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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26章 ...

  •   砖廊尽头,出现一扇窄木门,门轴包铜,却被人用指甲反复抓挠,留下密密麻麻的半月形凹痕。我伸手,指腹碰上了这些细密的痕,便觉一股阴寒顺着指骨爬上。

      “狗抓的。”窑童子瞥见我的举动,解释道,“它喜欢到处磨爪子。”随后,他从手臂上卸下了那串铜钱,每枚铜钱的底部都有锯齿状,齿形怪异,像一截截被割过的牙齿。我注意到,门上不止一道锁,每道依次排布,像层层箍上的镣铐。窑童子开锁时,不同的锁孔转动,都发出了类似婴儿啼哭的“吱——哇——”声,听得人牙根发酸。

      锁开全后,窑童子用肩头抵住门,臂上肌肉紧绷,老旧的门轴发出“咔啦”钝响。门后是一间圆形土室,穹顶收拢成八角,井口被青石板压住,只留了一口拳头大的窟窿。银灰色的月光从孔里漏下,恰好砸在正面墙凿出的石洞上。洞里供着一尊观音,与防空洞倒着的那位如出一辙,眼睑被刀削平,眸子却强行睁开,黑眼珠点漆,像两粒被摁进瓷面的苍蝇。

      在观音像前摆着一张供案,案面压着一块沉厚的石板,板上横陈着供品:有腐烂的苹果,干瘪的橘子,蒙着灰白菌丝的红枣,以及两只被拧断脖子的斑鸠,血早流干,羽毛却在地气里轻颤,像是要作最后一次飞逃。最惹眼的是在石板的边缘,有几道暗红的指痕,指节细长,明显是属于女子的,仿佛曾有谁被按着头,向这观音行永无止境的跪拜。

      “井底之蛙,原来就是这种感觉。”李安仰头,目光穿过青石板缝隙,干笑一声。嗓音刻意放粗,却掩不住喉结紧张地滑动。自从方珞一被夺壳后,他总用这些冷得掉渣的玩笑给自己壮胆,也把温度往别人怀里塞。可惜笑话太冷,冷得我们都接不住。

      方珞一照例弯了弯嘴角,没回话。她脸色比来之前要苍白了些,像在月光里呈半透明,像被水泡过的宣纸,随时会破。我瞥见她总是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那里被勒住的痕迹处隐隐约约多了条红线。就和我手腕上那道痕迹一样,红色处还渗着星点猩红。

      窑童子鼻嗤了声,抬着下巴,向上指了指:“上头就是村里的那口枯井。废多少年了,没人注意,也没人在意。你们上去后动静小些,那些傀儡的耳朵比蝙蝠还尖。”

      我们几人围到井壁下,手电光柱交错,周围生满了绿霉,霉斑之上,黄符层层叠叠,被潮气浸得软烂,字迹却鲜红如新,仿佛刚用血写的。头顶露出的缝隙内隐约透出刺骨寒意,就像井外的天到了夜里都渗了凉。

      “怎么上去?”李安问。

      窑童子没答,只蹲下身,在供案底下摸出一盘粗麻绳,绳上每隔一尺便绑一枚铜铃,铃舌被红线缠死,发不出声,在尾巴处还系着铁钩,钩背磨得雪亮。

      井壁并不光滑,他扬手一抛,铁钩“铛”地咬住井壁残栅,绳身绷直,铜铃无声碰撞,暗哑却震得人胸口发麻。他将另一端抛给李安,示意他握牢。

      “井深九丈九,绳子只够八丈半,剩下半丈,得你们自己往上自己跳。”他说得轻描淡写。

      “跳?”我喉咙发干。半丈可是1.5米多,我大学体测都是横着跳的,但那是在平地,不是悬空在井壁当壁虎。

      “我先上去,你们再来个个高能跳上去的。”窑童子抬眼,绿光在暗室中像两粒磷火,“跳上去后去接跳不上的,你们谁第二个来?”

      “我先来吧,李警官押后。”陆沉弯腰系紧了鞋带,将装有骨灰的密封袋斜插在后腰,嘴里含着手电筒,眼神看向我,“等会你第三个上,我在上面能接住你。”

      他嘴里虽含着手电,声音却低沉清晰。我咽了口唾沫,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窑童子看见我犹豫的模样,眼尾带笑:“我先上去,你们在下面帮忙拽绳子,若是上去了一直没动静,就把绳割断,别犹豫。再从原路返回,去找到黑狗。”

      方珞一猛地抓住少年手腕,声音发颤:“什么意思,上面有人守?”

      窑童子笑了:“姐姐,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只是提醒你们先防备着,万一呢?万一上面有人,你们逃得也快些。若是上面没人,我会摇动三下绳索。”

      说完,窑童子将麻绳在腰上缠死,铜铃无声地碰撞,像一场哑剧的开场。他背对着,最后转身望了我们一眼,目光扫过我、方珞一、李安,最后停在陆沉脸上。

      “警官,你信报应吗?”

