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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简辞·第四章 白日登堂,密约为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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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像一层薄纱笼着镇国侯府。
清芷院的玉兰花瓣沾着露华,垂在枝头轻轻摇曳。风一吹,细碎的水珠滚落,砸在窗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苏简坐在妆台前,指尖捏着一枚铜制令牌。
令牌正面“陆”字棱角分明,背面莲花纹精巧,中心嵌着黑曜石,在晨光中泛着幽微的光。
她摩挲着莲花纹,疑窦丛生——这令牌,父亲卷宗中提过是陆战所赠,为何会出现在陆辞的暗格里?昨夜那个“阿辞”,腰间是否也挂着相似的?
“小姐,早膳备好了。”青禾端着食盘进来,见她出神,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看着像兵符。”
苏简收起令牌,藏入衣襟内侧,淡淡道:“是夫君遗物,昨日在书房找到的。”
她起身走向桌边,清粥、小菜、蒸饺摆在眼前,却没什么胃口。昨夜静墨斋的交锋,阿辞的话像根刺,扎在心头。
她舀起一勺清粥,刚要送入口中,院外传来李忠的声音:“夫人,府外来了位客人,自称侯爷的远房表弟阿辞,要登门探望。”
苏简动作一顿,汤匙悬在半空。
他竟敢白日登门?
昨夜潜入书房被撞破,今日光明正大来访,这份胆识,绝非普通江湖人。
“让他在客厅等候,我换身衣裳便来。”苏简放下汤匙,声音平静,心中却已翻涌。
必须见他,弄清楚身份,以及他与父亲旧案、陆辞假死的关联。
青禾担忧:“小姐,他来历不明,又深夜潜过府,单独见他危险……”
“不必。”苏简摇头,走向内室,“他若想害我,昨夜便动手了。今日白日登门,定有话要说。你在外间候着,有异动立刻报李管家。”
她换上石青色襦裙,领口绣暗纹兰草,比昨日更显沉稳。
对镜理了理鬓发,插一支银簪,珍珠垂在耳畔。深吸一口气,压下警惕与好奇,走出清芷院。
穿过两道回廊,到了正厅。
厅内陈设简洁,紫檀八仙桌配雕花扶手椅。阿辞坐在西侧,身着月白锦袍,与昨日玄色劲装判若两人。
锦袍绣暗纹流云,腰间玉带系白玉佩,褪去冷峻,多了几分温润,倒像个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
他听到脚步声,抬眸看来。目光相遇,他勾起浅淡笑容,起身拱手:“表姐昨日匆忙,未能好好见礼,今日特来拜访。”
苏简走到主位坐下,平静打量他。
今日他墨发玉冠束起,面容俊美更清晰。剑眉星目,薄唇微扬,眼神深处却藏着锐利。手指修长,指尖沾着极淡墨渍,与昨夜在书房见到的一模一样。
“表弟客气了。”苏简淡淡开口,疏离感不减,“昨日表弟深夜到访,今日又早来,妾身有些意外。”
阿辞从容落座,摩挲茶盏:“昨日刚到京城,听闻表姐嫁入侯府,心中挂念,便迫不及待来探望。一时失礼,还望海涵。”
语气自然,仿佛昨夜潜入书房的人不是他。
苏简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表弟有心了。只是侯府刚遭大丧,规矩多,日后登门还请提前通报,免得误会。”
“表姐说得是。”阿辞放下茶盏,目光探究,“昨日见表姐穿劲装匆匆,是在为夫君的事操劳?”
“夫君刚逝,府中诸事繁杂,自然要多费心。”苏简避开目光,看向庭院,“表弟远道而来,先歇几日,让我尽地主之谊吧。”
“多谢表姐,只是我此次来京城有俗事要办,不便久留。”阿辞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今日除了探望,还有一件要事与表姐商议。”
苏简心一动,知道正题来了。抬眸看他:“有话不妨直说。”
阿辞环顾四周,见只有他们两人,青禾候在门外,压低声音:“表姐深夜潜入静墨斋,不只是缅怀亡夫吧?”
苏简瞳孔骤缩,握扶手的手指收紧。
“表姐是太史局修撰,精通史书,对令尊的案子,想必也心存疑虑?”阿辞声音更低,“还有陆辞的‘病逝’,表姐不觉得蹊跷?”
苏简心提到嗓子眼。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查父亲案子,怀疑陆辞死因!
“表弟这话什么意思?”苏简强作镇定,声音微颤,“夫君病逝有诏书,家父入狱罪证确凿,何来疑虑?”
