日里寻三小姐不易，又听闻三小姐近日深居简出，在下心中挂念得紧，只好出此下策，唐突佳人，还望海涵！”他嘴上说着海涵，脸上却毫无歉意，反而好奇地打量着季鹫略显随意的穿着和桌上那跳动的烛火，“三小姐好雅兴，对烛抒怀？”

　　季鹫不动声色地将桌上散落的几件小玩意儿：包括那把她时常摩挲的匕首往身边拢了拢，语气疏离：“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可是你那‘倾城兄’又有何指教？”

　　裴悬黎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刺，自顾自地在桌边另一张凳子上坐下，将手中的果子“咔擦”咬了一口，汁水淋漓。

　　“指教谈不上，只是来给三小姐提个醒，顺便……谈笔小生意。”

　　“提醒？”季鹫挑眉。

　　“是啊，”裴悬黎咽下果肉，压低了些声音，虽依旧带着笑，眼神却认真了几分，“三小姐可知，你今日在琳琅阁外，跟着盛霖那小子走了那一趟，落在多少人眼里？”

　　季鹫心中微凛，面上不动声色：“哦？多少人？”

　　“不多不少，足够让某些人睡不着觉了。”

　　裴悬黎晃着手指，“雍王府的人看见了，宸王府的暗哨想必也瞧见了，说不定……宫里那位也有所耳闻。三小姐，你现在可是风口浪尖上的人，一举一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季鹫沉默。她知道裴悬黎并非危言耸听。自回京以来，季家就处在权力漩涡的中心，而她这个带着军功、行事又与寻常闺秀大相径庭的三小姐，更是引人注目。

　　“也就是说现在我要在皇上宸王和雍王之间做一个选择对吗？而你和盛霖又是雍王的人，那...宫里那位知道吗？”

　　裴悬黎撇了撇嘴；“可以这么说，不过目前明面上盛家持中立态度，今日你与盛霖一道，多多少少也会让萧铎不痛快！”

　　季鹫眼睛微眯，心中思量一番，盛霖和裴悬黎意在借助雍王之力，搅乱大晟局势，如今季家本就功高盖主，且嫡长女又是宸王妃，更是旁人的眼中钉，如果顺了盛霖的意，搅乱大晟局势，也许能为季家争取一点时间，如若北凉有所动作，宫里那位必然不敢动季家......

　　“要我如何助雍王和...裴公子？”

　　“三小姐这算是同意了？”裴悬黎喜滋滋咬了一大口果子，嗦了嗦手道：“那叫裴公子可太见外了，三小姐以后便叫我悬黎就好，在下也称三小姐...宝宝？”

　　季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本小姐和你还没熟到这个地步！话说裴公子叫什么名？表字可不是随便谁能叫的！”

　　裴悬黎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结结巴巴道：“叫...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以后就是彼此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人连名字都不知？你们若是这个态度，那合作也作罢！”季鹫面无表情道。

　　“裴妩...”裴悬黎小声道。

　　“哪个妩？”

　　“嗯...嗯...以端逸，御妍妩”

　　季鹫听罢“噗嗤”一声，“以端逸，御妍妩，你直接说妩媚的妩不就行了？”

　　她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几分促狭。

　　裴悬黎脸上那点不自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惫懒，他索性又大大地咬了一口果子，含糊道：“笑吧笑吧，名字乃父母所赐，本公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反正如今你也知道了，咱们这合作关系，总得有点诚意不是？”

　　季鹫止住笑，杏眼中光芒流转，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位“北凉皇商”。青衫依旧，俊朗依旧，但那眉宇间因被戳穿表字而透出的几分尴尬，让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形象多了点真实感。

　　“裴公子，”季鹫语气带着一丝戏谑，“风流倜傥的裴皇商，竟有个如此……别致的好名字。”她刻意在“别致”二字上加了重音。

　　裴妩将果核随手一抛，精准地投入角落的废纸篓，拍了拍手，恢复了几分潇洒：“名字不过是个代号，鹫姐何必取笑。重要的是，如今你已知我根底，我这诚意，可是十足了。”

　　他没再叫季鹫三小姐，也没不知礼数的喊宝宝，而是换了个亲切却有分寸的叫法。（虽然裴悬黎要比季鹫年长五岁）

　　他走到季鹫面前，收敛了玩笑之色，低声道：“鹫姐，你我虽相识不久，但应知我并非毫无眼界之辈。北凉王盛景暴虐，边关不宁，两国百姓皆受其苦。我追随靖王殿下，意在拨乱反正，此于大晟，亦是好事。雍王萧霁有野心，亦有手段，他与我们合作，各取所需。而你季家，如今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皇帝猜忌，雍王虎视，宸王……呵，你那大姐姐在王府过得如何，你心中应当有数。与我们合作，季家或许能在这乱局中，争得一线生机，甚至……更大的机遇。”

　　季鹫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衣角。裴妩的话，与盛霖那日所言大同小异，只是他主动暴露名字，确实多了几分坦诚。她不得不承认，裴妩分析得没错。季家看似显赫，实则危机四伏。父亲功高震主，长姐婚姻不幸成为棋子，自己这个“少年将军”的身份，在京城这讲究规矩的地方，更是显得格格不入，随时可能被攻讦。

　　与虎谋皮，固然危险。但若这“虎”能驱狼，或许……值得一试。

　　“我需要知道具体的计划。”季鹫抬起眼，目光锐利，“你们下一步想做什么？我又需要具体做什么？还有，我必须确保我长姐的安全，至少在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能出事。”

　　裴妩见她松动，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立刻道：“放心，季初月如今是宸王妃，身份特殊，无论是雍王还是我们，暂时都不会动她，反而会让她‘好好’地待在宸王府。至于下一步……”

　　他凑近季鹫，声音压得更低，“皇帝萧铎病体沉疴，恐怕撑不了多久。一旦山陵崩，宸王与雍王必有一争。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场争斗，来得更猛烈些，让雍王……更有胜算。”

　　“而鹫姐你，”裴妩看着季鹫，眼神灼灼，“你身在季家，又与灵毓公主搭上了线，可以接触到宸王府和宫中的消息。你需要做的，就是将你认为‘合适’的消息，通过我，传递给盛霖和雍王。比如，皇帝真实的病情，宸王的布置，朝中大臣的动向……当然，我们会告诉你哪些是‘合适’的。另外，你在兵部，或许也能接触到一些……有趣的卷宗。”

　　季鹫心中凛然。传递消息，一个不慎，就是通敌叛国之罪。

　　“我怎么相信你们事后不会过河拆桥？”季鹫冷静地问。

　　裴妩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云纹和一個“靖”字，递给季鹫：“这是靖王信物。见令如见人。我以北凉靖王的名义起誓，若大事得成，必保季家满门平安富贵，并力促北凉与大晟边关互市，永结盟好。至于盛霖……他的承诺，或许比我更重。”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季鹫接过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在手中掂了掂，最终收紧掌心。

　　“好，我答应合作。但若有朝一日，我发现你们欲对季家不利，或违背诺言，我季鹫纵是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狠决。

　　裴妩看着她眼中的决绝，非但不惧，反而欣赏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玉鞘和莫书瑶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显然是取布料回来了。

　　裴妩冲季鹫眨眨眼，身形一闪，便如青烟般消失在窗口，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传音：“三日后，琳琅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