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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简辞·第一章 雨夜残卷,故父遗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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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缠到亥时还没歇,细密的雨丝斜斜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帘,把太史局的青瓦浸得发沉,檐角垂落的水珠砸在青石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又迅速融进湿漉漉的地面。
沙沙的雨声裹着陈年墨香,顺着密库厚重的木门缝往里钻,像无数根细针,轻轻刺着人的神经——这是苏简第三夜偷摸来翻旧档了,每一步都踩在寂静的刀刃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太史局的密库藏在官署西侧的僻静院落里,四面砌着丈高的青砖墙,墙头插满了锋利的碎瓷片,常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平日里,这里除了掌管卷宗的老吏,鲜少有人踏足,即便是白日,也透着一股阴森的沉寂。
苏简借着自己值守史官的身份,傍晚时分便支开了值夜的小吏,只说自己要连夜核对前朝礼仪卷宗,独自揣着那枚父亲留下的青铜钥匙,溜进了这座藏着无数秘密的牢笼。
密库内,数排高大的木架整齐排列,直抵屋顶,上面密密麻麻码放着自开国以来的各类卷宗,从朝堂纪事、地方方志到礼仪制度、边防军备,无一不包。
木架上蒙着薄薄一层灰,唯有靠近墙角的几排架子,木棱被摩挲得发亮,甚至能看到指尖反复触碰留下的痕迹——那是她这几日反复翻找的地方,每一卷竹简都被她细细看过,希望能从中找到父亲蒙冤的蛛丝马迹。
案前的烛火被穿堂风从门缝里吹得忽明忽暗,映得苏简月白襦裙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晃动。
她的发髻松了几缕,乌黑的发丝垂在颈侧,沾着些微湿气,贴在细腻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凉意。
袖口洇着两团醒目的墨渍,界限分明:深黑的那团,是她已经核实无误的“实证”;浅灰的那团,是尚需进一步查证的“疑窦”。
这是她自父亲蒙冤去世后养成的习惯,凡事都要分个黑白分明,笔尖落下,便容不得半分含糊,就像父亲当年教她写字时说的那样,“史笔如刀,落笔无悔”。
指尖轻轻按在一卷泛黄的竹简上,那是父亲十年前担任太史令时,亲手编纂的《边防纪事》。
竹简边缘已经被岁月磨损得露出了里面的竹纤维,摸起来糙得硌手,却带着父亲掌心残留的温度似的,让苏简的心尖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摇曳的烛光,逐字逐句地核对起来,目光最终落在“永安七年,秋,边防粮草起运,计三万石,经河西走廊至朔方”这一行字上——“粮草”二字的墨色比其他字迹淡了半分,收锋处带着一丝刻意补缀的滞涩,与父亲平日遒劲利落、收锋利落的笔锋判若两人。
她太熟悉父亲的笔迹了。
幼时启蒙,是父亲握着她的小手教她握笔、写字,父亲的笔力沉厚,落笔如松,收锋如剑,从未有过这般犹豫拖沓、遮遮掩掩的模样。
这分明是卷宗成书后,被人私下篡改过的痕迹!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苏简的指尖微微颤抖,她连忙将竹简凑近烛火,仔细辨认着每一个笔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补上去的墨色虽然与原墨相近,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其中的细微差别,显然是后来有人动了手脚。
永安七年,正是父亲被指认通敌叛国、私通匈奴截留粮草的那一年。
当年朝堂之上,御史大夫赵渊拿出的“铁证”,便是这份《边防纪事》中关于粮草起运数量的记载,与朔方军实际收到的粮草数额相差八千石。
而父亲作为编纂这份纪事的太史令,自然成了首要嫌疑人。
虽然后来因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父亲私通匈奴,最终只定了个“监守自盗、编纂失实”的罪名,贬谪途中却“意外”落水身亡,但苏简始终不信,一生清廉、忠君爱国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
指尖顺着竹节连接处缓缓摩挲,忽然触到一道极浅的指甲刻痕,细得几乎看不见,若不是她今日反复摩挲、格外留意,根本不可能发现。
那是父亲的习惯,遇到难以决断或是需要格外留意的事情时,便会在竹简的竹节处轻轻刻下一道痕作为暗号。
心尖骤然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苏简的眼眶瞬间泛红——父亲当年,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这道刻痕,是不是他留给自己的求救信号?
