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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云墟之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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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消失的刹那,姬颉的感官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所淹没。
这不是凡间任何一种空旷——不是草原的一望无际,不是海洋的浩瀚无垠,也不是雪原的万籁俱寂。这是一种更为本质的、近乎概念性的“空”。
脚下是存在的,触感坚实,却看不到任何土壤或岩石,只有一片均匀的、仿佛延伸到时间尽头的淡灰色平面,光滑得令人心悸。抬头望去,没有天,没有云,没有日月星辰,只有同样无边无际的、稍深一些的灰色虚空。光不知从何而来,均匀地洒满每一寸空间,没有影子,没有明暗变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无比、空无一物的盒子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参照,空间失去了边界。这是一种足以让心智薄弱者瞬间疯狂的永恒孤寂。
然而,就在这片绝对的“空”之中,流淌着某种实质性的“满”。
灵韵。
浓郁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灵韵。
它们在虚空中如同无形的潮水,缓慢而磅礴地流动,其浓度,何止是凡间的百倍!每一次呼吸,都不再是吸入空气,而是直接吞咽下精纯至极的能量。四肢百骸,周身经脉,甚至每一个窍穴,都在发出近乎饥渴的欢呼,自发地、贪婪地汲取着这沛然的灵韵。只是简单地站在这里,修为的增长速度就远超她在凡间任何一处洞天福地的苦修。
更让她心神微震的是身体的变化。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岁月的痕迹被彻底抹去,这具身体已经回到了最完美、最鼎盛的状态——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肌肤莹润如玉,充满青春活力,连最细微的暗伤与疲惫都消失无踪,仿佛时光倒流,重获新生。这便是飞升的馈赠之一吗?
姬颉压下心头的波澜,迅速冷静下来。她敏锐地感知到,此地的灵韵虽然庞大精纯,其性质却与凡间截然不同。它们更…“原始”,更“惰性”,如同未经驯服的洪荒猛兽,需要更强的掌控力才能纳为己用,否则反而可能被其同化,迷失在这片无垠的“空”与“满”之中。
就在她试图调动体内灵韵,适应这片新奇而危险的环境时,远处那亘古不变的“空”之中,泛起了微不可察的涟漪。一个身影由虚化实,缓缓显现。
来者是一位道人,身着古朴的月白道袍,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俊朗非凡,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古井,带着一种与年轻外貌极不相称的、历经无尽岁月的沧桑与沉静。他周身气息与这片虚空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主动现身,极难察觉。
“新来的?”道人淡淡开口,声音在这片虚无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周遭的灵韵共振,“吾道号青阳,若按凡间岁月算,比你早来…约莫三百年。”
姬颉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着古老的修士礼节,微微颔首:“姬颉,刚至此地。” 她暗中戒备,此人气息深不可测,且对天界似乎颇为熟悉。
青阳真人打量着她,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透灵魂:“能独自来到这里的,都不是寻常之辈。看你骨龄与神魂强度,在凡间必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这天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也……更空。”
“愿闻其详。”姬颉态度不卑不亢。她需要信息,关于这片陌生领域的一切信息。
“天界广袤,近乎无限。飞升者虽凤毛麟角,但万古积累,数量亦非你能想象。你可知道,他们如今何在?”青阳真人袖袍轻轻一挥,周围的灵韵随之如水流般流转,显露出精妙绝伦的控制力。
姬颉目光微动:“还请真人指点。”
“有些人,选择了隐匿。”青阳真人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望向那无尽的灰色虚空深处,“他们或独居,或结成小团体,在这虚空的某个角落,开辟属于自己的‘洞天’,避世不出,潜心追寻那渺茫的大道终极。”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而更多的人……则永远消失了。”
“消失?”姬颉捕捉到这个关键的字眼。
“不错。”青阳真人缓缓点头,他的指尖萦绕着一缕格外凝实的灵韵,“消失。并非寿元耗尽,也非被人所杀。这天界的灵韵,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意志。它赐予我们重返青春的躯壳,也会在我们面临真正的、形神俱灭的危机时,自动涌现,护住我们的本源不灭。”
他看向姬颉,一字一句道:“在这里,理论上,我们不会死。”
姬颉瞳孔微缩。不死?这听起来像是终极的恩赐。
但青阳真人的下一句话,却让这恩赐蒙上了阴影:“然而,规则的另一面是,一旦触发某种……禁忌,或者被这片天地判定为‘异常’,灵韵的保护就会变成禁锢与吞噬。那些人,会被磅礴的灵韵彻底包裹、同化,最终意识泯灭,化作最本源的灵韵粒子,回归这片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便是‘清理’。”
姬颉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深意:“真人的意思是,灵韵既是保护伞,也是悬顶之剑?它有自己的……判断?”
