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阵修不是人》鸣也

8、藤女和树人

　　关山月交好押金，接过女老师递上来的储物戒，然后把书收好，走出了藏书楼，正准备回宿舍。

　　突然，有人从背后轻拍了她一下。

　　关山月条件反射地一激灵。

　　逢九清亮的声音响起：“去哪呢？我们已经在这了。”

　　“吓我一跳。”关山月沉默一瞬，转过身道：“我刚想回宿舍找你。”

　　千千从逢九背后出来，默默道：“刚才看到你出来，我正想叫住你，逢九看到你要走，就瞬移了。”

　　逢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那不是觉得这样更快？我以为你不会被吓到的。”

　　关山月摆摆手，道：“没事，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在宿舍等我？”

　　逢九见她不在意，揽过她的肩膀，嘿嘿一笑：“那不是觉得这样来找你更快嘛，走吧，我们去藤泽练一下。”

　　两人走在前面，千千跟上她们的步伐，不好气道：“老师真是的，竟然把我们扔给灵兽训练，难怪别人叫他闲人。”

　　逢九仰天哀叹一声：“对啊，还都是八阶灵兽。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这些灵兽的？”

　　千千跳着往前一步，面对着她们向前走：“据说是因为灵兽喜欢打架，每次打残打伤都要老师治疗，老师的能力在不周学宫数一数二，又是乐修，每次治疗灵兽都舒舒服服的，所以灵兽们都很喜欢。”

　　逢九不敢相信：“这也行？千千，你消息真灵通！”她给千千竖了个大拇指。

　　这可是特意打听的。

　　千千也不解释，扬了扬下巴得意道：“那当然了。”

　　“幸好宿舍没有晚归限制，后山也随便去。”千千又兴冲冲道：“我们快点去，老师可是说通过三关，今年的体能课就可以不上了。每天早上起来累死了。”说着，就加快步伐向前走。

　　“要是轻轻松松过就好了。”关山月倒是想，但她回想起早上的情况，觉得不可能了。

　　早晨，体能课。

　　一年级十班的学生跟着乐靖来到后山，因为第一次来，都兴致盎然地左右张望。

　　后山位于不周学宫北端，实际只是不周山脉的极小部分，因为其中灵兽和不周学宫万年相处，早已彼此熟悉，所以被学生称作“后山”，看似这一领域被不周学宫保护，但实际不周学宫并不负责。

　　不过，因为不周学宫屹立于此，一些弱小灵兽免被恶兽、邪修侵扰，也算是一种保护。

　　兽族和人族并不是绝对的对立面，作恶的兽族被称为妖兽加以区分，但实际兽族都是灵兽，“妖兽”和“灵兽”更像是人族喜恶的区分。

　　之所以把作恶兽族称作妖兽，是因为罪大恶极、臭名昭著的兽族都是化人形的大妖。同样吸收灵力修炼，兽族化人形却自称“妖”，其实也是有历史渊源的。

　　人族源于长灵兽。长灵兽弃兽身化神形，却不敢自称神，遂名“人”。人族继承长灵兽的开智早和繁衍能力，但也遭受天谴，寿命短。

　　兽族奉承物竞天择，在它们看来，长灵兽放弃悠长的寿命而选择成为修炼更容易的“人”，是一换一，而人族能占灵爻大陆三成左右的领域，是靠“开智早、繁衍快”的优势。

　　面对强大且友好的人族，它们很乐意倚仗或者与其互帮互助，这一类被人族称作兽族“亲和派”。

　　后山的灵兽便是这一类，与人族交好，且不会伤害人族，当然，是在不被冒犯的情况下。

　　学生随着乐靖的脚步偏离大道，逐渐往森林里走，直到到达一处异常开阔的沼泽地，他们才停在沼泽前面的平地上。

　　沼泽中一片青色浮萍，盈盈泛着新露，而此时林中晨雾还未消散，显得沼泽静谧美好。

　　乐靖转过身，淡淡地对学生说：“只要你们能通过藤泽、石熊林、悲猿谷这三关，这学年的体能课就不用来了。提醒下，要每一关都在五分钟之内。你们可以用留影灵器记录。”

