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木影儿

7、第 7 章

　　陪了猫猫几天后，邱以柠踏上了前往天津的列车。这是她计划中要见的第二个人。

　　车厢里弥漫着泡面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她靠窗坐着，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秋收后的土地裸露着，偶尔能看到几处残留的玉米秆在风中摇曳。

　　晶晶是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晶晶的场景。那是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宿舍里乱糟糟的，家长们忙着整理床铺，新生们羞涩地互相打量。晶晶独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下铺，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大大的眼睛像是含着水光，却始终面无表情。

　　起初，宿舍里其他四个女孩都觉得晶晶高冷美女，不敢轻易和她搭话，免得自讨没趣。这种状况持续了两个星期，直到某个周末的深夜，邱以柠起床上厕所，发现晶晶床铺的帘子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光，还伴随着压抑的啜泣声。

　　"你没事吧？"她轻声问道。

　　帘子被拉开一角，晶晶红肿着眼睛说："我想家……。"红红的眼睛、红红的鼻头，不知道为什么，邱以柠想到了兔子，高冷嫦娥变成了玉兔。想到这，邱以柠没有忍住笑了，结果那个红眼睛的女孩更委屈了。

　　那一刻，所有的隔阂都被打破了。原来这个看似高冷的女孩，只是个想家的孩子。从那以后，五个来自北方的女孩因为相似的生活习惯和脾气性格，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大学毕业那年，她们在宿舍阳台上喝得酩酊大醉，约定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即使各奔东西，她们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在那个名为"仙女壮壮阁"的微信群里分享着生活的点点滴滴：工作的烦恼，感情的困惑，后来还有了孩子的成长趣事。

　　列车广播响起："各位旅客，前方到站天津站，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邱以柠从回忆中惊醒，开始收拾随身物品。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她透过车窗在接站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以柠！这里！"

　　她一眼就看到了晶晶。即使已经为人母，晶晶依然保持着姣好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身旁站着她的丈夫李磊，一个总是笑眯眯的温和男人。

　　"不是说不让你们来接了吗？我找得到路。"邱以柠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他们。

　　"我等不及啊！"晶晶一把抱住她，两人紧紧相拥，眼眶都湿润了。这个拥抱里包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感——那些共同度过的艰难岁月，那些深夜里的相互鼓励，那些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不明所以的李磊一脸困惑地看着她们："真羡慕你俩的感情啊！我们先出站吧，这都中午了，该饿了吧？"

　　"对，先出站。"晶晶擦了擦眼角，放开邱以柠，却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

　　李磊自然地接过行李箱："走吧，车停在停车场。晶晶一早就拉着我去了早市买海鲜，说你要在家里吃。要我说，今天在家吃，明天带你吃天津特色，来了就都尝尝。"

　　"对对，你多待几天。"晶晶挽着邱以柠的胳膊，"你不是辞职了吗？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我还想去东北看看云朵。"

　　"啊？你要去看她？"晶晶的眼睛亮了起来，"我好想和你一起去，就是这两个孩子走不开。"

　　"没事儿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的。"

　　"你能带俩孩子？"晶晶笑着说道，"一天就得兵荒马乱。"

　　说笑间，他们来到了停车场。李磊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为两位女士打开车门。车子驶出停车场，融入天津午间的车流中。

　　邱以柠望着窗外的街景，天津的街道与北京截然不同，保留着更多殖民时期的建筑风格，又融合了现代都市的气息。她想起大学时第一次来天津玩，晶晶带着她吃遍了天津的小吃，从狗不理包子到耳朵眼炸糕，从煎饼果子到锅巴菜。

　　"孩子们呢？"邱以柠问道。

　　"一个上学，一个上幼儿园。"晶晶笑着说，"我们三个中午能吃个安静的午饭了。"

　　"李磊不用上班吗？"

　　"我倒休。"李磊对她笑了笑。

　　"放心，不是特意为你休的。他的假太多，不休到年底也要清零。说实话，我还不希望他在家呢，影响咱俩聊天。"

　　"你俩当我不存在，不存在。"李磊好脾气地应道。

　　邱以柠羡慕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晶晶和李磊是从校服到婚纱的爱情典范，大学时就是令人羡慕的一对。记得大二那年情人节，李磊特意从外地大学赶来，在女生宿舍楼下用蜡烛摆了个心形，结果被宿舍管理员以防火安全为由训斥了一顿。最后还是晶晶下楼，一边憋着笑一边帮他收拾残局。

