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刀光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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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际泛白，牧晓察觉到房门口有人在来回踱步。脚步刻意放轻，声音时有时无，似是在门前抬手又放下，还在犹豫。
牧晓歪头对着门边晃动的隐约人影端详片刻，收起手中奏折，起身走向门前，隔门问道：“陶姑娘可要进来？若想说，直接推门便好；若不想说，就再去休息几个时辰吧。”
门外的脚步声彻底停下。
紧接着，房门被无声无息推开一条缝，陶云娴逆着晨光抬眸，恰好对上牧晓映着摇曳烛火与与身后微弱曦光的眼睛，令她无端想起前几日洛水刚覆薄冰时，她看过的那场河上日出。
“云娴？”听到牧晓略带疑惑和关切的询问，陶云娴回过神，闪身进屋后仔细关好房门，与牧晓一同走到几案两侧坐下。
“抱歉，这么早来叨扰殿下。”陶云娴已换下昨夜身上的夜行服，但并未换上大家小姐的锦缎绣服，而是一身低调的晴蓝色劲装。
既然已决定推开门，她便不再犹豫，直接道：“殿下，昨夜我还未曾答自己为何一定要出去送信、要送什么信。夜中思忖良久，惊觉有一情况，可能还未传到殿下耳中。”
“平良县现在虽不到与世隔绝的地步，但那条四季通车马的大道，现在进不来运粮太平车，也难通马车。”陶云娴语气中饱含忧虑，“若是京中官员定要从大道做马车入平良县，恐怕要耽搁些时辰；若是转走小道，不知派来的官员腿脚可还都灵便？”
牧晓闻言神色微变：“县官与驿卒，未曾及时组织通开道路么？顺天府能收集到灾情，定是……”她本想说“定是通了路”，但转念一想，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能传递消息和通了路，其实是两码事。
她对京郊的政务情况并不熟悉。现在想来，京中还未派人前来勘灾，顺天府能在奏折中写明山火灾情，亦应是这平阳县令报上的。
这县令其实并不是想通过瞒报山火灾情，来免于受罚。相反，他就是要让这矛盾之处被通政司看到，就是要将平良灾情闹大。
不尽力通路，困死平良县，却偏又递出去消息。显然，闹大的目的，不是像他昨夜说得那样为民为义。
他是为沽名钓誉，还是另有所图？又或者这自相矛盾中，还有未尽之言。
“这次来的主要是户部的杜侍郎和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朝中算是相当重视。路有冰雪，他们应早有预料。这二位主官年纪不算大，带的副手也应是有能力行路之人。”牧晓并不为这几位朝中官员担心。虽未了解过这几位的为官背景，但做官做到这个品级，地方上何种把戏没听过见过？只要他们想履职，定能自己找到脱困办法。
而且，她已在县中的消息，想必两位官员出发前就会知晓。
“官员那边暂且按下不表。”陶云娴见牧晓并不着急，眉头一松，“我昨夜其实是想以快些归家为借口，报出平良县官企图暗中封县的消息。若是驿站接信，或许能加快通路进度。”
她说得隐晦。其实是那方驿站中有父亲旧故可信，也识得她。就算驿站亦有蹊跷，念在长辈旧情，大概率会隐晦提醒于她，并托方法将她送回京中。
不在平阳县中向外送信，是因有被截断的风险。
牧晓听出她对那边驿站的信任，没有追问原因，而是将问题绕回另一条道路上：“陶姑娘以为昨夜那条道上的驿站可信，那大道上的呢？驿站驿道均归兵部车驾司管理。若是兵部下令全力协助清扫，即使县中不配合，路也该通开了。”
昭灵公主在疑兵部。这点陶云娴并不意外，只是自己情理上有些许犹豫。
她听母亲提过，兵部刘尚书与她父亲，面上相差年岁不小，实则是同榜进士。
她父亲年少登科，名次虽不靠前，但在当年是少年英才，前途一片大好；刘尚书摘得榜眼，但人已中年，且传言家中长辈皆不长寿，引人唏嘘。
二十载斗转星移风云变幻，在朝代更迭中，陶家因牧晗，阴差阳错被迫站对了队，却没有乘风而起，只是关起门来过平静安和的小日子；刘尚书中年登科，凭借敏锐判断自选明主，在先帝登基后扶摇直上，成了现在稳坐高堂的兵部尚书，年岁已高身体依然康健，破了家族不长寿的咒命。
这二人同年及第，在朝中又始终站在同边，说没有交集是不可能的。
陶云娴眼中和听闻的刘尚书，向来是慈祥和蔼、值得敬重的长辈。在陶家当年陷入争议时搭过手，在她弟弟入选皇子伴读时道过彩，在家中试图给她挑夫婿时，劝过他父亲不用着急……