“罪证确凿?”阿辞轻笑,带几分嘲讽,“令尊是何等严谨的人,怎会犯‘粮草账目不清’的错?至于陆辞的病逝……”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桌上,“表姐可认识这东西?”
苏简目光一滞。
那枚令牌,与她藏在衣襟里的,一模一样!正面“陆”字,背面莲花纹,中心黑曜石,连刻痕深浅都分毫不差!
“这……”苏简震惊,一时说不出话。
“这是镇国侯府传家令牌,陆氏核心成员方能持有。”阿辞推近令牌,“当年令尊与先侯爷陆战并肩作战,结为至交,陆战便将令牌赠予令尊,约定危难时可凭此调动陆氏旧部。”
苏简下意识摸向衣襟中的令牌,指尖冰凉。原来这令牌还有这来历!父亲从未提及,定是怕连累家人。
“令尊入狱后,派人将令牌送回陆府,希望陆战为他洗冤。”阿辞语气沉重,“可陆战已战死,陆辞年幼,令牌由李忠保管。后来陆辞接管兵权,便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苏简急切追问。
“三个月前,陆辞在北境查到,令尊的案子与边防粮草失窃案有关,幕后黑手是如今的兵部尚书赵渊!”阿辞声音带恨,“赵渊与北狄勾结,盗卖粮草,令尊察觉后欲以史笔记之,却被赵渊诬陷入狱,含冤而死。”
苏简一阵天旋地转,父亲的冤屈终于被印证!她强忍眼泪:“那陆辞为何‘病逝’?”
“陆辞查到赵渊罪证,正要回京揭发,却被赵渊察觉。”阿辞眼神幽深,“赵渊在他饮食中下毒,他虽未死,却身受重伤。”
“为自保,也为暗中搜集罪证,陆辞只能假死脱身,隐姓埋名,联络旧部。”
所有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父亲的冤屈、陆辞的假死、粮草失窃、赵渊的阴谋……线索串联成线!
“你到底是谁?”苏简盯着他,满是探究,“你若只是远房表弟,怎会知道这么多?”
阿辞沉默片刻,缓缓抬头,目光坚定诚恳:“表姐说得对,我不是陆辞的远房表弟。”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我,就是陆辞。”
“轰”的一声,苏简脑中空白,如遭雷击。
他就是陆辞?那个被追封、已“病逝”三个月的镇国侯?
她难以置信地看他,想找破绽。可他眼神坚定,语气诚恳,令牌与细节都在印证身份。
“你……真的是陆辞?”苏简声音发颤,“朝廷明明下了诏书,说你病逝了!”
“诏书是假的。”陆辞苦笑,“是我与李忠策划的假死,为避开赵渊追杀,暗中查案。”
他卷起左袖,露出小臂上一道狰狞疤痕,“这便是三个月前中毒时,我自伤保命留下的。”
疤痕从手肘延伸到手腕,皮肉外翻,颜色暗沉,显然是重伤所致。苏简看着,心中翻涌,有震惊、同情,还有一丝心疼。
“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苏简定神,“你不怕我揭发你?”
“我若怕,便不会来找你。”陆辞眼神诚恳,“我知道你在查令尊的案子,我也在查赵渊的罪证。我们目标一致,敌人相同。”
他顿了顿,“赵渊权势滔天,党羽众多,仅凭我一人难将他扳倒。而你是太史局修撰,手握史笔,能接触核心史料,以史官身份掩人耳目,帮我搜集证据。”
“我,能为你提供令尊案的关键线索,调动陆氏旧部保护你,助你洗刷令尊冤屈。”陆辞目光锁住她,“表姐,我想与你结盟。”
结盟?
苏简心动了。她独自查案步履维艰,既要面对赵渊阻挠,又要提防监视。陆辞有令牌、有旧部、有内幕,与他结盟,是查明真相最快的方式。
可她也清楚,与“死人”结盟风险极大。一旦暴露,她身败名裂,甚至牵连苏家。
“我凭什么相信你?”苏简眼神警惕,“你说你是陆辞,说赵渊是黑手,可有证据?”