是不是他在暗示,这份卷宗被动了手脚?
她强压着心中翻涌的情绪,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湿意,借着烛光在竹简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竹简的缝隙很窄,她的指尖纤细,却还是被竹棱硌得生疼。
摸索了许久,终于在竹简的最深处,摸到了一卷更为小巧的《太史局纪事》。
这卷竹简比普通的卷宗窄了一半,用细麻绳紧紧捆着,外面还裹着一层油纸,显然是为了防潮防腐,被人精心藏在这里的。
苏简的心跳得飞快,她颤抖着解开细麻绳,小心翼翼地展开竹简,只见上面用父亲熟悉的笔迹,记录着一些零散的字句:“陆战旧交,可托”“赵渊异动,粮草有疑”“密道藏证,需寻青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钥匙,在她的心中搅动起惊涛骇浪。
陆战?
苏简默念着这个名字,很快便想起,父亲曾不止一次提起过,他年轻时与当时的轻车将军陆战是生死之交,两人一同在边塞服役过一段时间,并肩作战,情谊深厚。
只是陆战在多年前的一场抵御匈奴的战役中战死沙场,留下一个独子,便是如今声名赫赫的镇国侯陆辞。
而赵渊,正是当年弹劾父亲的御史大夫,如今已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权势滔天,门生遍布朝野,就连皇帝也要让他三分。
父亲的冤案,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至于“密道藏证,需寻青简”,苏简却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的书房里并没有什么密道,家中的藏书、器物她也翻找了无数遍,从未见过什么特殊的“青简”。
难道这密道,藏在太史局的某个角落?
还是说,这“青简”并非指普通的竹简,而是某种暗号,或是某个物件的代称?
正想得入神,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贴着墙根缓缓停下。
那脚步声轻得像猫爪落地,几乎听不到声音,却被这寂静的夜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进苏简的耳中。
苏简指尖一凉,心头猛地揪紧——值夜的小吏已经被她支到了前院的厢房,这个时辰,密库周围本该空无一人,怎么会有人来?
难道是她偷偷翻找旧档的事被人发现了?
来不及细想,她飞快地将那卷《太史局纪事》塞回竹简夹层,又把《边防纪事》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随手抓起一旁的《礼仪志》摊在案上,装作认真研读的模样。
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发紧,掌心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袖中藏着的那枚小小的青铜匕首硌着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的耳朵紧紧贴着门板,屏住呼吸,仔细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那脚步声在门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又像是在确认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苏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暗自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若是真的被人发现,她就算拼了性命,也不能让父亲留下的线索落入他人之手。
片刻后,脚步声又轻轻响了起来,踩着雨点子,缓缓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苏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凉丝丝的,很不舒服。
她定了定神,再次确认周围没有动静后,才又拿出那卷《太史局纪事》,匆匆将上面的字句记在心里,然后将其藏回原处,小心翼翼地锁好密库的门,沿着墙角的阴影,快步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雨还在下,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在催促着她。
苏简的裙摆沾了不少泥水,脚步却不敢有丝毫停留。
刚才的脚步声,让她隐隐觉得,父亲的冤案背后,恐怕牵扯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而她的查探,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从今往后,她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
“小姐!小姐!不好了!宫中来人宣旨了!”
刚走到住处门口,贴身丫鬟青禾焦急的声音便撞碎了雨声,朝着她跑了过来。
青禾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的神色,眼眶红红的,显然是急坏了。
苏简心里咯噔一下,停下脚步,眉头紧紧蹙起:“宫中来人宣旨?何事?”
她父亲蒙冤去世后,苏家便家道中落,除了她凭借父亲的旧关系,以及自己的努力,进入太史局担任一名小小的史官外,再无其他可以依靠的势力。
平日里,苏家与宫中也少有往来,怎么会突然有圣旨传来?