      陆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把手紧握在枪套上,声音低沉:“我只信证据。”

      窑童子笑了笑,足尖点在井壁,纵身一跃,人如夜猫窜上,悄无声息地就没入在被掩盖的阴影里。

      麻绳倏地绷直,铜铃在井壁碰撞,依旧无声,只剩绳皮“簌簌”摩擦砖缝。

      等到他快探到青石板时,绳索传来第一下震动。只听见“咔啦”地一声,青石板被很用力地往外挪动,窄小的缝隙里先漏下一星尘粒,紧接着一簇光薄得几乎能被风吹断,笔直地落在了我们脸上。

      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仰头的瞬间,令人眼眶发热。光斑恰好贴在我的眼皮上,将我和陆沉都拢在其中。偏头时,侧眼的目光正巧也察觉到陆沉抬起了脸,月色沿着他的鼻梁下滑。那光并不炽烈,却足够看清他侧脸的轮廓。像是久别重逢的熟悉,我怔住了,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窑童子给信号了,我先上去。”绳索摇动了三下,他目光回转,睫毛上还沾着碎银般的月光,正好和我相遇。我有些措手不及,喉咙里原本该自然发出的“嗯”被咽回去,只能仓促地点了点头。他眉梢微皱,却什么也没说,顺手拾起绳索,脚踏在井壁上,将视线落向我,“上去后,别掉队。”

      话音未落,井外传来窑童子嘶哑的喊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快上来吧!”

      方珞一跟在我后面,她用手托我鞋底,帮助我踩实在井壁突出的石砖上。我双手死死攥绳,膝弯夹住粗糙的麻皮,一寸寸往上挪。我抬头看着头顶被掀开的月色,在尽头,有微光透下,像被水稀释的月。也有陆沉,伸着手等着我爬上去。

      我长吁了一口气,望着深远的距离,默默给自己心里攒劲。都已经走到这里了,这种困难并不算什么。

      陆沉半身悬空在井口,袖口挽到了肘弯,纤细的五指张开,被月色淋出一层冷白釉光。我踩着湿滑的井砖小心翼翼地往上攀,有几步险些踩空。方珞一攥紧着手心,抬眼望着我给我打气:“加油,快到口了!”

      我几乎用尽了所有气力,爬到离井口只剩半丈的距离时,胸腔内的心跳猛地砸向脚底。看着铁钩钩住的石砖,是已经到头了,接下来该跳上去了。

      “不用怕,你跳过来,我会接住你。”陆沉低声说道,音色比夜风还短。

      我深吸一口气,膝盖绷成弯弓,没有犹豫地纵身一跃,月光在那一刻被拉成银灰的绸,裹着我向上跳去。我伸出手臂想抓住他,看见他整个人几乎折出井口,肩胛骨抵住粗石,腰脊弯成了危桥,两只手向我探得极长,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指尖相撞的瞬间,发出极轻的“啪”,他猛地收拢了五指,虎口卡在我腕骨,下一刻我就被这股力道紧紧抓住,直直提出了井口。夜风轰然灌进了领口,落地时陆沉的胸口撞在了我的肩后,心跳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短促却很有力。我仓促回头,他已经将手松开,只留下了一句散在风里:“你比普通人要勇敢。”

      我喘得说不出话,却见井口另一侧,窑童子蹲在枯井栏外,指尖缠绕着那串锯齿的铜钱,冲我咧嘴一笑,虎牙闪着寒光。井底,李安托举着方珞一,没一会儿也很快爬了上来。

      月色铺陈,荒村寂寂,瓦面浮露。井口处,青石板重新合拢,像阖上一只巨眼。我们置身在几处矮屋前,夜已深,屋内也没有亮起灯火。

      窑童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解释道:“这里是张爷爷之前住的院子,不用担心,一般没人会来这里。”

      我抬头望这几间矮屋,土墙已剥落,椽子外露,像老人豁牙的口。门楣上悬着一块小木牌,风雨把纹理泡得发胀,却还能辨出“张天永”三个字。

      随后,他抬下巴,指向不远处。顺着他的指尖,我们看见几团橘黄的火光在夜里漂浮,像被重新点燃的纸灯笼,“走。”

      黑狗不知何时已蹲在院门槛处,嘴里叼着那只竹笼,笼门大开,白狸猫已不见踪影,只剩铜铃在风里轻响。

      狗看见我们,尾巴轻轻摇了摇,只一声:“汪。”

      见我们都回头,它继续吠了一声“汪!”

      随后,它爬起身,尾尖扫过月光,碎银四溅,迈步朝暗处走去。走出三五步,它回头,第三次吠:“汪!”

      “它在带路,走吧,我们跟紧些。”窑童子两步并作一步,鞋底踏过枯草,发出细碎声。我们不敢耽搁,依次穿过月色的窄巷。黑狗的影子被拉得极长,像一条蜿蜒的墨线,引我们走进更深的夜。

      黑狗带的是条小路,我之前回老家的时候并没有走过。但它最后带去的目的地我有印象,是张家祠堂。张陌然曾经带着我,在外围转了一圈,说那是供奉张家祖辈的祠堂,女人连门槛都不能踩,这里只有张姓的男人才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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