　　关山月站在队伍，听言主动道：“老师，这下面是什么灵兽？”

　　虽然一片安静祥和，但是这里是后山。关山月并不认为乐靖安排的任务会是简单的，更何况这个任务的奖励是不用参加体能课。虽然要是达成任务，她在阵法上又多花些时间，但也得通得过才行。

　　乐靖的解释果然不出人所料：“沼泽里的是八阶上品蛇藤。”

　　“八阶？”有学生惊呼，“我们最多才二重啊！”

　　兽族按人族品阶来分，分成十二等阶，分别对应灵修十二重修为。一阶又分下、中、上等次，越高越厉害。八阶上品等于八重八阶左右的修为。

　　兽族天生比人族拥有更强悍的肉身、更敏捷的速度以及爆发力更高的力量等优势，虽然人族拥有更高的智慧，但对战还是需要小心。

　　学生一片骚动，先前安静美好的沼泽在他们眼里成了大凶之地，不禁露出退怯之色。

　　甚至有同学惊恐道：“我之前见过的都五阶而已。”

　　乐靖柔声道：“这蛇藤灵智已经接近成人，不会伤害你们，最多一点小擦伤，只要在它的阻拦之下五分钟内通过就行。”

　　学生半信半疑，生命危险倒是不用担心，毕竟这是后山，但八阶灵兽破坏力惊人，可能会控制不住。

　　一时间个个面面相觑，不想第一个上场。

　　“老师！”关山月旁边的千千咬咬牙，举起手叫道。

　　乐靖奇了，赞扬道：“嗯，勇气可嘉。”又看其他学生说，“千千值得学习，你们学着点。”

　　看来他之前说的那番话还是有点效果。

　　乐靖欣慰地退到旁边，准备看着千千表现。

　　关山月有些担心，尽管体能课辛苦，千千从来没喊过累，说过苦，但相处将近两个月以来，千千其实有些世族小姐的娇气，平时在吃住上都很讲究，很是挑剔，也很爱干净。

　　她们三人一起吃饭，都是千千先点。一是因为关逢两人太随便，什么都不挑；二是因为担心选了千千不喜欢。千千虽然不会发脾气，但她露出的一点不开心还是会被细心的逢九和关山月发现。

　　千千第一次表露后，关山月和逢九就决定每次都主动让千千先选。

　　关山月忧心忡忡地想：如果掉进沼泽，那千千恐怕一时适应不了，要不开心几天了。

　　千千一步一步往前走，看着平静的沼泽，实在有些胆怯。

　　上都上了，我得拿出实力。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心情，接着抬起双手，引灵结印：一双翡翠碧羽的翅膀从她后背微曲而出，翠中白羽巧妙连成神秘的纹路，美不胜收。