难道是她偷偷翻找旧档的事被捅到了皇帝那里?
“不知道啊!”青禾跑得气喘吁吁,拉着苏简的手就往院子里的正厅跑,“是李公公带着好几个人来的,就是皇帝身边的那个李德全!他脸色严肃得吓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事!小姐,您快想想,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什么人?”
苏简的心沉了下去,跟着青禾快步走进正厅。
只见正厅中央站着几个身着宫装的内侍,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李德全,他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脸上带着惯有的倨傲神色,见苏简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连个笑脸都没有。
“太史局史官苏简接旨。”李德全尖细的嗓子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荡在空旷的正厅里。
苏简依言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凉的青砖上,疼得她微微蹙眉。
她的手还攥着袖中沾墨的狼毫,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看着雨水从屋檐滴落,在青砖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太史局史官苏简,贤良淑德,聪慧端方,特指婚与镇国侯陆辞为妻,择日入府完婚。钦此。”
李德全的声音裹着雨气,一字一句钻进苏简的耳朵里,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陆辞?!
苏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那个镇国侯陆辞,不是在三个月前,远征匈奴归来的途中,突发恶疾“病逝”了吗?
当时朝堂上下一片哗然,皇帝更是辍朝三日,追封他为“忠勇侯”,以王侯之礼风光大葬。
怎么现在,会下旨让她嫁给一个已经死了三个月的人?
周围的内侍们窃窃私语,目光落在苏简身上,带着几分同情,几分嘲讽,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刺得她耳膜生疼,“嫁死人”“守活寡”“苏家这下彻底完了”之类的字眼,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她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卷明黄的圣旨上,指尖抚摸着圣旨边缘冰凉的金边,心中五味杂陈。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父亲的密简里提到的“陆战旧交”,不正是陆辞的父亲吗?
而父亲蒙冤的粮草案,与陆辞是否也有着某种联系?
这桩看似荒唐的牌位婚,或许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是有人想借此牵制她?
还是说,这是她唯一能接近真相的机会?
苏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磕下去的额头抵着湿冷的青砖,声音裹着雨丝,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亮得像案前跳动的烛芯:“臣女接旨。”
三个字,掷地有声,让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下来。
起身时,苏简将袖中的狼毫别回发髻上,墨渍沾染了发丝,她却浑然不觉。
雨珠顺着屋檐落下,砸在她的发顶,冰凉刺骨,她却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陆府的方向,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牌位婚,于旁人而言或许是耻辱,是牢笼,但于她而言,却是撬开十年沉冤的一把锁。
陆辞既然是陆战的儿子,又在父亲的密简中被提及,那么他的“病逝”,会不会也与当年的粮草案有关?
嫁入陆府,或许就能找到父亲留下的线索,查清当年的真相。
“小姐!您怎么能接旨呢?”青禾站在一旁,早已哭得泪流满面,见苏简接了旨,连忙上前打伞,哽咽着说,“那陆将军已经……已经不在了啊!您嫁过去,就是守活寡啊!苏家已经落难了,您这一嫁,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苏简反手攥紧了手中的圣旨,圣旨的边角被她捏得发皱。
她拍了拍青禾的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哭什么?嫁过去,未必是坏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院子里被雨水打落的花瓣,那些娇嫩的花瓣落在泥泞中,却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她缓缓说道:“走,收拾东西,去陆府。先嫁死人,再挖真相。”
无论这背后是阴谋还是机遇,她都别无选择。
父亲的冤屈,她必须洗刷;当年的真相,她必须查清。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只能一往无前。
青禾看着苏简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心意已决,只好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去收拾!小姐放心,奴婢会一直陪着您的!”
苏简转身走出正厅,雨幕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月白襦裙在夜色中飘动,像一柄刚刚出鞘的笔,带着墨香与锋芒,毅然决然地往那深不可测的黑夜里扎去。
陆府的大门,如同一张巨兽的嘴,等待着她的踏入。
而门后的真相,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危险?