“更准确地说,是一种预设的、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规则。”青阳真人抬手,那一缕灵韵在他指尖温顺地舞动,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立性,“你可以驱使它,借用它的力量,但永远无法真正、彻底地掌控它。你的意志,永远要在它的规则框架内运行。试图挑战规则,或者其存在本身对天界平衡构成威胁,便会引来‘清理’。”
就在这时,极远处,那片永恒的灰蒙之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且不祥的空间波动,伴随着一种令人神魂战栗的哀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感应)。那片区域的灵韵瞬间变得狂暴无比,如同沸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的漩涡。
青阳真人脸色微变,低声道:“看那边。”
姬颉凝神望去,只见在那漩涡中心,隐约有一个模糊的人形光影在挣扎,似乎是一位强大的飞升者。但无论他如何爆发力量,周遭的灵韵却如同无形的胶质,将他层层包裹、压缩。不过眨眼之间,那挣扎的光影便黯淡下去,最终被完全吞噬、分解,消失在磅礴的灵韵潮汐之中,再无半点痕迹。那片区域随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心悸,充满了某种冷漠而高效的天道意味。
“看到了吗?”青阳真人的声音将姬颉从震撼中拉回,“这就是‘清理’。没有理由,没有警告,或许只是他探索到了不该探索的地方,或许是他修炼了禁忌之术,或许……仅仅是天界觉得他‘多余’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忌惮。
“新人,记住我的话。”青阳真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似乎准备离去,“在这里,活着,并且保持‘正常’,比一味追求强大更重要。在你足够了解规则之前,谨慎,是你最好的护身符。那些隐匿起来的人,无非是悟透了这一点。”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如青烟般消散在虚无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姬颉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青阳真人的话语,尤其是那场冷酷的“清理”,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身体恢复青春、灵韵自动护主却暗藏杀机、神秘的消失事件、选择隐匿的飞升者……这天界的真实面貌,远比她想象的更为诡谲、复杂,也……更有挑战性。
她尝试更深层次地运转体内灵韵,果然感受到了一股潜藏的、浩大的意志。它确实在保护着她的生命本源,坚不可摧,但同时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设下了行动的边界。
“有意思。”姬颉唇角微勾,非但没有感到恐惧或沮丧,那双凤眸之中,反而燃起了更为炽烈的光芒。保护与束缚并存,规则与危险同在,这不正是最精彩、最值得她去博弈的棋局吗?
她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韵,那具重返青春、充满无限可能的身躯。既然来到了这里,她就要成为那个不仅能在规则下游刃有余,更要逐步洞悉、乃至最终影响规则的人!而不是一个被动接受保护与清理的棋子。
远处的空间波动早已平息,但姬颉知道,这片看似绝对平静、绝对虚无的天界之下,隐藏着无数秘密、危险与机遇。那些选择隐匿的前辈,那些神秘消失的飞升者,以及青阳真人讳莫如深的态度,都在诉说着这里不为人知的暗流。
不过,没关系。
她有的是时间,和无尽的耐心。
姬颉缓缓闭上双眼,不再急于探索,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细致与谨慎,去沟通、去解析、去尝试驯服周身那磅礴而原始的灵韵。
她要先读懂这里的规则,才能谈及其它。
凡间的帝位?不过是过往序章。
这片永恒虚无的天界,才是她姬颉新的征途起点。而那把悬于头顶的、由灵韵构成的“双刃剑”,她终有一日,要将其彻底握于自己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