陆辞取出一卷绢帛:“这是我在北境查到的粮草失窃账目,有赵渊心腹签名,与令尊当年核查的能相互印证。”
他又取出一枚玉佩:“这是赵渊党羽的信物,昨夜我潜入静墨斋,就是为了找更多证据,却遇到了表姐。”
苏简展开绢帛,上面是天启三年到五年的粮草收支明细,日期与父亲的卷宗吻合。签名处的字迹,她在太史局存档中见过,正是赵渊的得力助手。
玉佩上刻着“渊”字,与父亲卷宗中的暗记相似。
证据确凿,由不得她不信。
“好,我答应结盟。”苏简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但我们约法三章。”
“表姐请说。”陆辞眼中闪过欣喜。
“第一,你需全力配合查案,提供所有线索,不得隐瞒。”苏简条理清晰,“第二,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对外你仍是陆辞的远房表弟阿辞,我们只是普通表亲。”
“第三,”她顿了顿,目光锐利,“若查到关键证据,你需助我将真相公之于众,写入史书,还我父亲清白,还天下公道。”
“没问题。”陆辞毫不犹豫,“这三点我都能做到。”他看着苏简,眼中敬佩,“表姐虽是女子,却有如此胆识与魄力,陆某佩服。”
苏简收起绢帛与玉佩,藏入怀中:“彼此彼此。陆将军身陷险境,仍不忘追查真相,这份忠义,妾身也敬佩。”
“从今往后,我们便是盟友了。”陆辞伸手想握手,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收回手拱手,“合作愉快。”
苏简也起身拱手,露出一丝浅笑:“合作愉快。”
这一刻,警惕与试探消散,默契与信任滋生。他们的命运,因一场牌位婚,因共同敌人与目标,紧紧捆绑。
“对了,表姐昨日在静墨斋,可找到有用线索?”陆辞问。
苏简想起昨夜的密信,从怀中取出递给他:“这是我在军报中找到的,无署名无日期,但看纸张新旧,应是‘病逝’前不久写的。”
陆辞接过密信,展开脸色骤变:“这是我的副将写的!他发现北境粮草被劫,内奸渗透朝中,让我速归,可惜我当时中毒未能收到。”
他握紧密信,眼中杀意涌现,“这个内奸,就是赵渊安插在北境的棋子!”
“看来赵渊势力比想象中庞大。”苏简担忧,“他不仅在朝中结党,还在北境安插内奸,甚至能调动影卫刺杀你,我们处境更危险了。”
“确实如此。”陆辞点头,“赵渊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还有一支训练有素的影卫。接下来查案,必须万分小心,不能露破绽。”
他顿了顿:“表姐是太史局修撰,日后可借查阅史料名义,在太史局密库找赵渊的罪证。我会联络旧部,暗中调查他的党羽与影卫下落。李忠是我的心腹,府中事你放心托付。”
“我明白。”苏简点头,“太史局密库有许多前朝与本朝史料,或许能找到赵渊诬陷家父的证据。只是柳知意近日对我百般刁难,恐会从中作梗。”
“柳知意?”陆辞皱眉,“吏部尚书柳明之的女儿?她与赵渊交往甚密,你日后与她接触务必小心。”
他想起柳知意对自己的执念,心中多了顾虑,“若她对你发难,不必硬扛,暗中通知我,我会化解。”
“多谢。”苏简心中一暖。自从父亲去世,她独自支撑,如今有了盟友,不再孤单。
两人商议细节,约定联络方式——陆辞以“阿辞表弟”身份定期来府,传递消息;苏简将线索用“待考墨”写在“活简”上,紧急情况让青禾去城西“墨韵斋”送信。
商议完毕,陆辞起身告辞:“表姐,今日不便久留,先行告辞。日后有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表弟慢走。”苏简相送。
走到厅门口,陆辞驻足转身:“表姐,昨夜冒犯,还望海涵。查案时你要小心,遇危险可出示令牌,陆氏旧部会暗中相助。”
苏简点头:“表弟也保重。”
陆辞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月白锦袍在晨光中划出优美弧线,消失在庭院尽头。
苏简站在厅门口,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难平。
与陆辞的结盟,像一场豪赌。赌真相,赌性命,赌彼此信任。但她别无选择,为父亲的冤屈,为被掩盖的真相,她必须赌下去。
青禾上前担忧:“小姐,他跟您说什么?看他不像坏人。”
“他不是坏人。”苏简轻声道,眼中坚定,“他是我们的盟友。”
她转身回厅,坐在椅上摩挲怀中的令牌与“活简”。令牌的冰凉与“活简”的温润交织,像给了她无穷力量。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孤军奋战。有盟友,有线索,有对抗黑暗的勇气。
侯府晨雾渐散,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石板上,映出耀眼光泽。苏简心中,也拨开迷雾,看到一丝曙光。
这场始于牌位的婚姻,这场裹挟权谋与冤屈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但她无所畏惧,因她有史笔为刃,有盟友为盾,有真相为灯。
青简未干,正义未彰。她与陆辞的盟约,终将在风雨飘摇的朝堂中,书写最壮烈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