苏简不知道,但她知道,从接下圣旨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雨,还在下着,似乎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而苏简的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一团名为“真相”的火,支撑着她,在这无边的黑暗中,一步步前行。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青禾正忙着收拾衣物和书籍。
苏简坐在案前,拿起笔,在一张宣纸上写下“陆府”二字,笔尖落下,墨色浓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又想起父亲密简中提到的“青简”,心中暗道:父亲,您放心,女儿一定会找到您留下的证据,还您一个清白。
收拾好简单的行囊,不过是几件换洗衣物、几卷常用的书籍,以及父亲留下的那枚青铜钥匙和一把防身的匕首。
苏简便带着青禾,在几个内侍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陆府的马车。
马车行驶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积水,溅起阵阵水花,打在车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苏简掀开车帘,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渐渐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太史局的那些旧档,父亲留下的暗号,陆辞的“病逝”,这桩荒唐的婚事,所有的一切,像是一条条线索,缠绕在一起,指向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真相。
而她,就像一个解谜人,必须一步步拨开迷雾,找到最终的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
苏简收起思绪,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只是此刻,这座府邸却笼罩在一片肃穆凄凉的氛围中。
陆府的大门紧闭着,门上挂着白色的灯笼,贴着白色的挽联,门楣上还系着白色的绸带,一派治丧的景象。
与三个月前陆辞远征归来时的门庭若市、锣鼓喧天相比,如今的陆府,显得格外冷清,甚至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内侍上前通报,片刻后,大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素衣的老管家走了出来。
老管家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神色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仿佛对这位突然到来的“少夫人”并不欢迎。
“苏小姐,一路辛苦了,请随老奴入府。”
苏简点点头,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陆府。
府中随处可见白色的幔帐,随风飘动,像是招魂的幡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纸钱燃烧后的味道,让人心里发堵。
穿过层层院落,沿途的下人都身着素衣,低着头,神色木讷,眼神躲闪,像是藏着什么秘密,看到苏简时,也只是匆匆一瞥,便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老管家将她带到了一座偏僻的院落——“静姝院”。
这座院落位于陆府的西北角,周围种着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遮挡了不少光线,显得有些阴暗潮湿。
“苏小姐,今后您便在此院居住。”老管家躬身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府中诸事繁杂,若有什么需要,可吩咐下人。侯爷的灵堂设在正厅,您若是想去祭拜,老奴再为您引路。”
“不必了。”苏简淡淡地说道,她对祭拜一个“死人”没有任何兴趣,她来这里,是为了真相,不是为了守灵,“我刚入府,一路劳累,想先歇息片刻。”
“是。”老管家应了声,便转身退了下去,只留下几个丫鬟伺候。
苏简走进房间,房间布置得还算素雅整洁,只是空气中带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气息,墙角甚至还结着一丝蛛网。
她遣退了丫鬟,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陷入了沉思。
陆府比她想象中还要冷清,府中的下人大多神色木讷,眼神躲闪,显然是藏着什么秘密。
陆辞的“病逝”,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像野草般疯狂生长,再也无法抑制。
父亲的密简中提到“陆战旧交,可托”,若是陆辞真的死了,父亲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陆辞的“病逝”,是一场假死?
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夜色渐深,雨还没有停。
苏简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她仔细回想着父亲密简中的每一个字,“密道藏证,需寻青简”,这密道和青简,究竟藏在何处?
是在陆府,还是在太史局?
或者,是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碎了枯枝。
苏简猛地睁开眼睛,瞬间清醒过来。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响动很轻,若有若无,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又像是人的脚步声。
苏简悄悄起身,走到窗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贴着墙根,快速地从她的窗前闪过,朝着府中深处而去。
那黑影身形矫健,动作敏捷,落地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不凡。
苏简的心跳骤然加快,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和危机感涌上心头。
这陆府中,怎么会有黑衣人?
难道是冲着她来的?
