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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棺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石灰与奇异草药气味的气息弥漫开来,甚至还有些许血腥味儿。棺内的少年遗体保存得相当完好,看去约莫十六七岁年纪,面容虽因死亡而呈现青白之色,却仍依稀可见生前的俊朗模样。他嘴角残留着一道已然干涸浓稠发黑的血迹,蜿蜒至下颌,触目惊心。

      谢品言俯身细看,眉头紧锁,问道:“你们至今还未曾为他擦拭整理过遗容吗?”

      金晓鹃哽咽着回答:“是……弟弟去后,父亲悲痛欲绝,坚持不许任何人动弟弟的遗体。他说…说就是要保持原样,若是擦拭得太干净,只怕日后即便请来仵作验看,也难以看清弟弟临终时的真实惨状,连究竟是如何死的,都可能说不清楚了……”

      “令尊毕竟是历经风浪的商场巨擘,遇此巨变,尚能存此见识,实属难得。” 谢品言叹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但随即话锋一转又生出新的疑问,“只是,既然令尊深知需凭尸身断案,为何不当即报官,直接由官府派仵作前来验尸查办,岂不更为名正言顺?”

      金晓鹃努力平复了一下抽泣,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父亲起初何尝不想立刻报官?但弟弟去后,我们第一时间便将所有参与过上梁酒宴的仆役逐一隔离,严加盘问。可问来问去,竟无一人能说出当日席间哪位宾客有过异常之举。他们要么是未曾留意,要么是觉得一切如常。父亲思虑再三,觉得若连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都看不出丝毫端倪,即便报了官,官府来了,无人证无实据,此案极大可能最终也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那样非但找不到真凶,反而会打草惊蛇,让那凶手更有机会掩盖痕迹,湮灭证据。若真如此,那弟弟……弟弟岂不死得不明不白,永沉冤海?”

      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焦虑:“那几日,我们父女二人为此事煎熬万分。恰逢年节,有来访的客人谈及谢司马您和崔御史在湖州,刚破积年旧案,还提及您来杭州之前,曾在长安大理寺供职,精于刑名断狱之道。家父便与我商议,是否可借赏梅之名,恳请二位前来,暗中查清真相。谢司马,我们……我们也实在是走投无路,方才出此下策,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法子了。”

      谢品言闻言,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既然事已至此,便先从这尸身查起吧。”说罢,他示意阿福将手中的灯笼再举高些,昏黄的光晕如水银般倾泻在棺内,将金公子苍白僵硬的遗容和嘴角那道血迹照得清清楚楚。

      他俯身靠近,首先极其仔细地检视死者身上所穿的锦缎衣袍。用指尖轻轻拂过织物表面,目光如精细的梳子,寻找可能存在的血迹或破损。片刻后,他沉声道:“衣物除胸前这一小片已然干涸的黑色血污外,再无其它异状,也无利器撕裂、穿刺的破口。”接着,他双手轻柔而有力地托住尸体的头部,左右微微摇摆,仔细检查颈项部位,感受并观察颈部的关节与肌肉状态,“颈部关节活动未见异常,未发现骨折或勒绞的痕迹。皮肤完好,无外力造成的明显损伤。” 他一边检查,一边清晰地陈述着所见。

      完成这一步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解开死者腰间的玉带和衣襟的盘扣。丝绸衣物在寂静的佛堂中发出细微的窸窣声。衣襟敞开,露出了少年苍白瘦削的胸膛。谢品言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他凑得更近,几乎屏息,仔细检视着胸腹部的皮肤,用手指极轻地按压,感受皮下的情况。“胸口皮肤未见淤青,无锐器刺伤,亦无细微针扎痕迹。无骨折痕迹。” 他冷静地说。

      “阿福,搭把手。”查看胸部后,谢品言低声道。主仆二人默契配合,小心翼翼地合力将冰冷的尸体侧翻过来,使其背部朝上。他同样仔细地查验了背部、后腰乃至臀腿部位的皮肤与衣物,甚至撩起中衣下摆查看。整个过程花费了不少时间,堂内只闻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声。

      最终,谢品言直起身,眉头紧锁,对金晓鹃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金小姐,令弟尸身之上,确实找不到任何被外力刺伤、击打或其他猛烈冲击所致死的痕迹。体表完好,骨骼也无错位。”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触目惊心的黑血上。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死者嘴角及下颌已经有些干涸发硬的血迹,凑到鼻尖前仔细嗅了嗅,除了血腥与那若有若无的怪味,并无更多发现。他沉吟道:“如此情形,莫非真是中了砒霜之毒?砒霜毒性猛烈,一旦中毒常致人七窍流血而亡。可金公子……目前看来,似乎只有口部流出血迹。”

      此时,一旁一直凝神观察的王心楠轻声补充道:“谢公子,而且他流出的,是色泽乌黑的血。”

      谢品言闻言转过头,看向她:“王小姐的意思是……?”