“云娴，兵部刘尚书与你家私交不错吧。你弟弟的皇子伴读之位，也是他保举。”牧晓见她的神色不自然，微笑道，“若是为难，还是别掺进这事端中了。”
陶云娴思忖片刻后定神：“愿投殿下门下的非是陶家，而是我本人；陶家的私交公交，也都与我助殿下这件事无任何瓜葛。昨夜我想用陶家驿站中的旧交救自己的命，恰巧遇见殿下，有幸之余亦算有缘。”
“既已出言选了殿下，断没有再反悔的道理。”陶云娴敏锐感知出牧晓话中所指，“若平良县封堵真有刘尚书的手笔，他显然没有因我和陶家祖父母在此就手下留情。我又何必自做多情，惺惺顾念那些旧事？”
“透彻。”牧晓赞了一句后，笑眯眯望着她，“云娴可曾听过玄岫城？”
“玄岫城之事，我有所耳闻。”陶云娴眸中一亮，回想起第一次听到玄岫城故事时的心潮澎湃，“早与家弟赞叹过昭灵公主智勇果决。殿下立于城头，一箭射穿上前挑衅的蛮族队伍头目之事，可是在京中掀起过女子学射艺之潮。”
“这件事？实是蛮族太猖狂，被逼无奈，不得不断。其实和智与勇皆无关。”牧晓第一次听京城人在她面前谈玄岫城，没想到是城头那一箭，有几分诧异，“京中不知西南前几年发生过雷打雪么？”
“只模糊听过，玄岫城起过四灾。”陶云娴摇头后顿住。她知道雷打雪，就是因平良县这场。
“玄岫城雷打雪势头更猛，自然也遇上过驿道冰封。”牧晓意识到，四方大灾小灾常有，在地方天大的灭顶灾祸，消息传到京中，都泛不起什么涟漪。
“既然云娴已下定决心，我也不隐瞒。”她正色道，“当年驿道封冻，兵部就因开道不利，被我递过一本。当时刘尚书主张暂缓驰援玄岫城，认为西南春夏升温快，只要放任其熬过几月，危机自解。”
“这主张从结果上看起来没错，但当时我得知这种风声，相当愤怒。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玄岫城是否会被屠被劫，只站在一旁，冷冷分析蛮族根本无力长期占领玄岫城。”牧晓垂眸，平静叙述道，“我当时觉得他们把一座城的人当地里菜，冻死一茬，来年天好了，再播一茬进去，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明明还没到山穷水尽，甚至都不再争一把，就想彻底放弃。”
谈到此处，两人静默间，脑中浮现骇人的猜想：现在的平良县，是不是正在被当做当年孤岛般的玄岫城对待？等这一批百姓离世，等这一批官员换走，等采矿带来的山崩被清运，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因平良矿产丰富、山清水秀而来。
这几年的天灾人祸，不用幕后之人费多少力，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被岁月淹没，经年之后再找不出一丝尘迹。
杀人不用断头刀，眼中不见血，雪中不留痕。
谁又站在一旁，冷冷欣赏着这一切？
日光已将门缝边角晕染上一层惨淡的金，反将寒意挤进屋内。
“连冬。”牧晓缓缓起身吩咐道，“通知打探消息之人完成任务后直接去县衙。我们先行一步。在朝中官员到来之前，尽量不要闹出动静。”
“是。”连冬从房梁上悄无声息飘下。
陶云娴一惊，掌心沁出冷汗，指尖微蜷将一搓衣角卷进手中。她进门这么久，完全没意识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云娴可要同去？”牧晓转头邀请陶云娴，“就这么几个时辰，除了那县令，县衙内已抓到新人了。”
“自然。”陶云娴松开手中衣角，起身准备跟上。
牧晓从手臂上退下一个卡得刚好的镯子，递给陶云娴，并解释道：“姚庄主送的暗器，能拆成三四个弧形飞刀。零零散散送了好几箱，说是让我闲来无事分给好友一同玩玩。”
“防身的话，我和我身边人都用不上这个。云娴投壶那样准，这个应该相当合适。”牧晓对她笑着眨一下眼，“若是用上了，记得记下可以改进之处，来日报给姚庄主。她很有兴趣听这些。”
陶云娴接过，试了几下后觉得相当精巧且有意思，也不客套推拒，笑道：“那就谢过殿下和姚庄主了。”想必此物不仅能防身，亦有能相当于印信的东西。
也是在提醒她，此行大概不太平，需多加小心。
不过，陶云娴没想到这份“不太平”来得这样快。
一进县衙，两道刀光残影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刀光残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