还是说,这陆府中,真的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顾不上多想,快速穿上外衣,从枕下摸出那枚青铜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她悄悄打开房门,借着夜色的掩护,像一只灵活的猫,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黑影的速度很快,在错综复杂的院落中七拐八绕,熟门熟路,显然对陆府的布局了如指掌。
苏简紧紧跟在后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借着月光和廊柱的阴影,不断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生怕被对方发现。
不知走了多久,黑影终于停在了一座废弃的祠堂前。
这座祠堂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理过了,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墙壁上爬满了青苔,大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透着一股阴森恐怖的气息。
苏简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黑影的动静。
只见黑影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后,才轻轻推开门,闪身走了进去。
紧接着,祠堂里传来一阵极低的说话声,因为距离太远,声音又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
苏简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一点点靠近祠堂。
她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终于听清了里面的对话。
“侯爷,一切都已安排妥当。赵渊那边,还没有起疑,依旧在追查当年的粮草去向。”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语气恭敬。
侯爷?
苏简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难道说,里面的人,是陆辞?
他真的没有死?
“嗯。”另一个声音响起,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极具穿透力,让人一听便难以忘怀,“苏简已经入府,你密切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父亲的案子,与当年的粮草案息息相关,她必然会追查下去,我们可以借她的手,引出更多当年的参与者。”
这个声音,陌生而又熟悉。
苏简仔细回想,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掌控力。
“侯爷,您是说,苏小姐会帮我们找到当年的证据?”那个低沉的声音又问道,带着一丝疑惑。
“她会的。”那个清冷的声音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笃定,“她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聪明,也还要执着。她的父亲是被冤枉的,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清真相。而我们,只需要在暗中推波助澜,借她的手,揪出当年的奸佞,为死去的人报仇。”
“可是侯爷,若是苏小姐发现了您还活着的真相,会不会对我们不利?毕竟,她现在名义上是您的妻子,若是她知道了您的计划,万一……”
“她不会。”那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她查清真相之前,她不会轻易与我们为敌。更何况,她现在嫁给了我,名义上是陆府的女主人,她的命运,已经与陆府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她要洗清她父亲的冤屈,就必须依靠我们的力量。”
苏简躲在门外,听得心惊肉跳,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原来,陆辞真的没有死!
他的“病逝”,果然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假死!
而他假死的目的,竟然也是为了查清当年的粮草案,揪出幕后的奸佞!
那么,当年的粮草案,究竟牵扯到了多少人?
赵渊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父亲的死,是不是也与这场阴谋有关?
就在这时,祠堂里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苏简心中一惊,知道里面的人可能要出来了。
她连忙后退,快速躲到了旁边的假山后面,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片刻后,祠堂的门打开,那个低沉声音的主人率先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才快速离去。
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身形挺拔,如松如柏,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修长的身形和不凡的气度。
他的面容被一个黑色的面罩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眸深邃如寒潭,带着一丝冷冽和审视,在月光下,闪烁着危险而迷人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
苏简的心跳得飞快,她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她能感觉到,这个男子的目光,似乎扫过了她藏身的假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男子站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感受周围的气息。
苏简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手心全是冷汗。
过了一会儿,男子似乎没有发现异常,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轻盈而稳健,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假山后面,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冰凉刺骨。
她知道,自己今晚的发现,足以改变一切。
陆辞没有死,他也在追查当年的真相,而她,嫁入陆府,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洗刷父亲的冤屈,更是卷入了一场更大的阴谋和复仇计划。
他们是盟友,还是敌人?
陆辞会不会利用她?
她又能不能信任他?
无数个问题在苏简的脑海中盘旋,让她头痛欲裂。
但她知道,从今晚开始,她在陆府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但她并不害怕,反而充满了斗志。
她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匕首,眼神变得愈发坚定:无论前方有多少危险,她都要坚持下去,查清当年的真相,还父亲一个清白。
雨,渐渐停了。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苏简知道,她在陆府的查探,也即将正式拉开序幕。
而她与陆辞之间的拉扯、试探与合作,也才刚刚开始。
这场围绕着十年沉冤的棋局,已经正式开局,而她和陆辞,都是局中的棋子,也是掌控棋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