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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眼神幽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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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摇光刚踏出白色空间,就被水流尽数包裹。
她在沉重、湍急的水流里。
好在她是神官,几乎下意识的瞬间,就开了神光护体。
她浮出水面。
地狱。
满眼是望不到头的水,灰色的、浑浊的、凶猛的,一波又一波地扑过来。
耳边有哭喊声,水面飘着盆,盆里装着孩子,一个浪打过来,盆翻了。
摇光皱着眉头想去救,却忽然发觉自己身侧也有一人溺水,她够过去,却被那人死死缠住。
她怒骂道:“松开!你抓我我怎么救你上岸!”
但溺水的人是不会放手的,哪怕只是一片浮木,都会牢牢抓住。
摇光终究是神官,身体素质远非常人能及,她一用力就将那人打晕,随后拽着那人向孩子落水方向而去——
一个浪打过来,打得她身体方向调转了个儿。
这一回头,一股巨大的绝望自她心底攀出。
数以百计的人,浮在水面上,唯有零星几个还在挣扎。
那些人,身上呈现出青紫色,又有些肿胀发白。
阴沉的天,狂风乱作。
她死死咬牙,悔意滔天而出!
她上次就料到了岐县沧海桑田,定是有大变动,才想要去告诉祁云。
如果她再高明一些,以更隐晦的方式,或是直接早早开始疏通河道,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了?
她恨她的傲慢,认为什么都了如指掌的傲慢。
她死死咬牙,带着手中溺水之人,游向那面朝水中的孩子,她另一只手勾起那孩子后,轻喝一声,脚踩水面,找到岸上,将二人置于高处。
她又将目之所及还活着之人尽数救上,随后飞起。
现在实在是情形火急,她必须第一时间找到祁云。让他安排更多的人手前来救人与应对洪水。
她飞向高处,看着大片汪洋,茫然找不见原本在地上颇为精巧显眼的县衙。
她几乎哭出来,眼圈一红。
摇光忽然想起了,上次她打下的财神印记。
她凝神去感受,真的找到了那枚印记所在!
在……
洪水边缘。
她皱起眉头,立刻飞去。
摇光匆忙落地,引得小吏、官兵一阵惊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忘了隐身。
滔天的水,怒不可遏地扑过来,一次又一次。
祁云就站在那岩石上的最高处,满面憔悴,眼下凹陷青紫,瘦得不成样子。
他的视线死死落在洪水上,极为冷静地给手下发着命令:“快!东边的河流也决堤了。派人去救援!”
那灰头土脸、满脸泥浆的小兵哭着大喊:“县令大人!已经没有人可以去派了!”
他身形一晃,几乎站不住。
他看向小兵:“人呢?咱们县里不是有五百余官兵……?”
小兵哭喊:“水势太大了!北边西边突然水势暴起,一下子冲走了百余号人……”
他神情恍惚,几乎无法聚焦,失神间,在一片灰暗中看见了一抹亮色。
着柿红、明黄的摇光,但她华美的衣裙也沾满了泥浆,发丝黏在身上、脸上、眼睛旁。
她的眼睛,里面盈满了泪花。
他想像以前那样,挺着腰背,像修竹苍松一般,笑吟吟地看着她。
但是他夜以继日的抢救洪水,早就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剩余的精力,刚有一点,他就用一点,直到自己就像一具木偶。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只堪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来了。”
他的神明,本应该是天上的骄阳,却因为和他扯上了关系,华美的衣裳上沾了泥,柔顺而有光泽的发丝泡了水,天真无邪的面容上带了愁。
千万罪,全在他一人之身而已。
他晕了过去。
摇光瞳孔骤缩,飞上前去抱住他,他轻得好像纸。她忍住心头绝望,祁云力竭晕倒,现在的局面需要她来稳住。
她大喝:“县丞何在?!”
一面容年轻,满面沉肃之人出列。
仅仅是这一眼,摇光便知,这定是祁云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才,她道:“现县令力竭,我将他带去休息,现场便由您来操持了!等我安置好他,我便回来与您一起商议措施。”
县丞抱拳下跪:“是!”
她抱着祁云,高高飞起。
广袤的岐县大地上,几乎全数被淹没。
唯有,雁回山,矗在大地上。
她想也不想,便带着祁云飞往雁回山。
飞往了,山腰上,后世是雲灵庙的地方。
熟悉的林木与地形让她鼻头一酸。
这里有一片空地,四周苍柏葱郁,翠竹成林,是个绝佳的地方。
祁云太久没休息了,他需要一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摇光不要命似的将自己的法力凝聚为一个金色光罩,护在他身侧,取出那日他退回来的浮夸衣裳,给他盖上。
她再次看了一眼地上皱着眉头的祁云,她该走了,该去洪水现场了,她必须去做些什么。
但是,莫名其妙地,她觉得一股巨大的恐惧、空落压下来,压得她再次走到他身边。
她蹲下,抚上他的面颊。
抚摸着以前温润而柔软的脸颊,现在变得枯瘦而干涩。
她哽咽:“之前你说的,我都懂。”
“我其实……没有不喜欢你。”
她觉得自己虚伪极了。
晚来了好些年的回应,还算回应吗,或许他早就不在意了。
但是她还是想假惺惺的,哪怕他现在昏迷,也要说出来。
好像说出来后,她就少了一桩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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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她又算个什么?一个财神,肖想对抗天道?