　　她脚下同时浮现出碧色召灵阵，阵中纹路绘着展翅欲鸣的神兽青鸾，神圣高贵。

　　这时，她睁开双眼，气势一变，双翅猛然张开，整个人飞跃而起，迅速朝沼泽上方飞去。

　　这就是神兽青鸾吗？好神圣柔和的灵力。

　　关山月离千千最近，对这股气息感受很真切。

　　她想到灵兽课学到的知识：神兽青鸾是兽族中治疗辅助兼具的顶级神兽，青身白纹，极致属性的木元素蕴含浓郁的生命力。

　　果然名不虚传。

　　在关山月晃神之际，千千已经飞行至沼泽上方，只见她翅膀上的碧羽光芒更盛，飞行速度竟然迅速提升一半，朝沼泽对岸冲去。

　　可见她是想一鼓作气，乘蛇藤不动，直接试探自己能飞行的最远距离。

　　沼泽上的青萍猛然左右浮动，显露出的黑色藤蔓不停翻滚，而后扬起无数条蛇尾般的纤细黑藤，朝疾冲的千千袭去。

　　千千极速避让，那些藤蔓虽然速度很快，但都被她预判到。

　　抓不到千千，藤蔓翻腾得更厉害了，好像生气了一样，数不清的藤蔓搅在一起，形成一只黑色的巨蛇，张开大嘴朝千千咬去。

　　速度迅猛之极，体型巨大无比。

　　千千见躲不过，只好放出绝招：

　　她素手一引，一只碧色的鸾鸟显形，展翅而歌。

　　碧佑千宁！起！

　　青鸾随千千心念而歌，歌声悠扬动人，仿佛能净化心灵。

　　藤蛇的速度转而慢下来，最好停下，作出细细聆听的模样。

　　千千见鸾歌竟然能让蛇藤停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她一边施展，一边朝沼泽对岸飞去。

　　只见她越来越快，就要到达沼泽对岸时，一根黑藤迅速从她身下圈住她的小腿，千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出沼泽。

　　“啊——”空中只留下她措不及防的叫声。

　　“嘭”的一声，千千落到了人群中，因为蛇藤用力过猛，接住她的关山月和逢九连连后退几步。

　　“可恶！就要到对岸了。竟然把我扔出来。”千千停稳了身子，跺跺脚，咬牙道。

　　“哼，要不是你歌声好听，我早就想甩你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关山月扶着千千，闻声，和同学们一样惊讶地朝沼泽看去。

　　只见腾蛇已经不见，反倒是一个黑皮藤辫的小女孩坐在藤蔓勾缠而成的精巧宝座上，一脸无语地看着千千。

　　据说六阶以上灵兽都可以化形，这就是藤妖吗？关山月惊奇地想。

　　仔细一看，女孩黑色的皮肤边缘竟是蛇鳞般的黑皮，一双妖冶的幽幽绿瞳闪着狡黠。

　　藤妖摆弄着还不能化成腿的蛇尾，挑衅道：“还有谁要来？”

　　逢九见状，扬声道：“我来！千千都第一个上了，我也得给你看看我的厉害。”

　　藤妖轻佻地看了她一眼，竖起食指摆了摆：“你？不行。”

　　逢九很久没被挑衅过了，不禁气极：也不知道这妖去跟谁学的，怎么这么气人。

　　接着，她快步走到沼泽边，纵身一跃，用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敏捷轻巧地在蛇藤间跳跃。

　　一根黑藤从翻转的藤身里冒出来，企图抓住逢九——

　　逢九一闪，远远落在十米外，继续在藤身上跳跃。

　　藤妖绿色的眼睛一亮，明显兴奋起来：“好好玩！”

　　黑藤随着她的心情而动，剧烈翻转，从藤身里伸出更粗更快的藤蔓，袭向逢九。

　　逢九不断闪避，速度更快了。

　　于是藤妖索性让藤蔓从逢九身下串出，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根系，后来的每一条都让逢九不得已使出瞬移。

　　逢九一时之间被迫玩起游戏，但到底灵力不足，没一会就被抓住，被藤妖随意地甩了出去。

　　“呀！”没被甩到人群里的逢九落到了树林中，发出一声惊呼。

　　“逢九！”关山月和千千忍不住担心，喊道。

　　从树顶上串出的逢九吐了吐不小心咬到的树叶，朝藤妖怒道：“你怎么还区别对待？”

　　逢九身上还缠着树枝，树枝生长出来，把她放在地上，还用长满了绿叶的枝干拍了拍她的头，拍得逢九冒金光。

　　一个稚嫩的男声响起：“没事啦，我不是接住你了吗？”

　　声落，一个小树人眨着惺忪的大眼睛出现在树冠上。

　　他朝乐靖抱怨道：“你们来得也太早了，都吵醒我和小藤睡觉了。”

　　藤妖双手叉腰，气鼓鼓地附和：“没错，尤其是我！”

　　乐靖无奈笑道：“我上次不是说是早上吗？”

　　藤妖甩起藤蔓：“不管！就是吵醒我了，你们快点上，本姑娘还约了架，懒得和你们浪费时间。”

　　乐靖无奈地转身，对学生说：“上吧。”