　　回到宿舍，晶晶被大家围着逗“电视剧指拍到了蜡烛的浪漫，没拍时候男女主蹲着收拾残局的狼狈啊……”

　　如果她也有这样的感情，也许在父母离去后，不会感到如此无依无靠。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迅速把它压了下去。

　　车子停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小区不算新，但绿化很好，秋日的阳光透过金黄的银杏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几个老人在健身器材区悠闲地聊天，不远处还有一个儿童游乐场，滑梯和秋千静静地等待着放学后的喧闹。

　　"到家了！"晶晶兴奋地拉着邱以柠下车。

　　走进单元门，爬上三楼，晶晶打开房门。一股温馨的家居气息扑面而来——淡淡的饭菜香混合着柠檬清洁剂的味道，还有阳光晒过织物的芬芳。

　　客厅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米色的沙发上随意地放着几个抱枕，电视柜上摆满了家庭照片。邱以柠一眼就看到了她们大学时的毕业合照，五个女孩笑得没心没肺，仿佛全世界都在她们脚下。

　　"你先坐，我去厨房看看汤。"晶晶说着系上了围裙。

　　李磊把行李箱放进客房，出来时说："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你陪以柠聊聊天。"晶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邱以柠站在照片墙前，仔细端详着每一张照片。有晶晶和李磊的结婚照，两人笑得幸福而甜蜜；有两个孩子的百天照和周岁照；还有去年她们宿舍视频通话的截图，每个人都对着镜头做鬼脸。

　　"时间过得真快啊。"李磊走到她身边，"感觉你们昨天才大学毕业，今天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是啊。"邱以柠轻声应道。

　　"开饭啦！"晶晶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出厨房。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清蒸海鲈鱼、油焖大虾、蒜蓉粉丝蒸扇贝，蒸螃蟹和大海螺，还有几道清爽的素菜。最中间是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海鲜汤，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晶晶为邱以柠盛了一碗汤，"我记得大学时，每次聚餐你都要点海鲜。"

　　三人围坐在餐桌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为美食镀上一层金色。李磊细心地为每个人剥虾，晶晶不停地给邱以柠夹菜。

　　“够了够了，我这没以前能吃了”

　　“海鲜又不胖人。”

　　"还记得大学时我们偷偷在宿舍煮火锅吗？"晶晶突然笑道，"结果触发了烟雾报警器，整栋楼的人都疏散了。"

　　"怎么不记得？"邱以柠也笑了，"管理员把我们狠狠地训了一顿，我们装乖了一个月。"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青春岁月里的点点滴滴，如今都成了最珍贵的宝藏。两人呢说不完的话，李磊静静地听着，偶尔插几句话，这种久违的家庭氛围让她既感动又心酸。

　　饭后，李磊主动收拾碗筷，让两个女人去客厅聊天。晶晶泡了一壶花茶，两人窝在沙发上，像大学时那样靠在一起。

　　"想说说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晶晶轻声问道，"在微信上你总是避而不谈。"

　　邱以柠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讲述了父母意外离世的经过。她说的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晶晶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用手轻轻拍着她后背，无声地传递着支持和理解。

　　"你知道吗，"邱以柠继续说，"我最难过的是，我本来可以多陪陪他们的。为了还债，我三年没有回家。每次他们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都说工作忙。其实忙是借口，是不敢面对他们关切的眼神，是舍不得路费，也舍不得过年加班的三倍工资。"

　　"这不是你的错。"晶晶轻声说，"你父母一定会理解你的。"

　　"我知道。"邱以柠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我觉得我的错，我要自己扛，但其实他们猜到了，为我担心，却还要装不知道。我真的没尽过什么孝……"

　　夕阳西斜，客厅里渐渐暗了下来。晶晶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陪着好友，让她把积压已久的情绪释放出来。

　　窗外，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的笑声隐约传来，伴随着母亲们呼唤孩子吃饭的声音。这个普通的傍晚，在这个温馨的家里，邱以柠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人总是在失去后，才惯于用“如果”为往事作注。心中满是“如果”的回响，可惜，现实告诉我们最残忍的真相——它，从不提供如果。