哪怕是水神来了,也得掂量掂量这事儿自己该不该管。
天道要发大水,那说明天道觉得岐县这里地形不够好,它要重塑地形。
重塑后,也许水网会更加清晰、更加便利,土壤也会因为洪水而愈发肥沃。
但是那片土地上的人,却是都没了。
但这是发展的代价。
天道为了发展,哪怕千万、亿万之人,也是谈笑间灰飞烟灭,枉论一个县里的几万人了。
可是这代价,落在具体的人身上,却是生与死的分别。
摇光与县丞带着头下水抢救,又救回来不少人。
半日后,摇光再去雁回山时,发觉祁云已经醒了。
他显然恢复了不少,只是四肢还有些无力。
摇光给他塞了些得之不易的干粮,看着他一点点吃下去,却又呕出来不少。
他苦笑:“我这个样子实在是太……”
摇光毫不在意,只是上前拍拍他的背:“无妨,吐了我再给你就是。”
祁云拉住了她的手:“带我去现场,势如水火,我必须在场。”
现场。
几天过去,洪水势头减了不少,只是已然死伤惨重了。
祁云到了,因其声望之高,很快稳定了百姓与官吏的惊恐。
他平静道:“诸位,现在洪水水量暂时减少。疏洪救灾,全在此一时而已,在下已然胸有一策,还望诸位与我共行!”
原来这洪水已然有了半个月之久,半个月来,祁云一直派遣人挖了一条泄洪的水道,但因为洪水水量居高不下,一直未能用上。
现如今,却是可行了。
现在需要填沙袋入水,减少洪水冲击力,从而让水平稳地流到新开垦的河道之上。
但是,光凭沙袋可能不够,毕竟沙袋可能会被冲走,所以还有一个后备方案。
人墙。除了沙袋外,亦有人下水,抓住沙袋。
卸了洪水之力后,引其去新河道便容易多了。
祁云道:“愿意去做人墙的,站出来。”
谁又不知,做人墙是极为危险的?稍有不慎便被水冲走,绝无生还可能。
但一个县总有青年老年,年纪轻些的看不下去,站了出来。但人数总是不够,祁云沉默道:“此番下水者,赏白银五十两。”
站出来的人瞬间多了,他草草点名,已然够了。
祁云抱拳:“多谢诸位,岐县存亡,在此一晚了。”
计划定在十日后,还有几个时辰,各人有亲人的与亲人话别,亲人已然失散的则互相报团,感叹世事无常。
这十日里,祁云一直在筹备物资与方案,忙得脚不沾地。但他仍是不忘先前照顾摇光的生活起居,有一日还携了一盒鲜花饼给她。
洪水间,他竟还能给她寻来这等吃食,她想笑。
这鲜花饼味道并不十分好。外面的酥层能尝出荤油的味道,里面则是加了不少白糖腌制的玫瑰花,一口下去,花香有余,却是有些腻了。
但是京城和乡下的美味标准从来是不一样的。
例如,京城讲究以不甜为味美,认为突出食材本身的清甜才为佳品;但乡下多的是花瓣,反而白糖和荤油是稀罕物,寻常人家做菜都舍不得用,更枉论是做点心酥皮和馅料了。
但祁云就是笑吟吟地将这盒鲜花饼交予她,引得她边摇头边笑。
她看着那馅料里的玫瑰花瓣,反复踟蹰。
她其实什么都懂,远比他懂。
他送这一盒鲜花饼来,究竟有几分意思?
但她又有些游移不定,这已然几年过去了,万一他早就不在意了,这纯粹是自己自作多情又该如何?
反复纠结间,便见他推门进来。
祁云笑道:“你可以助我吗?”
摇光一顿:“什么?”
祁云温温道:“如有可能,你可否统观全局,时刻把握双方情况,若有紧急情况,调整策略。”
因为她能飞吗?
“好。”
刚才纷乱的思维一下子被他打断,摇光决定直接验证。
那些神官凡人、幻境现实、真真假假,都被她抛之脑后,至少现在不想再管了。
她上前一步。
摇光抬头,发觉面前之人并没有后退,而是仍然看着自己,眼神却有些幽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