　　“你们放心，我会接住你们的。”小树人用枝条拍拍自己的小树身，信誓旦旦地点头，他头上生长的枝丫还冒着新绿，一晃一晃的。

　　逢九捂着缓过神的头，忍不住问道：“不是说智商接近成人吗？怎么还想着天天打架？”

　　藤妖扬起下巴，自得道：“打架是兽族天性，本姑娘智商高自然是因为实力超群，一打一群。”

　　逢九无法反驳，毕竟刚被扔。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然在意料之内：每一个学生都毫不意外次次尝试，次次被甩，挑战多了，藤妖一藤一个学生，抓得不亦乐乎，小树人也接得稳稳的。

　　戌时三刻，藤泽。

　　“我觉得她肯定睡了，我们悄悄过去也算是通关，是吧？”密林中，逢九一边扒开遮挡视线的树叶，一边扭头对身后的关山月、千千说。

　　关山月正想回答，逢九扒开的树枝上方就探出了一个小脑袋，和扭过头的逢九眼对眼，脸对脸。

　　“是你们呀！”小树人丝毫没意识到他探头的恐怖，欢快地和逢九打招呼。

　　接着他又说：“小藤刚打完架，还没睡。你们是来找她打架的吗？”

　　逢九懵了一瞬，接着一脸惊恐地连连后退：“什么鬼？”

　　她退后几步看清了小树人的面容，却一下撞到身后的关山月，被她接住才不至于绊倒。

　　逢九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树枝上冒出另外一个小脑袋，头上倒立着的藤蔓灵活地翻动，幽幽绿瞳眨巴眨巴地盯着三人，轻声道：“那不是回答你的问题吗？”

　　轻幽的声音在深夜里响着，瘆人得很。

　　关山月三人冷颤一下，心道：不需要这么回答！

　　“我们是想多练练，好快点通关。”关山月吁了一口气，解释道。

　　“小树，还以为你是个天真的孩子，结果和蛇藤一起吓我们。”千千双手叉腰，气道。

　　“没错！”逢九也道。

　　“小树明明是个好孩子。”小树人嘻嘻一笑，可怜兮兮地说。

　　他从树上落下来，没化形好的两条树腿稳定性不高，搞得他一晃一晃的，接着冒着绿芽的脑袋上飞出几只萤火虫，闪着莹莹的光。

　　他开心地道“荧姐姐说很开心见到你们。”

　　“荧姐姐是谁？是比小藤还厉害的妖吗？”千千道。

　　意料之外的，不轻易服输的藤妖竟然赞扬地点点头：“那是当然了。荧姐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妖。”

　　她给了千千一个“有眼光”的眼神，也落到了地上，转为兴奋地说：“你们不是要练习吗？那正好给荧姐姐展示一下我和小树的新游戏，我们快点走。”

　　关山月三人一脸无奈，拿比她们还孩子气的藤妖没办法，又还需要藤妖的训练，只能露出痛苦的表情，被藤妖“暂时欺压”。

　　关山月跟在藤妖后面，心里却着今天的奇遇。

　　每一个兽族都有自己的生活领地，就像是人族领地不会公然出现兽族一样，人族也不会贸然闯进不熟悉的兽族领地。

　　因此，这是她第一次接触有灵智的兽族。

　　她虽然是印河里诞生的月灵，却只记得一直在印河中沉睡，化形后又和关原在一起，深居简出，实际上对兽族并不了解。

　　自然灵乃天灵地杰孕育而生，每一个都会被领地兽族当做祥瑞保护。

　　和其他自然灵相比，她和兽族的接触寥寥无几。但她到底觉得自己身为月灵，不该和兽族如此陌生。

　　关山月突然落寞地想：

　　比起灵族，我其实更像个人吧。如果是在兽族出生，也许境遇就大不相同了。

　　印河如果不是神河，河中应该会有很多生灵吧？

　　她不禁好奇。

　　算了算了，个人自有际遇，我从没后悔遇见老师和朋友们。

　　她转而又无声笑了：连这时候都把自己当人了。

　　也很好，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