      王心楠目光并未离开尸体,冷静分析道:“有些人砒霜中毒的情形,因个体差异或剂量缘故,也可能并非七窍皆涌血,单单口中流血也是可能的。不过……”她顿了顿,抬起清亮的眸子,提出了一个关键疑问,“若按金小姐说述,真是上梁酒宴席间中的毒,到家中深夜毒发,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若是砒霜中毒,也属急性中毒。那么短的时间,毒性猛烈,血液未来得及在体内充分变化,所流出的血色更应呈鲜红或暗红才对,似这般乌黑如墨,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谢品言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你的意思是,他确是中毒身亡,但所中之毒,恐怕并非寻常砒霜?而是另一种能导致血液迅速变黑的毒物?”

      王心楠点了点头,随即又微微蹙起秀鼻,道:“谢公子,您可曾留意到这棺内始终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略带苦杏气息的药味?那气味似是而非,不似寻常防腐药材。”

      谢品言立刻点头:“自是闻到了。”他转而向金晓鹃求证:“金小姐,这奇异药味,可是你们为了保存遗体,在棺内放置了什么特殊药材?”

      金晓鹃红着眼圈摇头否认:“我们是想防腐,不过也不懂,只在棺底薄薄铺洒了一层生石灰,除此之外,未用过任何其他药材或物品。爹爹说弟弟生前最爱洁净,他不愿去药店买那些药水污了弟弟的身子。”

      谢品言目光再次回到王心楠身上,带着探询:“王小姐,你既提及此味,可是有所见解?”

      王心楠上前一步,靠近棺椁,目光在死者面部盯视了片刻,谨慎开口道:“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好。谢公子您看,金公子呕出的血污,残迹似乎主要集中于嘴边这一块,量不算大。衣物胸口上留存的那片血迹也已干涸,闻不出更多味儿来。若能想方法探查到他咽喉、食道深处的气味,甚至……若能设法引出一些其胃腹内的容物来查验,或许能从中嗅出或看出更多端倪。毕竟,毒物入腹,其气息总会有所残留。”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金晓鹃已是面色发白,忍不住又低声啜泣起来:“这……这难道还要给我弟弟剖开肚腹验看不成?这……这未免太过……”她语带惊恐与不忍,显然难以接受。

      谢品言见状,面露难色,叹了口气,无奈道:“金小姐,我理解你的心情。只是,若不经此步骤,仅凭外表查验,我们确实无法确定毒药究竟为何,线索便在此中断,无法再追查下去。你看这样可好?”他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我们并不剖开胸腹,只是极小范围地切开喉管以下的部位,以便观察食道情况,并尝试探查气味。如此,尸身大体仍算完整,损伤也轻微。”他顿了顿,抬眼看金晓鹃并未回答,只顾低声抽泣,便又道:“若此法你不允,那我们……或许真的只能就此告辞,无能为力了。”

      金晓鹃止住泪水,沉默良久,内心显然经历着巨大的挣扎。佛堂内一时间静默无声,只有长明灯的火焰微微跳动。“好吧!”她抬起头,咬了咬唇,声音微颤地答道:“好不容易才将二位请来,若因验尸之事无法进行而一无所获,我回去也确实无法向父亲交代。只是……日后若父亲问起,万望谢司马……切莫与他提及我们动过弟弟的遗体,好吗?我只怕他老人家承受不住……”

      谢品言神色郑重颌首承诺:“金小姐放心,此事我等定会守口如瓶。待我们查验完毕,会小心地将切口处理妥当,并为令弟穿戴整齐,尽量使其恢复原状,看起来与现在无异。” 但他随即又想起一个实际的问题,眉头微皱,“只是……我此次是应赏梅之邀而来,身上并未携带任何验尸用的精细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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